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電台上班以後,感覺仿佛自己下了油鍋,備受煎熬,無論是打雜,還是當代班主持人,這份實習工作讓自己失去了雙休日和法定節假日。也許你要承擔某種責任時,你必須失去自由。我再沒有時間去圖書館了。我經常瀏覽閱讀協會的QQ群和微信公眾號,還能感受靚影的存在,那麽多陌生的名字裏,不知道哪一個是她,或許她就在其中……

2015年春節以後,我的聲音和我的主持風格獲得了聽眾的好評,省交通廣播電台把一個深夜情感類的節目《都市夜不眠》交給我,原因是原來的那個女主持人冰瑩休產假了,會在七月份才來上班。夜班主持2個小時,下班時已經淩晨2:30。冰瑩臨走前,給了我一個電話,是她常年包車的夜班出租車司機李師傅的手機號。李師傅常年聽冰瑩的節目,算是她的忠實粉絲,所以每天淩晨2:30到電台門口來接她下班,然後送到小區樓下,看到她家窗戶燈亮才撤離。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發生意外。當然,冰瑩每月付給李師傅500元的車費。後來,李師傅成為電台所有夜班女主持人的護花使者。

冰瑩說她家有私家車,但是上夜班不敢開,黑夜讓她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她說,若她一個人開車在夜裏,黑暗會讓她歇斯底裏地飆著車並大喊大叫,這樣的狀態就像一個瘋子!我笑著說,這樣也好,壞人會被你嚇著,以為你是個精神病人,不會打你的主意。這句話逗得冰瑩姐笑彎了腰。看著冰瑩姐的笑容,我忽然想起了夜色中人民大街上靚影孤獨的背影……

我一個實習生,沒有私家車,隻能給李師傅打了電話。李師傅說,電台的實習生他隻收300元每月的包車費,轉正後才會漲到500元。聽後,我心裏一熱。從第一天令人激動、顫抖的節目之後,這夜的2:30,李師傅準時在電台門口接我,把我送回溫暖的家,我打開廚房的窗戶,把手伸出窗外,在冬天的夜空裏揮動。李師傅閃爍兩下前車大燈,徐徐而去……

一回生,二回熟。當李師傅第二次來接我的時候,我問他是否聽了我的節目。李師傅是個五十多歲的人,開了三十年的車,自從接了交通電台的主持人,“都市夜不眠”等所有欄目他都在聽,而且他的收音機隻固定在55.6赫茲。李師傅說我的聲音比較老成,看不出我是一個年僅22歲的男人,聽上去像是30歲的人,略帶一絲滄桑。他說,我與冰瑩的區別在於年齡,認識問題的境界不一樣。畢竟冰瑩結了婚,懷了孩子,上有老下有小,對生活認識得更加深刻。而葉子呢,你幽默風趣,腦子反應快,但對問題的剖析隻在表層,這與你沒有真正經曆婚姻有關係。但是,你現在的表現,遠比當初冰瑩剛上節目時成熟許多。也許經曆的節目多了,看到更多不一樣的人生,也許你會悟到更多的東西。人生的許多事情,都是要在生活中搞明白的。你這麽年輕,你的未來是光明的,你會遠遠超越他們的。

我不知道李師傅說的“他們”是誰,但是我知道李師傅對我的評價很高,同時也指出了我的軟肋。是的,我的大學畢業證還沒有拿到,就已經開始我的職業生涯,我現在隻是覺得自己的知識不夠,遠遠滿足不了工作的需要。這樣的工作,讓自己黑白顛倒,我的生物鍾被調整了,晚上工作,白天睡眠,最初的這兩天,簡直生不如死,晚上在興奮中激動不已,白天卻半夢半醒。早上父母離家上班的時候,我都知道,隻有在他們關上家門以後,我才會真正入眠。然而,隻要窗外的一聲汽車鳴笛聲,我便會從睡夢中驚醒,然後睡意皆無,一整天就躺在**,腦子混沌,渾身無力……倒時差用去了半個月。此後的日子慢慢變好,睡眠質量有所提升。當我工作到一個月時,我去浴池洗澡時,我發現我的體重減輕了八斤。是的,白天再怎麽睡覺,也不如晚上睡覺那麽舒服。怪不得,我這麽年輕,就能當上電台主持人,都是別人不願意幹的工作。我想,即使冰瑩姐生完孩子,她也不見得能回來主持《都市夜不眠》了,也許在白天會再策劃個節目,把我留在夜裏。

我該怎麽辦?我對工作的不適應,不能讓台領導知道。畢竟我還是一個實習生,能不能留在台裏還是未知數。現在,唯有拚命地工作,才會有明天。我也隻有這樣了,想想未來,還是件很恐怖的事情,這個黑暗中的工作,不知道還有多長……

