第二十四章

臨別白雲張開雙臂說,“一定要好好保重,張豔。”

兩人擁抱在一起的時候突然都哭了。張豔側過頭擦了一把淚說,白雲,那你把你的聯係方式留給我吧,萬一我什麽時候去北京就找你。她說我最近不確定去哪裏,號碼很快會換了就不給你留了。

這天晚上顧曉風說張豔這人太虛榮了,總是覺得別人什麽都不好,就她什麽都好。我看你這些同學都挺好的就她最差了。白雲說你別這麽說她,她九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她挺不容易的,我看著她心裏很難過。她說那時候她對我挺好的,我在班裏什麽事她都幫我,連上廁所她都陪我去,我和她經常形影不離。顧曉風說楊老師不是說她還告過你狀嗎,白雲說那時候還小,都過去幾十年了,有啥計較的。

最後一天春燕答應了要回南莊村長家吃飯的,如今的村長當年還是個比白雲還小的孩子,他說他當年跟著一幫孩子跟在白雲兄妹身後起哄,笑她們連水都不會挑。他說他父親脖子長了個大沙嗉的。這麽一說白雲就想起來了,那時候村裏有個大脖子的像是脖子上吊了個尿泡似的大叔的。村長聽說白雲夫婦來了,千叮嚀萬囑咐要春花媽媽邀請白雲夫婦走之前一定要去村裏吃餐飯。

“我該叫你們姐、姐夫。”

村長說,“當年你家沒了兩個孩子,我們愧對你家。”

村長說那時候他覺得白雲一家人就像是毛主席派來的一樣,他說那時候太困難了,兩年村裏餓死了二十三口人,我們都牢牢地記著呢。村長說你們遠道而來,按理說我們應該好好照顧你們的,對不起啊,白雲姐,我們南莊愧對你們家。

白雲說別這麽說,那時候你也還小,再說大家都困難。村長說你們今天回來我們很高興,我們村委幾個人商量決定的,我們要好好請你們喝頓酒,你們知道嗎,姐,姐夫,這些年我們村的人口再也沒達到過當年的五百八十二口,今天,加上姐,姐夫兩個人,我們村的人口終於達到了三年困難時期前的五百八十二口了。

白雲震驚了,她的眼淚又溢了出來,為兩個弟弟,為當年死去的所有人,為村長把她也算進村裏的人數裏。

顧曉風的震驚也不亞於白雲,他說怎麽會餓死那麽多人呢?這也又過了幾十年了,怎麽新出生的人口還沒到以前的數?

村長說現在村裏好多人都去大城市打工了,他們在外邊成了家就把戶口也遷走了,老一茬的老了就走了,新一輩的但凡有點本事的都出去打工到城裏買房子不回南莊了。姐,姐夫,今兒你們來了,我們高興,南莊的人口終於回到五百八十二口人了。我接任的時候上一任老村長說這是他的老村長囑托他的,要記得當年全村的人口是五百八十二人。

白雲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她們和幾個村幹部一次又一次地舉杯。顧曉風攬著白雲的肩不停地拿紙巾替她擦淚,他說“為了你們曾經受過的苦,為了現在的幸福生活。”

大家一起舉杯祭奠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白雲覺得顧曉風終於讓她不用擔心了。她最怕的是他像以前一樣在這些人麵前炫耀他的手表,炫耀他的關係網,炫耀他的優越感。

村裏有幾個專門做紅白喜宴的大廚,就在新蓋的村委會大院裏做了一大桌宴席招待白雲夫婦。村委會還是原先的生產隊大院,可白雲已經找不到當年絲毫的影子了。四十多年前,她們絕對想不到這輩子還能過上這麽好的日子,那些帶給白雲快樂和哀傷的托兒所、大草房還有食堂,那些下雨還得用臉盆木桶接漏水的土房子,已經無影無蹤了。

“現在的村委會真漂亮。”

白雲夫婦隨村委會幾個幹部參觀了一圈由衷地說。她們在一個有旋轉餐桌的包房裏享用村裏最高規格的十六菜宴席。有兩個孩子跑過來找村長評理,原來是一個孩子等電腦好幾天了,今天該輪到他了卻被另一個先占了。兩個男孩誰也不讓誰。

“村裏有兩台電腦是專門讓家裏沒有電腦的娃娃們用的。”村長解釋說,“不能讓我們農村的孩子到了城裏連電腦都不會用。”

