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蹊蹺的喜事
寶慶是剛從董家村紡棉被回來一腳剛踏進堂屋聽嫂子告訴他的。他一臉懵地看著嫂子,懷疑聽錯了。聽嫂子嚴肅地再說了一次後,這才高興得像個小毛孩哇哇哇地叫著喊著往屋裏跑去,可是屋裏並沒有看見自己的女人。
急莫子嘛,多大的人了,還小孩一樣,人在廚房裏,玩魚呢。
玩魚?
是,從一大早就吵著要吃魚,這不,你哥拗不過她,剛去水塘裏網了幾條,玩得可起勁了,快幾個小時了,也不曉得厭煩。嫂子翠翠倚在堂屋的門柱上,一邊啃瓜子,一邊白著眼睛說。
大冷天的玩魚?你不,算了,我去找她。寶慶這會高興,也顧不得嫂子什麽神色,更顧不得生嫂子的氣。
你說你,大過年的就去外麵做事,合適麽?把這麽大一個人扔在家裏,大半個月不聞不問,把我當什麽了?看人婆了麽。嫂子說話依舊陰陽怪氣。
嗬嗬!是不太合適,但是沒辦法嘛!不是差錢用嘛,誰願意大過年的……好了,以後這個時間點我不出去就是了,勞煩嫂子照看鈴子這麽久,很是對不住,嫂子莫怪嘛。寶慶強壓住自己的脾氣,又說,我去找她了,對囉,袋裏有隻生雞,宰有一些時間了還脫了毛的,有好幾斤重,不要放壞了,嫂嫂幫忙處理一下。說著就衝進廚房裏去。他曉得嫂子並無惡意,隻是照看鈴子照看得心煩而已。得像照看小孩一樣照看她,還得餐餐要有肉吃,這在寶慶裏,很是稀奇的事,更算獨一份,嫂嫂看不下去,很是正常的事。曾幾回時,嫂嫂說,誰家不是逢年過節才嚐下腥吃點魚肉,她倒好天天要大魚大肉,這哪是我們這個地方這種人家能過的生活嘛。寶慶聽膩了這些,原本想帶女人出去的,但正逢年過節的,別人家走動的人多,都在相互走動拜年,如果鈴子在別人家打壞了別人什麽些東西,先不說貴重不貴重的,打爛了都是不好了。再說,他怕的是怕別人瞧出鈴子的毛病來,雖人家不當麵嘲笑但遞過幾束不屑或者同情的眼光來,他都無法接受,簡直無法忍受的事。所以橫下心來,寧願把她關在家,挨幾句嫂嫂的叨嘮和白眼,也不帶女人出去。
翠翠一聽帶回了雞,臉色變得愉悅起來,進而燦爛無比,笑眯眯地彎下身去翻袋子。
寶慶一進屋便哭笑不得,隻見鈴子竟然光著腳在洗澡盆裏踩魚。跳啊笑著,大冷天的也不覺冷,水濺了一地,幾條小魚在臉盆外蹦躂著掙紮,女人在盆裏卻興奮得哇哇叫,見了寶慶也沒理會。
鈴子,別搞了,出來!寶慶吆喝一聲,走進門去伸出手想拉女人出來。
大大!大大!女人看到男人過來拉她,蹦跳著躲閃著,很不樂意地甩開了他。
不要搞了!不要搞了!寶慶想著嫂子很快要進來,看到這些怕是又要生一肚子鬼腦殼氣。見女人不肯出來,隻好動起粗,橫腰把女人抱出盆來。
大大!你……你回來了?女人像突然才感覺他的到來,並很是正常地問了句,不吵也不鬧。
而這一句似乎隻有正常人才問得出的話,讓寶慶身子一暖很是激動,激動得想流淚。他摸了一下女人的頭發,感慨起來,女人要是能時時刻刻這樣子,那該是多好的事情!世間最美好的話語莫過如此。
天啊!你這是要哪吒鬧海嗎!鈴子!進了廚房翠翠果然板起臉尖叫了一聲。寶慶感覺懷裏的女人身子一緊,像突然抽了筋全身顫抖,很是害怕,並一股腦地把腦袋往寶慶腋窩裏藏。寶慶見女人這樣,明白了許多,他的忍耐是有度的,明顯嫂嫂在他不在時欺負他的女人。寶慶很是想發火但終於忍住了。為了嫂子不再剛才那樣高聲大氣地叫喊,再次嚇到自己的女人,寶慶假裝訓斥起女人,說,以後再這麽胡鬧,再這麽胡鬧我把你扔出去喂狗。女人沒病了似的,哦哦地表示曉得了。於是,寶慶朝嫂子勉強地笑了笑,出了廚房。
寶慶,你大白天得抱著女人跑來跑去,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嘛!正這個時候寶山從外麵回來看到這一幕,跺著腳說起寶慶來。
哥,你看,這個,不是,她又那個了嘛,我把她揪出來。寶慶像被哥哥打了一記耳光,一臉火辣辣地說,並把女人放在冰冷的地上,也不管女人凍不凍了。寶慶從來沒有頂撞過他哥,而且最怕他哥生氣,隻好委屈自己的女人,雖然很心疼。
寶山扭過身去,懶得看一眼寶慶,輕歎一口氣搖了搖頭,習慣性地從褲兜裏摸出了煙袋子,拉過竹椅坐下。過了好一會兒,說,聽你嫂子說,鈴子懷孕了,曉得這個事了吧?