進入到四月,長春的天氣溫暖得多,人們脫去厚厚的棉衣,換上毛衣毛褲,等待著春風把花兒吹開。然而在夜裏,我還要帶著一個羽絨大衣,抵禦沒有太陽時的低溫。人類在低溫時,善於睡眠,睡著了,就不知道冷熱了。冬季避寒,夏季避暑,這就是我們要在夜晚睡眠的道理,唯有如此,生命才得以在休息中延續。如果讓我24小時去泡在電波中,我恐怕會在播音中瘋狂,很快便在瘋狂中奔往天國。現實是,人們還會快樂地擁有夜晚;而我呢,我失去黑夜,也失去了白晝。全靠著年輕血脈,一天一天地熬著,我白天的睡眠實在不咋地!這種睡眠不好的痛苦,誰能知道呢。媽媽說,你成天躺在**,怎麽就睡不著呢?我知道,我要在夜晚裏睡在**,一樣會在鼾聲中進入夢鄉,而在白天,這簡直就是一個奢望。

我在電台工作了四個多月。近些日子,我在為許多我不知道的男女進行著婚姻、愛情、家庭瑣事的調解,我無法評估自己的工作,但我知道,我被困在夜裏了,我在那裏掙紮著……

導播轉來外線電話。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葉子老弟,我想告訴你我的故事。”我對著麥克風說,隻要你願意,我非常樂意幫助你。

“我聽了你的節目,覺得你會以男人的角度,來考慮我的問題,替我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我按下音樂的停止鍵,讓煽情的背景音樂消失,一切安靜下來。

“我是個三十歲的男人,我叫張軍,在一家文化傳媒公司做著策劃主任。去年這個季節,我認識了單位新來的打字員,她從蛟河來的,長的纖細窈窕,模樣也很俊俏,才二十歲。據我了解,她一個人漂泊在長春,自己租著插間。在接觸當中,我慢慢對她產生了好感。於是經過同事介紹認識了她,她對於做男女朋友沒有表示反對。我很高興。我在此之前,有過一個初戀女朋友,但是因為家裏窮,感情沒有保持下去。我的父親是一個打更的,母親在市政府裏做保潔員。我們龜縮在二道區的一套四十米的房間裏,那還是爸爸的工廠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分的房子,後來工廠改製中被南方老板買斷,父親就下崗做了更夫。家裏很狹小,相處了很久的初戀女朋友來過兩次,然後感情就出現轉折,吵鬧不斷,最後不與我聯係了。我自己改變不了出身,但是我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曾在三家公司裏做策劃,我在現在的公司裏做得最快樂的,我為老板掙錢,老板為我升職加薪,我在工作中體會到了自己的尊嚴。這個二十歲的打字員,看起來很單純,我覺得她做我的老婆很合適。現在城市裏的女孩,十分嬌氣蠻橫,要房子、要車不算,還要存款才能結婚。我工作了九年,攢了一些錢。打字員說她是一個孤兒,她的母親前兩年去世了,隻剩下她自己。我答應她,隻要她同意與自己好,就馬上買房子。為了顯示誠意,去年八月,我拿著北湖新村一間90平方米新房的鑰匙送給她。為了她,我買的第一套新房。打字員感動得哭了。其實這套房子在三年前還在施工中,我就買了期房,當時房價才三千多一平方米。新房交工時,才正式簽訂了商品房合同,正好趕上我向打字員的表白。她同意了我們的婚事以後,父母給了我一些錢,我做了裝修,九月我們就準備登記結婚,我想跟她親熱,她說還是在擺了酒席以後再說。我想,再忍一忍,等到洞房花燭夜時不是更美好嗎?”

男子在此刻仿佛哽咽起來,或許獲得了真愛之後的感動。他擤著鼻涕,聲音通過電波傳播到黑暗的夜空裏,那些不眠的男女們,或許在神經上都要受到條件反射式的刺激。

我讓導播接入一段一分鍾的廣告,來屏蔽這不必要的尷尬。我試著用麥克風與張軍聯係:“張先生,等你情緒穩定之後,咱們繼續。好嗎?”那邊傳來張軍的聲音,好的。

廣告結束了,張軍的聲音又出現在廣播中。

“我的愛人獨自在新房住了半個月。我們商量著在‘十·一’之前登記。然而,在婚禮之前的那天夜裏,我的愛人失蹤了,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走時,她隻帶走她來時帶的行囊,其他的東西她什麽也沒有拿。新床前的紅色花燭,她一直想要的,也沒有帶走。我一直在尋找她,也在派出所報了案,也登報尋找她,可是她消失的無影無蹤。到現在,她已經失蹤了半年。”