村委會的一個幹部出去調解兩個孩子。顧曉風說村長我給村裏買十台電腦讓孩子們用,要是不夠你再跟我說。村長說那哪裏行,怎麽能讓姐夫破費。顧曉風說村長,你都當我是村裏的人口了,我能不為村裏盡點心嗎,再說這也沒多少錢。白雲說村長你就別推辭了,他這人雖然有很多毛病,可就是心腸好,他說了就會做到的,你就成全他吧。顧曉風說還是我老婆了解我,說著在白雲臉頰上親了一口。白雲尷尬地白了他一眼,難為情地說“老沒正經。”臉上卻掛著笑意。村長說,姐夫性情中人,我們看到姐姐姐夫這麽恩愛我們替白雲姐高興。他說姐夫,你要替我們一輩子都好好心疼白雲姐,你不知道當年白雲姐在我們這裏吃了多少苦。顧曉風和村長碰杯說,放心吧,我這輩子,一定不會再讓她吃苦。

顧曉風當即打電話給公司,讓行政部買十台電腦發過來。

幾個村幹部給白雲講了好多村裏的人和事,村長和幾個老人家還拿著扇子跳起了扇子舞。

“正月十五廟門開,廟官爺拿著個鑰匙來”,顧曉風也跟著大家學起了扇子舞,村長把手裏的扇子給了他,說姐夫,今兒我把你和白雲姐的名字記上了,往後你倆都算我們南莊的人了,你們閑了來,現在生活好了,再也不會餓死人了。顧曉風說好,我從此也是南莊的人了,我高興。

大家跳得興致勃勃連外衣也脫了,袖子也擼了起來。村長說姐夫你這表是不是真的?我聽王立軍說你的表要近百萬。顧曉風邊跳扇子舞邊說村長我這表就幾千塊,沒那麽貴,我說著玩的。手表不就看個時間嗎,買那麽貴的糟蹋錢。白雲偷偷望著顧曉風抿嘴笑了。顧曉風搖搖晃晃地趴在村長肩上狠狠地抹了一把淚。村長說姐夫你喝多了,我扶你休息下。顧曉風說村長我沒喝多,我迷迷糊糊活了半輩子今兒我才清醒了,我高興。春燕拉起白雲說,姐,別坐著,我們也跳。白雲和春燕一人拿本書當扇子,不一會兒幾個孩子回家拿了扇子送過來給她們。她們跟在男人們身後左一步右一步地跳著笑著哭著。

正月十五掛紅燈,關老爺騎馬出曹營,出五關來斬六將,古城河邊斬蔡陽……

正月裏到了是新年,東莊的社火西莊裏玩,這一個秧歌唱下的好,風調雨順的太平年。

顧曉風竟然學會了全部的唱詞,還讓村長給他把詞寫了下來。

這晚顧曉風很興奮。他說老婆,這些年我自以為是地嫌你不懂品味不懂生活,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其實一直以來你說得沒錯,是我這個人太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白雲說你今天說你的手表就幾千塊,我真的很高興。她說別人敬重你的時候你也要敬重人家才對。今天的你真的沒讓我難堪。

顧曉風說我知道,我昨天從張豔身上感覺到了。他說我以前炫耀的時候別人心裏肯定也像我昨天瞧不起張豔一樣瞧不起我的吧,他說我以後不會再在別人麵前炫耀了。

白雲說那這次出來你是受了些教育了。顧曉風說老婆我這次跟你出來是受了很大的教育了。和村長他們在一起,我覺得心裏特別感動踏實,我覺得他一個小小的村長,心裏竟裝著全村,他竟然把我們也算進人口裏。他對這個目標的重視,讓我感到震撼。別看他就一小小的村長,我覺得他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

嗯,這麽說你是真受到些教育了,你以前可隻是盯著誰官大誰有錢。

我跟他們在一起,心裏特踏實,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是不關你有多少錢,不關你穿什麽牌子戴什麽表,跟這些都沒關係。就是發自內心的為和他們在一起而感到高興,為他們對你的赤誠而感動。我發現在他們麵前,真的不需要去炫耀什麽了,好像那種赤誠會讓你覺得其他的一切都像佛家說的身外之物,都不足掛齒了。

白雲一骨碌爬起來,一臉藏不住的笑意望著老公,她說真沒想到這回春花沒見到,卻把你給改造了。她說我嘮叨了十幾年了,你也沒聽進去,沒想到出來一趟你倒自己開悟了。她說難怪孩子們都聽不進我們苦口婆心地講道理,看來還是要她們自己經曆了才會明白許多道理的。

顧曉風說我真的感到很羞愧,你說那些種糧食的人竟過著忍饑挨餓的日子,還餓死了那麽多人。我們這些無非是仗著老一輩的功勳坐享其成。我今天在大家麵前,突然覺得很歉疚。

他說老婆,我知道你為什麽從來不稀罕那些價值不菲的東西了。你經曆過那樣的苦難,你比我看得清楚,你懂得人生該敬畏的隻有生命本身,還有人與人之間的這份情誼。

白雲說我就知道你這人本性不虛,你是在你周圍那些哥們的影響下被權勢和金錢蒙蔽了雙眼。

顧曉風說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去追求什麽名貴的東西了,我想做一個奉獻社會的人。他說今天就給孩子們買了十台電腦,我感受到了一種比買到我這塊表更讓我踏實的自豪感。

