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張軍的樣子,仿佛祥林嫂丟了孩子,嘟嘟囔囔說著他們過去的往事。我在屋裏踱著小步,看著屋裏的擺設。我問張軍,有林薇的照片嗎?

張軍點頭,領著我進了主臥室,在雙人**邊的牆上,掛著兩個人的婚紗照。我仔細地辨認一番,照片上的女人因為盤著頭發,抹著厚厚的粉,那樣子一下子看去,還真不像靚影。

“有素顏照片嗎?”我說。

張軍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相冊,遞給我。我打開相冊,第一頁放著張軍與林薇的結婚照,相冊裏是一些張軍和家人的照片。其中有幾張,是張軍與林薇的照片。那個樣子,才是她本來的樣子,是林薇的樣子,也是靚影的樣子。因為她太美麗了,讓人看一眼,就會把這個影像深深印在心底。

我從相冊裏抽出一張林薇的單獨照片,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放進去。又拍攝了他們的婚紗照。我問張軍,有林薇的身份證嗎?

張軍說,她的身份證和戶口本,她都帶走了。身份證號我記過一個。

我把林薇的身份證號,記在筆記本上。

我走出張軍與林薇的宅門,張軍再三請求我幫助她在電台裏尋人。我安慰他,這是當然的,我們會對聽眾服務的。張軍千恩萬謝。

我走出小區,打了一輛出租車,汽車把張軍拋在身後,我終於吐出一口氣。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曾經跟蹤過靚影,然後在工作中我得知了一個“未婚夫”正尋找“未婚妻”林薇,我進入了林薇的“家”,終於發現林薇與靚影是一模一樣的人,也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告訴女人的“未婚夫”,她正在圖書館裏待著呢,在那裏默默地打發著每一天。

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震驚,自己仿佛是一個暗訪的記者,或者是一個偵探,在一切表象之下,尋找著真相……至於為什麽尋找她背後的故事,我隻是憑直覺,覺得她的美麗的後邊,有著一股讓我欲罷不能的神秘力量,要不然,我也不會在不知不覺中做了這些。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靚影就是林薇,林薇有著一個“未婚夫”,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天,林薇莫名其妙地離家出走。林薇為什麽離家出走?難道真像張軍的同學所說的那樣:“小十歲的她不願意跟你這個小老頭過日子”?

但是從林薇的身世來看,她能在省城找一個像張軍這樣的男人做丈夫,完全是可以接受的。張軍長相上不胖不瘦,精明中透著儒雅,事業上還算順風順水,隻是在與女人打交道的時候,略微欠缺一點什麽,他太急功近利,並不懂得掌握女人心中所想……

剩下的就是,為什麽林薇要離開張軍了。這個表象,牽動著我的好奇心,我還要去圖書館尋找林薇。看看今天的時間,已經是15點50分,趕到圖書館,也便是臨近下班的時候,不過或許能碰到林薇。但我不確定該怎麽與她交談……還是明天下午早點再去吧。

晚上,我在節目開始的時候,就對聽眾播報了張軍尋找愛人林薇的尋人啟事,我知道,在北湖的那套房子裏,張軍正在孤獨地收聽著這套節目,等待著他的希望。

翌日下午,我去了省圖書館。靚影並不在那個她慣常坐的座位。我找遍了圖書館裏的所有閱覽室,也沒有發現靚影的影子。正當我準備離開圖書館的時候,身後有人叫我,我回身一看,是超市的老板娘,我們寒暄了一會兒,我問起了靚影的事情,老板娘說,那個靚影有一周沒有來這裏了。我告訴老板娘,靚影再來,給我打電話或發短信,我找她有事情。我到超市與原來的同事打了招呼。出來時,在超市門口,我看到了一則周五晚六點的全民閱讀協會的讀書會啟事。我到閱讀協會報了名,赫然看見了林薇的簽名。

林薇就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雖然我了解她的全部,但是我們之間卻沒有交談一分鍾,哪怕用眼神交流一秒鍾,我是一個局外人,默默地偷窺著她的生活。這個孤獨女孩,她有著“未婚夫”,卻在結婚的淩晨悄無聲息地逃走。她就像一個謎麵,吸引著我去探尋她世界裏的秘密。現在看來,這個秘密隱藏在她的心靈深處,隻有她自己知道。

要離開閱讀協會時,閱讀協會的趙老師問我,你是交通廣播電台的葉子嗎?我說是。趙老師熱情地交談起來,並邀請我在讀書會上講話。恭敬不如從命,我答應了。

盼望著周五的聚會,就像盼望著的一個節日。

還是在清風酒吧,自助式的美食與酒水擺滿桌子。林薇來了,與上次同桌的那個男子依舊在那張桌子上。好像人員有了變化,最後一排站著一個從未謀麵的30歲左右的男子,滿臉絡腮胡子。我站在了台上,當趙老師介紹完我後,我向大家鞠了一個躬,說:“謝謝閱讀協會的厚愛,我就是一個讀者。當然,成為‘文學愛好者’這個小眾分子之一,我很榮幸,但是也很悲哀。或許,文學在中國已經衰敗。網絡時代把人們帶入快速粉碎式的碎片化時代,人們並不在乎文學是否存在,即使它不存在,這個地球依舊轉著。好在,圖書館裏還有那麽多代表著人類最高智慧的素養;好在,我們還有這麽多人聚集在這裏談論文學,這看似很少的人群,卻是洪荒沙漠之中的諾亞方舟。美國作家安·蘭德認為,她的時代沒有藝術,浪漫主義早已銷聲匿跡,‘頂級的、純粹的、始終如一的藝術家少之又少’(注:引自安·蘭德《浪漫主義宣言》)。我說,其實在現在的中國,還有幾人寫得出好的藝術作品呢?我們習慣了流行音樂和綜藝節目,就像當年人們追逐唐詩宋詞元曲,難道今天一切流行的東西,都是文學與藝術嗎?現在,我們把曾經的經典文學,隻當作一種懷舊。我也想當作家,但是並不是人人都能當的。既然當不了作家,就做一個閱讀者吧!原諒我對作家們的刻薄。我的講話就是這些,一家之言,僅供大家參考。最後,我想邀請一位女同學,與我一起朗誦一首小詩,把它獻給還熱愛著文學和讀書的人。就請右邊的那個漂亮的女同學,對!就是你。”

