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師父說了,剩下的可以帶回給你爹娘吃。”了塵不能接受她的好意。

“我爹娘該吃過飯了。”棗兒纖弱的小手捧著那塊油糕,堅持要他吃,了塵咽了下口水,看了看她小手中捧著的油糕,又看了看她,她水汪汪透著靈氣的眼神正滿是期待,等著他把那塊油糕接過去。

“我不吃,師父說中後不得妄啖,持齋要有恒心才行。”了塵抬手擋住了棗兒遞過來的手,兩個孩子的手碰觸在一起,了塵一激靈,趕緊把手放了下來,而棗兒則羞澀地低下了頭。

了塵最終還是沒有吃那塊油糕,棗兒把油糕又用油紙包好了,放在了包袱裏。許久以後,了塵都感到追悔莫及,那天晚上真的應該接過那一塊油糕。

離村子不到一裏地的時候,棗兒翕動鼻翼嗅了嗅,問他,“小師傅,你聞著香味了嗎?”

空氣中飄**著一縷縷清淡的香氣,了塵說聞到了,他深深地吸氣,好像要讓這沁人心脾的香氣,滲透到靈魂裏一樣。棗兒說,這是槐花開了。了塵說,我知道。棗兒告訴他,這些槐花是可以食用的,了塵說,是嗎?

棗兒踮著腳摘下一串槐花,放在鼻尖聞了聞,遞給了塵,讓他嚐一嚐。他接過那串槐花,也聞了聞,那槐花的香氣更濃鬱了一些,看著了塵在嗅著槐花香,棗兒說,你嚐嚐,吃上點兒,能頂餓。

了塵揪下幾粒槐花含在口中,有種即化的感覺,讓他想起了雪,一樣是白卻沒那麽涼,卻多了一種透魂的香味……

最後,棗兒提議,可以摘些槐花帶回寺內,讓典座師兄做些“撥爛子”,師父和師兄都可以吃。那是以土豆,槐花為食材的一種素食,吃起來美味可口。了塵心想,寺裏正缺糧,要是摘下一些,興許可以頂一頓飯,師父知道也是欣悅的。

觸手可及的枝頭上,槐花多半是被村裏人都摘了去,要是想摘到更多槐花,隻有爬到樹上。

了塵抱著不算粗的樹幹往樹頂上爬去,可他實在是不會爬樹,笨手笨腳的樣子,棗兒站在下麵看著都著急,笑著說,“你真笨。”

“我不笨,師父還說我悟性高呢。”了塵說道。

“你不笨,那你連爬樹都不會?”棗兒咯咯地笑著。

了塵為了證明自己,就奮力地往樹頂上爬去,才爬到樹上,剛伸手去摘槐花,就被枝條上的槐刺紮了手,他哎喲著叫了一聲。

棗兒一臉緊張,問他怎麽啦,等明白了他是被槐刺紮到手了,棗兒卻連連自責,說是忘了告訴他樹上有刺,要小心。了塵問,槐樹怎麽會有刺?棗兒說,這是洋槐樹,洋槐就有刺兒。

了塵加著小心去摘槐花,卻又被槐刺紮到手了。棗兒讓他下來,她上去替他摘。其實了塵是不願意就這麽下來的,可是末了,還是下來了。

棗兒緊張地拉住他的手,看他手指正流著血,卻是一陣心疼,拿出手絹給他包紮手指。這點小痛小傷對了塵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麽,他拒絕棗兒給他包紮傷口,可是棗兒既認真又緊張,非要用那手絹把他被紮破的手指包紮好。

棗兒是那麽敏捷靈活,爬到樹上後,她低下頭笑著看了他一眼,了塵也不禁讓嘴角微微上翹起來。他脫下僧衣,把棗兒摘下的槐花全兜了起來,然後係好,待棗兒從樹上滑下來,了塵這才想起來問,沒有紮到你的手吧?

棗兒說沒有,並把雙手展開在他的麵前,又說,不信你看。

那一雙少女的小手簡直完美無缺,他卻不敢看那嬌嫩的手兒,隻是低下頭,拿起燈籠,說,沒有紮著就好。

兩個孩子提著燈籠,繼續往柳家莊走去。有好大一會兒,棗兒不再說話,了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快到村口的時候,棗兒才說,你回去吧,我到家了。

了塵遲疑了一下,師父說過,要把棗兒送到她家門口,看著她進了家門才能回寺裏。他把師父的話原原本本告訴棗兒,棗兒一陣感動,說,你師父真好。

了塵把棗兒送到她家門口,棗兒爹給她開了門,看著她進了家門,他才告辭轉身回普慈寺。

快出村口時,他把那一包槐花放在肩上,加快了步伐,可這時候,他身後,響起了棗兒的呼喚聲,這一次,她沒有喊他小師傅,而是他的法號,“了塵,了塵。”

他提著燈籠轉過身來,站在那裏,不解地問她,“你又出來幹啥?”