白雲說這就對了,錢夠花就行了,你老和別人比,多累啊。

是啊,我也感覺到了,我追著他們買這買那的,可我永遠都沒可能追上他們,就是我得到了任何和他們一樣的東西,我也不可能真正開心,因為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我現在理解剛子怎麽突然回歸自然,不再追求那些了。他原來是把人生看明白了。

老公,雖然這次沒見上春花,但我們也算不虛此行,你能有這個認識,我往後怕得在睡夢裏笑醒了。其實我一直相信你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就算你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也知道你本質上還是個好人。

顧曉風說老婆,謝謝你這輩子一直信我,是我對不起你的信賴。對不起,我應該給你更好的生活。白雲說你這輩子仕途不順,也很不容易,我明白你是看不到希望才下海的。現在不是挺好嗎,跟我還說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對我來說你在哪裏上班,事業成不成功都沒關係,隻要你自己順心就好。

顧曉風說老婆,我以後會全心全意地對你,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回報你這些年的辛苦。白雲說想想小時候,這才五十幾年時間,我們現在是在天堂裏活的人,還有什麽不好的。我不指望你掙多少錢,隻好你順心順意就好。就算你事業幹不下去了,我的退休工資也夠我們好好生活了。

顧曉風瞪著天花板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說,老婆,這輩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

白雲說,甜甜現在算是走出來了。我看哪,現在生活條件這麽好,人隻要健健康康和婚姻如意,就能過得幸福了。你說甜甜,她婚姻不順就得了抑鬱症,這兩樣不幸都讓她占全了。顧曉風說甜甜能走出來全是你的功勞。白雲說我是她媽,我能不管她嗎,現在的孩子沒吃過苦,感情上稍有不順就覺得天塌了。你說甜甜往後還能相信愛情嗎,你說現在的社會,明明是自由戀愛結婚的,動不動就出軌找小三,我真放心不下這幾個孩子。

顧曉風咬緊牙關閉上眼睛,有好一陣兒沒說話,白雲說困了就睡吧。顧曉風說我不困,我很久沒跟你聊過天了,我還不想睡。白雲說如果當初我哥要是跟春花結婚了,春花就不會嫁給別人受罪,就不會死了。顧曉風說別難過了,已經這樣了。白雲說我的腿麻了,給你個枕頭墊上。顧曉風抬頭枕了老婆塞到他頭下的枕頭,毫無睡意。他覺得自己放浪了許久的心像是突然回歸了家庭一樣,他突然覺得被他忽略的多年的家人在他心裏占據了越來越重的位置,他感到自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這種醒悟讓他激動,讓他毫無睡意。

白雲歎了口氣說,“你說愛情中為什麽男人往往轉身離開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可女人卻得獨自承擔不幸的結果?”

顧曉風的心咯噔一下,他覺得這句話像是說給他聽的一樣。他從沒想過如果離婚白雲會怎樣,會不會像春花一樣也自殺了?不,不會的。會不會像甜甜一樣得抑鬱症,應該也不會的,白雲不是那種性格。春花當時在那種情況下也沒別的出路。現在生活條件這麽好了,除了少不更事的年輕人,應該沒有誰會為情自殺了。甜甜就是太重感情,太看重自己,她是太相信愛情了,發現老公出軌接受不了。可是白雲會怎樣呢?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她這個年紀了不可能再找個伴兒結婚吧,那她將來怎麽辦?兒女們都有自己的家要忙乎,她一個人會不會得抑鬱症?她的一生都給了自己,早年懷著身孕還帶著君君獨自承受老公坐牢的孤獨,中年夫妻天各一方,一個人操持家裏上上下下,到老來甜甜又得了抑鬱症,她陪了女兒幾年女兒才好起來。如果再離婚,那她這輩子——,顧曉風突然冒了一身冷汗,他以前從沒為老婆著想過。他以為給她足夠的錢安頓好她就行了。

“可女人卻得獨自承擔不幸的結果”。這話怎麽這麽尖銳呢,白楊走後害得春花活不下去。小女婿出軌後女兒得了抑鬱症。萬一自己離開了,白雲會怎樣?顧曉風直覺得脊梁骨冷颼颼得令他後怕,他一骨碌爬起來說,老婆,我們這輩子一定要好好的。說著哎喲一聲說我的腰扭了。白雲連忙起來扶著他說,你看你多大歲數了,以後小心著點,別起那麽猛了。