我指著坐在右邊第三排的林薇,她感覺很突然,驚訝地捂著口,但在她的男同伴——上次與她同桌的那個男子的鼓勵下,靦腆的林薇走上了前台。

“能介紹一下你自己嗎?”我問林薇。

趙老師遞給林薇一個話筒,她說:“我的名字叫溫妮,一個公司文員。我很高興能和主持人葉子一起朗誦詩歌。”

我知道她用的是英文女孩化名,Winni 即溫妮,也叫威爾斯(意思是白色的波浪;或者是和善的朋友)。她在刻意地隱藏自己,因為林薇的“未婚夫”正在滿世界地找她。我遞給她一本《普希金詩選》,翻開我折好的頁碼,小聲告訴她,朗誦《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離得這麽近,我聞到了曾經聞到過的林薇身上的香水味。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普希金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裏須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將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

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我是背誦的,林薇是照著書本念著,我倆一人一句,抑揚頓挫地朗誦完詩歌,台下掌聲一片。我和林薇都回到座位,我回頭瞧去,林薇笑彎了腰,把臉埋在那個男子的懷中,他是誰呢?

一個本省著名的作家和一個大學文學教授做了精彩的報告,讀書會在輕鬆的氛圍裏、在夜裏十點半結束。我該去哪裏呢?若是去單位,從這裏打車去上班隻需要六七元錢就到了,但是到單位幹什麽呢?我今天的節目被調整在淩晨三點鍾才開始。不如看看那個和林薇在一起的男子住在哪裏吧。我注視著他倆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們開始穿上了風衣,男人的穿的是淺黃色的,而溫妮穿的是玫瑰紅色的。我意識到他們也要離開酒吧,於是自己也穿上衣服。

就在這時,閱讀協會的趙老師走上前來,握著我的手,謝謝我在今天晚上的講話,他說希望我能主持下一次協會做的大型活動,我表示非常樂意。與趙老師聊完,我告辭出了酒吧。我站在門口,街道兩邊空****的,路燈靜靜地照著馬路。我向東望著路的盡頭,遠處影影綽綽有著人影,那是上次靚影行走的夜路路線。我想,或許這次她還是走這條路,回幸福家園吧。於是,我按照記憶往前追去。

果然,在拐到人民大街時,我遠遠地看到三百米的前邊,有一男一女的兩個身影,當他們路過路燈光時,我看清衣服的顏色是淺黃和玫瑰紅色。看來是他倆了。

我正要追上去,發現一百米處還有一個人,穿著藍色的羽絨服,戴著帽子,個頭看起來很高。這個人似乎在跟蹤溫妮和她的男伴。因為他倆往前走,他也往前走;他倆停下,他也停下。一路上顯得鬼鬼祟祟。

我立刻緊張起來,因為這個季節裏,搶劫是一件很辛苦的活。但是為了生活下去,很多人會鋌而走險的。

隻要我跟在後邊,如果他有所行動,我就會大喊大叫阻止他的行動。

快要到工農廣場時,我忽然想起上次我跟蹤靚影時,在這裏遇見過警車,不知道今天警察還在不在?

我遠遠地看到了閃爍的警燈,心一下子放鬆起來。當我走到警車跟前時,我敲敲車玻璃。玻璃搖下來,裏麵的警察敬了個禮問,有事嗎?

我告訴他,前邊那個穿藍色羽絨服的大高個,一直在跟蹤前邊的那對男女,我覺得不對勁,請你們處置一下。

謝謝你,你是一個好市民。警車慢慢跟去,在那個穿藍色羽絨服的人跟前站下。警察下車與他交談起來。

正好身邊有一輛出租車,我伸手攔了下來,我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汽車在低低的發動機轟鳴聲中起步。在超越與警察談話的男子時,我瞥見一張在燈光下滿是絡腮胡子的臉。我吃了一驚,他不就是在酒吧裏那個陌生的絡腮胡子嗎?他到底是誰呢?

出租車司機問我上哪裏去。我告訴他去幸福家園。車到幸福家園大門口停下,我轉到對麵一個還沒有關門的超市買了一杯熱牛奶,站在窗口看著對麵的大門口。

大約在一個小時以後,溫妮挽著那個男子過來了,他們倆的尾巴被甩掉了。我小跑幾步,在他們刷卡進入大院時,在後邊尾隨進去。

他倆在小區的一棟房子的二單元門口上樓。我站在樓下,等了兩分鍾。三樓的燈亮了起來。透過玻璃,溫妮拉上窗簾。她的世界與我如此之近,但是那扇窗簾卻隔斷與窗外世界的聯係。

我掏出懷裏的筆記本,記下“幸福小區,W棟,二單元,三樓。2015年4月12日夜11:30”。

看著手表的時間,我的工作就要開始,於是出了小區,打了一輛車,去了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