棗兒有些扭捏,仿佛是鼓起了許多勇氣:“你打算當一輩子的和尚嗎?”

“啊!咋啦?”他隨口應著,他覺得當師父把他撿回寺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這一生要與青燈為伴。

棗兒哦了一聲,說,沒啥。她囁嚅了一下,又叮囑道,就你一個人,走夜路要小心點兒。

了塵臉上露出了笑意,心裏暖暖的,說不會有事的。這一帶雖然有匪患,但是他並不擔心,即便是走夜路,他一個出家人,身無分文,就算是遇上土匪劫掠,多半也不會有人為難他的。

棗兒低著頭,回到自家門前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還站在那兒遠遠地看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他才轉身往村外走去。走出村口沒多遠,身後又有人喊他,了塵,了塵。

起初,他還以為是幻覺,可是那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分明是師兄覺醒在喊他,他轉過身來,覺醒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伸手接過來他肩上那一包十多斤的槐花,還有師兄走路的樣子,也不像是崴了腳。

他不知所以,驚愕地看著師兄,師兄不是已經回普慈寺了?

覺醒的臉上卻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原來師兄一直在他和棗兒身後悄悄地跟著,保護著他們。了塵心裏像被一團什麽溫暖的東西塞滿了,以前還總是生師兄的氣,怨恨師兄以小欺大,喜歡捉弄自己,可是這一會兒,師兄待他,簡直比待親兄弟還親。

回普慈寺的路上,師兄說,了塵,你還俗吧。了塵更加驚愕,一臉費解的表情看著師兄,不知何意。更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要還俗。師兄說,你若不還俗,可就辜負棗兒姑娘了。誰都能看出來,她喜歡你。

了塵無語沉默,低著頭往前走。師兄又問他是否喜歡棗兒,他打心眼裏是喜歡棗兒的。可是棗兒的爹娘會接受一個還了俗的小沙彌嗎?可是,師父會同意他還俗嗎?還有,棗兒真的喜歡他嗎?這一切,了塵都沒有把握。

師兄說師父是不會阻攔了塵還俗的,師父隻會有些不舍,卻不會表露出來,如果師父知道了塵要還俗,也隻會說,緣起即滅,緣生已空,萬法由心生,諸法因緣滅。或者是念句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回去的路上,還是一路的月光無聲傾落,還是一路的如琴瑟微鳴的夜風,還是一陣陣的沁人心脾的槐花香氣。來的時候是一路的輕歡,可回去的時候,卻是一路的心事沉重。

他不敢跟師父提及此事,也不忍心提起,不知不覺中,師父就越來越老邁了,越來越需要了塵的照顧,可能是因為他從小就生活在師父身邊,更懂得師父的心意,所以,師父每每有事要吩咐,總是隨口喚來了塵。

回到普慈寺後,了塵才發現忘記把棗兒的手絹還給她,把它洗淨之後,又過幾天,他已經舍不得把它還給棗兒了。那一段時間,了塵非常矛盾,既然已是出家人,既然師父說四大皆空,那他早就應該了無牽掛,留著棗兒給他的手絹又有什麽用?

還有覺醒和他,誰也沒有跟師父提起這一路上兩個人聊過的事情。從那以後,每逢初一十五,才大清早,了塵都會比平時勤快許多,又是掃地,又是灑水,他會把廟門外往山下去的幾十級的台階打掃得幹幹淨淨,隻等著迎接這四麵八方的信眾來進香,當然,他最期待的是棗兒的到來。而師父站在高處,手撚佛珠,靜靜地看著忙碌的了塵,像似看透了他的心事一樣。

有一段時間,棗兒有三個多月沒來普慈寺進香,了塵不能見著棗兒,自然是心急如焚,他又不知道該問誰,即使是柳家莊的村民來進香,他也是不能打聽的,可是後來,了塵還是知道了,原來是因為棗兒的娘病逝了,棗兒要在家給娘守孝。那晚,了塵一個人在禪房,悄悄地為棗兒娘誦讀了一整夜的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