白雲扶顧曉風慢慢爬下,到各房間抽屜裏找止痛貼沒找到,顧曉風說沒事,歇一會兒就好了。白雲幫他揉了一會兒腰,顧曉風說老婆,這些年你辛苦了。說著竟趴在雙手上揉了揉眼睛。白雲說是不是特別疼?要不去醫院吧?他說老婆你知道嗎,有個品牌的鑽戒一生隻能買給一個人,要簽了真愛協議才給買的。白雲說還真沒聽過。顧曉風說我想買給你。白雲說我不是有鑽戒了嗎,要那麽多鑽戒幹嘛。顧曉風說那意義不一樣,代表我這輩子永遠愛你。白雲說別買了,浪費那錢幹啥,真愛是用不著簽約啊證明的。

這一夜,顧曉風睡得很踏實,也許離開了自己平時身處的環境,知道了那麽多人為了活下來而做的努力,他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可貴。他想想幾個哥兒們,的確像老婆說的隻是表麵風光。剛子徒有享受不盡的財富,到頭來一身病痛,卻連老婆都不在身邊陪伴。胖哥的幾個老婆的孩子們更是令他頭痛。他意識到如果自己真的離婚,四個孩子怕是沒有人會原諒自己。他突然明白白雲和孩子們,他誰也不能失去。

難怪,兄弟們那麽堅決地反對自己跟白雲離婚。原來白雲這一世已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隻是他沒有意識到而已。他甚至差點以為他可以沒有她才會生活得更好。原來不是,白雲早已經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與她不可分割,她是他安心追求事業甚至所謂的愛情的後盾。一旦沒有她,顧曉風的世界就會像沙漠上的建築一樣坍塌,他意識到他會失去自己的家,他會發慌,他會歉疚,他會像失去建寧一樣愧悔一輩子。

他突然明白大姐夫說的沒錯,真正配不上白雲的人是自己。此刻他的心突然靜了下來,他感受到了一種懸崖勒馬似的後怕,他想他差點就失去自己的家。他終於理解了老婆說手表不就是看個時間嗎,無論多少錢,都無法真正提升你的身價,隻有內心充實的人,才不屑以任何身外之物包裝自己。

這一夜,顧曉風忘了看手機。

第二天早上顧曉風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看到安妮的十一條訊息,他嚇了一跳,這不是安妮的風格,最後一條是兩點多發過來的。他照例清空了訊息記錄,心裏有些不快,他突然覺得安妮在他心裏像是一個遙遠的故事,遙遠得與他有了嫌隙。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回複。他放下手機喊了聲“老婆”,白雲從洗手間答應說在洗臉,她說你腰還痛嗎,顧曉風說不痛了,“給我倒杯水。”

他又拿起手機,安妮又發來一條訊息:

“舊情複燃了?怎麽不回複?”

顧曉風皺了皺眉,打了一行“幹嘛,想逼宮啊?”,停了一下又把它刪了。他清除了安妮發來的信息放下手機,白雲從洗手間出來去給他倒水,顧曉風抱著雙臂望著天花板出了一會兒神。

白雲端了水來說,你今天怎麽不早點發信息安排工作,上了飛機就不能發了。

顧曉風接過水喝了一口說“什麽?哦,工作——”,“嗯,我會安排好的。”

顧曉風還沒有起來的意思,她說,老婆,沒想到你小時候受了那麽多苦。白雲說跟春花相比,我那都不叫苦。

他說你以前怎麽沒跟我說過?

白雲說回到北京後,我們再也不想提起那段往事,真的太心痛了。

他說我要是早點認識你多好,我們小時候不知糟蹋了多少糧食,我們能從食堂偷到不少肉啊米之類的,記得有次我們還偷了半隻羊拿到同學哥哥的宿舍去煮。那時候要是認識你,我肯定不會讓你挨餓的。

白雲長歎了一聲,說,唉,人生哪能想怎樣就怎樣的,就是可憐我兩個弟弟。她說“你說春花當初要是能嫁給我哥,她不就現在也好好的嗎。”

白雲說你快發訊息安排工作吧,我不打擾你了。

顧曉風說今天我不想理工作了,就想好好陪陪你。他說冬生的事,你回去當麵跟哥說就對了,這麽大的事在電話裏說不合適。

白雲說,知道了,就聽你的。

兩人洗漱完了沒一會兒,魏東和春燕夫妻倆就來了。白雲讓王立軍去給顧曉風買了膏藥貼了才出門。

春燕又問“白雲姐,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認冬生?”

顧曉風說,“這不是打不打算認的問題,既然他是白楊哥的兒子,那怎能不認呢?”