“張先生,我很同情你。你對你的未婚妻一往情深,但令人遺憾的是,她卻離家出走了。以前看過電影,這叫作落跑新娘。你的遭遇,就是現實版的。不管怎樣,我感覺你的未婚妻還沒有準備好,還沒有準備好嫁給你。”

“求求你,葉子,求求你幫助我找到愛人。”男子如訴如泣。

“我會幫助你的。請把你未婚妻的名字告訴我。對了,還有你的電話。”

“她叫林薇,今年二十歲,是蛟河人。我叫張軍,我的電話是170×××62613。”

“林薇女士,如果你也在收聽《都市夜不眠》這個節目,請你聯係你的未婚夫,或者聯係我們,我們將解除您的迷茫與困惑。林薇,不管你遇到什麽困難,請你講出來,我們都會幫助你的。謝謝張軍先生!請導播連線下一個求助者,金女士……”

林薇這個名字第二次出現我的耳朵中,這讓我的夜更加綿長。無數的念頭像非洲草原上的鋪天蓋地的鳥群,在我的腦海裏縈繞,她難道就是閱讀協會的簽字簿上的“林薇”嗎?按照張軍說的年齡與體態,很像是圖書館的靚影。或許是巧合?這個謎令猜謎人無法入眠。

翌日,我迷迷糊糊地睡到中午十二點,然後起來洗漱後到樓下的包子鋪吃了一口飯。邊吃邊給張軍打了個電話,提出想幫助他尋找未婚妻。張軍的嗓音帶著希望,當我提出想去他家坐一坐時,他還是接受了,他現在還在單位上班,我們相約晚上六點在他家中見麵。

有了張軍的約定,我心裏踏實一些,打了個哈欠,覺得困意上來,於是連忙爬上樓,在自己那個還沒拉開窗簾的臥室裏,脫掉毛衣毛褲,鑽進被窩裏,享受著睡意帶來的美妙感覺。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腦袋痛得厲害,起來洗把臉,到電腦屏幕前搜索了公交線路,然後風一般地下樓趕往最近的公交站點。

公交車往北部的北湖開發區而去,我上次去那裏時還是一個剛入學的大學生,陪著父母在北湖公園裏遊玩。而今,北湖周邊已經變作層層疊疊的樓宇,商品房房價也達到了四千多元的水平。這個昔日的荒郊僻壤,如今變身北部燦爛的新城。

我按照張軍給的地址,又打了一輛出租車,終於找到他所在的小區。這是一個嶄新的樓盤群,淡淡咖啡色,讓人覺得這是一個優雅、樸素又透著一絲端莊,卻還不失雅致的高尚社區,我的眼前出現一個男人,他仿佛就是那個含蓄的張先生。或許,這個小區就代表著張軍的外在的形象,這個小區的顏色就像他一般難以界定,淺淺的咖啡色,給人以難以確定色彩的印象,說不出的溫暖,說不出的莊嚴,總之給人以迷迷糊糊的感覺。或許是我的睡眠不好,頭痛令自己煩亂,總之張先生在這個小區的修飾之下,難以界定他的角色……

好在,我和張軍終於見麵了。一個中年人的模樣,一身藍黑色西服,紮著一個棕色領帶。這身裝束格外紮眼,戴著一個金絲眼鏡,看上去很是儒雅。我與張軍握手寒暄著,他領我進入一棟樓房,步行到四樓,打開一個貼著雙喜的防盜門,我倆進入了一個婚房。

這間房子,兩室一廳,房間裏鋪著褐色地板,屋頂吊著頂,看來房子經過精心的裝修。室內的家電俱全,廳裏有電視、空調、空氣淨化器,還能看到廚房裏的對開雙門大冰箱。我坐在真皮沙發上,張軍點開速熱水壺燒水。“茲——茲——”的燒水聲響起來。

張軍就坐在旁邊的副沙發上,手裏拿著鐵觀音茶,正往壺裏放,看來他要沏一壺茶水。然後,他拿出一包中華煙。

我連忙擺手說:“我不吸煙。”

張軍放下了手中的煙,在沉默中等著水壺冒出熱氣。張軍的模樣,三十歲左右,臉色黝黑,胡子被刮掉,嘴邊一圈青色。金絲眼鏡下邊,是一雙失神的眼珠。眉頭緊鎖,心事重重。他看上去,讓人感覺陰深深的。當我喝到一口熱茶時,才驅掉了從他身上傳導來的寒冷。

我打破沉默:“你能說說你的未婚妻嗎?”

張軍扭頭看著窗外,似乎內心湧動著波濤,他定了定神,說起他們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