白雲說“他長這麽大,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回去跟我哥說了就去看他。”

春燕說那你們真要去時我再打電話跟他說吧。

春燕跟母親說了白雲要去廣東認冬生的時候,母親說現在說啥都不算,真要去認了才算。當初白楊不是說要來提親嗎,結果怎樣?春燕說媽別說了,過了多少年了。母親說城裏人說話不牢靠,你先別跟冬生說,省得到時沒人去了讓他白指望一場。因此春燕想確認白雲是不是真的要認冬生了。

白雲說春燕,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去北京玩玩多好,到時我們一起去看冬生。

春燕說過幾天等我二胎外孫出生滿月了,我一定去北京,跟你一起看冬生去。

這天一早魏東開車和春燕兩個把白雲夫婦送往省城機場。一路上黃河兩岸的沙棗花透過窗戶撲鼻而來,白雲依窗望著窗外的風景,想起春花在端午節的時候帶她們兄妹去砍了許多沙棗花插在每個門頂和家裏。她想起那時候春花常常會折些沙棗花,給她家送來插在瓶子裏。那花的香氣在家裏可以香很久。春花還帶著她們兄妹們去打沙棗充饑。白雲望著窗外的沙棗花,感覺它們像是遙遠的歲月折皺裏被忽略的部分,一旦被打開便格外清晰。她遠道而來,並不是為了打開歲月的折皺來看這些風景,而是為了看看那個當年盡心盡力幫過自己的摯友,誰想她的一生才更像是那些遙遠的歲月折皺裏隱藏的部分。白雲根本沒想到她會有那樣的經曆。過去了幾十年,沙棗花依舊飄香,可當初那個不惜挨打都要來幫助她們的春花卻早已不在人世了。

顧曉風哎喲了一聲說,我夾了幾枝沙棗花在書裏忘帶了。

魏東說“前麵有老鄉在路邊桶裏插了賣的,我們下去買。”他說“我們這裏從六七月開始連風都是香的,到了九十月還能吃上沙棗,現在的沙棗還沒熟。”

大家都下車來,外麵連風都是香的。馬路兩旁都是沙棗樹,沿路站崗似地。鍍了一層銀灰的沙棗樹在穩穩橫臥的光禿禿的大山映襯下倒不怎麽起眼,可她那五瓣的小黃花竟香了一路。不遠處就是穩穩橫臥的黃河。

白雲說香妃真的是因為佩戴沙棗花製成的香料才身懷奇香的嗎,春燕說反正都是這麽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幹了一直香著那倒是真的。

“為什麽村外有這麽多沙棗樹,好像村裏很少。”

白雲邊走向路邊老鄉擺賣的沙棗花桶,邊望著一路兩旁的沙棗樹,深深吸了幾口香氣。

王立軍說沙棗樹抗旱,但是沙棗大人們都不吃,都是小孩當玩兒吃的,沒有什麽經濟價值,所以不會占村裏的地來種。也是近些年才大量種植在村外的公路兩旁,算是一種形象工程。

大家都向路邊的沙棗樹下那兩隻塞滿沙棗花的桶圍過去,桶裏是一束一束紮好的半人高的沙棗花枝。魏東喊了幾聲老鄉,才出來一位中年婦女。

魏東買了一大束沙棗花放在地上,大家便蹲在路邊把長枝上的小花枝摘下來,放在一個塑料袋裏。小花枝的主幹比火柴稍粗些,大概有三四寸長。細小的樹葉間點綴著一些五瓣的黃色小花,似乎每一朵花都一模一樣,沒有花蕾,全都以矜持的姿勢半張著花瓣開放著。正是那小花朵,發出濃鬱的奇香。

魏東邊摘小花枝邊說“把這些帶回去夾在書裏,幹了能香一輩子。”

白雲拿著一枝放在顧曉風的鼻子上,“香不香?”

“太香了,這麽香,要是能製成一種香水,就叫香妃牌香水。”

魏東說還是顧總有經濟頭腦,王立軍也說,姐夫不愧是上市公司的老總,白雲笑著說,他就是一財迷。

路上經過的車輛不多,幾個人在沙棗樹下,就是一道鮮活的風景。

王立軍說,姐,你們想要了就打電話來,我給你們把小枝子摘下來快遞過去。白雲說現在真方便,不像以前,人隻要離開了,一輩子都聯係不上了。

白雲說我還想嚐嚐沙棗的味道。那老鄉聽說是從北京大老遠來的客人,進門去拿了個杆子給她們打沙棗。

沙棗不大,隻有一個指甲那麽大,腰鼓形。像它的樹身和花一樣,表麵也星星點點地一層銀灰,熟透了的部分便是鏽紅色。

白雲放了一個入口,果實還沒有完全熟透,有些堅硬有些澀,沙沙的沒什麽水分。白雲用心地嚼著,細細品味當年的味道。那時候,是春花打給她們吃的。

老鄉打了一小堆,白雲說別打了,我給你錢,那婦人又大聲笑起來,吃個沙棗還要啥錢哩,要不是娃娃們打了吃,誰還吃這個。

白雲雙手捧著一些沙棗緊緊握在手裏,像是握著她曾經的歲月。她說那時候隻知道沙棗好吃,卻沒留意沙棗花竟有這麽香的。

白雲裝了滿滿一塑料袋花枝,車裏被濃鬱的沙棗花香充滿了。那透心入肺的花香讓她有了一種大有收獲的感覺,像是能帶去一件春花熟悉的物件似的。她突然覺得這沙棗花就是春花似的,仿佛那花枝上就是春花的靈魂,即使死了也令人難忘。

白雲回去後告訴了哥哥春花的情況。哥哥望著照片上冬生和春花的合照,又看看冬生的結婚照,他的臉慢慢漲紅了。白雲一直盯著哥哥,等著他確認冬生就是他的兒子。哥哥的手開始發起抖來,他滿臉驚異地望著白雲,“這是——,春花的兒子?這孩子,他是什麽時候出生的?”

“60年臘月二十三,說是還不滿八個月早產的。”

“60年臘月?”

白雲怕哥哥想不起那麽久遠的時間,又說,“那年的三月三你原本是要去向春花提親的,結果沒去,她端午就嫁人了,年尾生下了這個兒子。”

白雲屏住呼吸看著哥哥,哥哥不安地雙手攢著那兩張照片,低頭反複地看著,不停在屋裏走來走去。白雲看到哥哥使勁揉著眼睛又睜大雙眼盯著照片上的冬生,他的雙鬢滲出了汗珠,白雲看到哥哥的雙眼因充血而在鏡片後變得血紅,他的嘴角不住地蠕動著,可他還沒有開口。

白雲坐近些把手搭在哥哥的椅子背上。白楊摘下眼鏡把身體靠向椅子背,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雙眼,白雲看到哥哥血紅的眼裏溢出了淚花。

哥哥茫然地看著白雲,“這麽說?這麽說——,怎麽會這樣?”

“哥?”

“怎麽會,不會的,不可能。”

白雲看到哥哥又戴了眼鏡俯身仔細端詳著那些照片,她看到哥哥拿照片的手顫抖著,他的嘴唇也在抖,哥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呼吸也急促起來。白雲望著哥哥蒼白的麵容和一頭花白的頭發心裏五味雜陳,大半輩子過去了,哥哥才知道自己當年還留下了一個兒子。白雲看著顫抖不已的哥哥連忙扶他坐下。哥哥的臉膛憋得通紅,“這孩子,他叫什麽名字?你見他了?他還好嗎?”

白雲的眼眶濕了。

哥哥突然又摘下眼鏡使勁拿衣角擦起鏡片來,仿佛蒙住他眼睛的是模糊的鏡片一樣。白雲等著哥哥親口告訴她那個孩子是他的。

“他叫冬生,我沒見到他,他現在人在廣東。”

“冬生,冬生,他姓啥?”

“哥,他是?”白楊眼裏充滿淚花,他不知所措地抬頭望著白雲,“我不知道春花懷上了,她怎麽沒跟我說。”

白雲的女兒君君帶著外孫敲門進來說,“跟舅公外婆再見。”

白雲連忙走到門口相送說“你們先回吧。”

君君探身朝裏望著問“舅舅怎麽了?”

“沒事,你們先回吧。”

白雲關了門回身問,“哥,冬生是不是你的孩子?春花臨死前告訴春燕說冬生是你的兒子。”

“是,肯定是了。她怎麽沒告訴我,她怎麽沒跟我說過。”

白雲把紙巾筒放到哥哥麵前,白楊抽了紙不停地擦著鼻涕眼淚,“春花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白雲沒有回答,她怎麽回答呢,春花都死了,她就是因為哥哥這個不明不白的孩子才受盡苦難,不得不上吊去死的。

“我那時候以為我會娶她,”哥哥擦幹了淚又坐回到椅子上說,“沒想到,她有了孩子,她怎麽不跟我說。”

顧曉風到北京當晚就回深圳了。他已經三天沒有回複安妮了,他覺得安妮明知道他沒回複還不停發訊息,這讓他覺得很煩躁。他幹脆就不回複她了。最後一天安妮也沒有再發消息了。

顧曉風在飛機上閉著眼睛想了半天似乎想不起安妮的樣子,他腦海裏的安妮變成了那個清純可人的小明星,他努力地回想安妮的樣子,心裏有些發慌,他不知是不是自己老了。他慌忙睜開眼睛,飛機上乘客都像往常一樣安靜,他旁邊座位上的一位老先生正在翻一本雜誌,空姐正在一排排給大家發晚餐。他記得幾天前他在飛機上還堅信要在今天回來時一定給安妮一個滿意的結果,可此刻,他明白他給不了安妮她想要的答案。他閉上眼睛想著怎麽跟安妮交待,他卻突然想不起安妮的樣子,那小明星的臉老在他腦海裏晃,他趕緊睜開眼睛,那小明星的臉才退去了。他感到安妮已經成了他遙遠的一份記憶,遠到他似乎想不起她的臉。他又續了一杯咖啡,他知道安妮等著他回來向她求婚,可現在他已經不想離婚了,他終於認識到白雲才是那個讓他成長讓他安心的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白雲。他不知道怎樣向安妮說結束,可人生就是這樣,有些時候,你不得不硬著頭皮去麵對你自己造成的意想不到的結局。

空姐把一份晚餐放在旁邊的老先生打開的折疊餐桌上,顧曉風茫然地望著空姐出神。空姐收了他的空杯把食物放在上麵,顧曉風看著眼前的晚餐連句謝謝也忘了說。

下飛機後顧曉風開了機,他的心還飄在空中沒有落地。他從履帶上拿下行李撥通了剛子的電話。他說剛子我到深圳了剛下飛機。剛子說有事說,沒事你不會半夜三更在機場給我打電話吧。

顧曉風說,我不打算離婚了。

剛子說這就對了,真離了你會後悔的。

顧曉風沉默了一下不知說什麽,卻又不想掛斷電話。候機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他心裏格外煩躁。剛子說是不是不好跟安妮說,沒事,這個結果她會想到的,畢竟她是第三者。顧曉風嗨嗨了兩聲算是回複。剛子說就一咬牙的事,實在不好說就說白雲不同意離婚。顧曉風又幹笑了兩聲說沒事哥兒們,我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

平時跟顧曉風關係比較鐵的財務經理方洪波來接他,他這次沒有通知安妮。

“她這兩天在公司吧?”

上午還在,下午沒留意。啥情況?回來都沒告訴她?

顧曉風用手抹了一把臉緊閉了一下眼說,“可能得跟她掰了。”

“早晚的事。”

方洪波穩穩地開著車說。

窗外熱浪襲人,鮮豔的洋紅風鈴木和異木棉婀娜地在燦爛的霓虹燈映襯下向後退去。顧曉風收回目光與車內後視鏡中的方洪波對視,一隻擦汗的手停在半空:

“空調不夠?”方洪波調低了點空調。

“怎麽說?”顧曉風盯著後視鏡中方洪波的臉問道。“後麵吹不到。”他說著調了下後座的風向,“可以了。”

方洪波從後視鏡中又看了顧曉風一眼,“難不成你還想踢了嫂子給她扶正?”

顧曉風坐直了身子,怔怔地望著前麵的後視鏡,方洪波專注地盯著前方悠然地開著車。顧曉風不經意地又用紙巾擦了下額頭。

“還熱嗎?”方洪波從後視鏡又望了他一眼。

“不,不熱。”顧曉風尷尬地把目光投向窗外,霓虹燈把這座年輕的城市裝點得豔麗熱烈,像是這個城市**不息的心。

“難不成你還想踢了嫂子給她扶正。”顧曉風回味著方洪波的話,覺得這句話大有深意。他幹笑了兩聲算是回答。

顧曉風出了電梯走到家門口,樓道裏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他掏出鑰匙伸向鎖孔,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門鈴。顧曉風又回頭朝身後看了一眼,電梯門關了,樓道裏就他一個人。

門開了,安妮鮮活的笑臉在看到顧曉風時凝固了,顧曉風感到一股撲鼻的麻辣味撲麵而來。安妮沉下臉回身向客廳走去,甩給顧曉風一個生氣的背影。客廳裏有個男人在看電視,看到顧曉風便站了起來,安妮的老鄉芳芳迎過來大聲向顧曉風打招呼:

“顧總回來怎麽不讓安妮去接。”

“你們坐吧,公司有人接就沒叫她。”

顧曉風換了拖鞋說,還是家裏涼快。他發現鞋櫃裏空了許多,隻有他的鞋。安妮招呼那位男士坐下看電視,不用理顧曉風。顧曉風朝那位男士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芳芳說我們吃火鍋味道很大吧,顧總吃飯了嗎。顧曉風說沒事,安妮經常在家涮火鍋習慣了,我在飛機上吃過了。

芳芳連忙去收拾餐桌,安妮過去說你去看電視吧,我來。

顧曉風看了一眼沙發,那位男士又望著他站了起來。空氣突然凝固了似的,除了電視的聲音沒有人再說話。顧曉風朝收拾餐桌的安妮說“你們坐會兒吧,我去洗個澡。”

顧曉風洗完澡出來,客廳裏就剩安妮一個人。她半躺在沙發上盯著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廣告。

“他們怎麽走了?”顧曉風穿著睡衣坐在安妮旁邊。

安妮盯著電視機沒有說話。

“怎麽了,生氣了?”

顧曉風從茶幾上的茶壺裏倒了杯**茶喝了,他雙肘支在膝蓋上握著杯子看著電視裏的腦白金廣告,他曾經跟安妮說他們就是那對老頭老太婆。兩人有許久沒有說話。

“早點睡吧,我今天坐兩趟飛機,好累了。”

顧曉風喝了茶起身說。

“你就沒話對我說嗎?”

安妮盯著顧曉風眼裏溢出了淚花,她很快又盯著電視,顧曉風看到她的嘴角像是要哭的樣子,趕快移開了目光。

“明天再說吧,很晚了。”

顧曉風停下來伸手去拉半躺在沙發上的安妮。安妮沒有動。她咬緊牙關忍著沒讓淚流出來。

說吧,我聽著呢。安妮冷冷地說。

顧曉風隻好又坐回沙發上又倒了半杯水盯著電視。安妮用遙控關了電視。顧曉風端起杯子又放下了。他坐直了身子望著安妮,話到嘴邊卻又咽下了。

“……”。他又雙肘支著膝蓋端起了茶杯盯著電視屏幕。

“安妮——”。

安妮趁他盯著電視趕緊擦了流下的淚。

說不出來了吧?不用說了,我替你說,你沒有離。

顧曉風垂著頭沒有吭聲。

安妮說你這三天都不回複,我就知道了。我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一會兒就走。

顧曉風抬頭望著安妮眼裏滿是歉疚與不安,這麽晚了,你這是幹嘛?

你走之前我就已經跟你說過了,安妮的喉頭有些哽咽。

顧曉風想說些什麽,可他沒有說。安妮看他不說話便起身去房間拖出了兩個大行李箱出來。顧曉風連忙攔住她說,這麽多年都過了,你就不能等天亮再說嗎?

安妮回頭瞪著顧曉風,對,這麽多年都過了,我等來的就是要我走,我多留一夜有含義嗎?

顧曉風避開了安妮的目光,他抓住行李箱的把手不停地說,對不起,安妮,對不起。他感覺到安妮握著行李箱的手在發抖。他說我食言了,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明天吧,明天白天我送你過去。

顧曉風愣愣地望著安妮不知如何回答,他放手了。安妮打開了門,把兩個行李箱放在門口又進去拿另一個箱子,顧曉風站在門廳沒再阻攔,他看出了安妮表情裏的決絕。

他幫安妮把行李拿到了地下車庫,昏暗的車庫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樣,他突然體會到了緣分已盡的那種釋然,沒有難過,沒有不舍,隻有萬分的歉疚。他幫她把行李箱裝好,我送你過去,他說。

不用了。安妮克製的聲音讓他感到更加愧疚。

“安妮,你,你將來一定要幸福。”

顧曉風望著已打開車門的安妮的背影追過去說。

安妮頭也不回地站住說,“會的,我會幸福的。至少從今晚開始,我不用再猜想你的答案。”

安妮說完坐進車裏發動了車子。

顧曉風的心像被一把尖刀紮了一下,他不想挽留她,可他不想她那麽決絕。顧曉風看著安妮開著車在昏暗的車庫裏離開,他覺得安妮一個人在低暗的車庫裏顯得那麽孤獨無依。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看著安妮的車在車燈的光亮裏漸行漸遠,直到拐了個彎從他視線裏消失,他還站在空****的地下車庫,一個人望著安妮遠去的方向。

過去了多少年,發生了多少事,那些隱藏在歲月折皺裏的故事,隻有經曆的人,才明白它的苦澀。人生充滿未知的變數,即使我們用心投入每一段愛情,又怎能猜透最終的結局。在外人眼裏,每個人的人生就像一條平穩的河流,緩緩地流向命運的終點。可打開每個人歲月的折皺,那些不為人知的疤痕,才真正承載了我們生命的重量。也許人生,會在冥冥之中,以它獨有的方式曆練我們,讓我們最終認清人生的方向,珍惜生命中最舍不得離棄的部分。那些沒有結果的愛情,那些不為人知的傷痕,最終隱藏在歲月的折皺裏,成為一段往昔,成為路過的風景。

折起來,別人就看不見你的痛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