寶慶點點頭。
如果是真的咧,要是生下來,假如,我說假如啊,假如不像他娘那樣,那就很好,那就是你天大的福事,算是祖墳冒了煙了,祖宗保佑。要是跟他娘那樣,那不是作孽麽,你看看她那樣子!
寶慶不接話。
又過了一會,寶山又說,不過話說回來,無論如何,懷了就先把孩子生下來,先看看是不是。還有啊,你討了她回來,還沒擺過席,趁她肚子還沒大起來,我們把親戚朋友們請過來坐一坐,算是搞了正常的儀式,從此你就是正式成家立業了。
成家立業!看著哥哥那副臉色,寶慶曉得這句話的含義,應了一聲好,牽著女人進了屋。
寶慶擺席放在正月十六。在寶慶裏乃至整個寶慶府,隻要沒有過完正月十五,就還在過年。在過年期間請客是不太好的,請了別人也不願意來。所以,經大哥寶山的建議,放元宵的第二天擺席。寶慶說,沒有意見,全聽哥哥的安排。寶慶便在十五那天進了一趟城,買了糖果和魚肉,請了村裏的大廚賈大拿,在天黑之前就把第二天的宴席準備的七七八八。寶慶還買了大紅被套和毯子,並在元宵節晚上,把自己紡織好的棉被放了進去,鋪好在半月前賈大斧做好的龍鳳**。看著火紅的木房子和床,寶慶終於流下了眼淚,他感謝上天,給了他一個女人,現在又有自己的房子,馬上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姑且不論孩子好還是不好,他覺得都是老天的賞賜。他來回看著這些,覺得一切來的很是突然又不突然,真實又不真實。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的女人不是一個正常人,如果要是稍微正常一點,他覺得自己的一生便是完美了。可又一想,如果女人不傻是正常人,就自己這個樣這等好事輪得到他?於是,他相信這就是命,是上天的安排,誰都違抗不了的那種。上天是大方的,又是吝嗇的,它給了這種東西,就不會把另種東西給你,人無完人,殘缺才是真實的世界。
女人見到紅被子紅毯子,興奮起來,哇哇哇地喊叫,鞋都沒脫跳上床去,又蹦蹦跳跳起來。寶慶一把抱過女人,笑眯眯地給她脫了鞋子,由著她瘋鬧。女人終於跳累了,大口喘氣著休息,寶慶一見趕忙把房門關了,重新坐回床去……。
完事後,女人好像並不疲倦,又開始跳躍起來。寶慶卻下了床去,找了竹椅坐下摸出煙來點上。這時聽見有人叫他,聽聲音是大哥的。
寶慶!寶慶啦!你把房門打開,我們給你們做了一些家具,現在人送過來了。寶山好像就在堂屋外喊。
來啦,寶慶慌忙地應了聲,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開了門,快步出去。
來來來!把臉盆架和廚具放左屋的裏屋,把妝台就是有鏡子的那個,還有衣櫃什麽的放右屋。對對對!寶山指揮著眾人搬東西,並上前搭手把較重的東西過到堂屋的門檻。家具有點重,根本過不來,寶慶趕忙上前幫忙一托底,過來了。放好這一家具,寶慶抬頭一看,原來幫忙的是大毛二毛兩兄弟他們。另外還有幾個後生,不太眼熟。說是賈大斧的幾個徒弟。
眾人把東西擺放好,個個從腰間解下汗巾擦汗。寶慶一看,堂屋裏多了一個方形大桌,八條長凳子,嶄新的叫人喜愛。由於木屋還沒建灶開火,所以沒有茶水,寶慶從屋裏拿了煙,分發給大家抽,算是感謝並請他們稍做休息。二毛年前剛從外地打工回來,穿一身泛著光的皮衣皮鞋,很是怕衣服沾了凳上的灰,站著靠右屋牆邊點上煙,跟他哥第一次來一樣,眼睛賊溜溜地隻往屋裏瞟,剛才安放衣櫃的時候,他發現鈴子的內衣**掉到了床下,撿起來還留有餘溫。鈴子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裏咚咚得像敲鑼鼓。二毛長期在外打工,是見過世麵的人,像鈴子這樣水靈靈乖態的女人真不多見,而且出現在窮山惡水的寶慶裏這麽一個山窩窩裏。看到二毛心裏翻江倒海很是安分不下來。寶慶見了很討厭,假裝去到屋裏拿東西,出來時順便把門帶上,不讓他賊溜溜地亂看。就在寶慶快完全把門帶上時,大毛歡笑著跑了過來以抽煙借火為由倚在鈴子的房門前,貪婪地朝**的鈴子看了又看。寶慶看他那樣本想懶得再說他,可想了想還是用火機敲了敲他的腦袋,說,你趕緊也去川西撈一個回來,不要這樣子嘛,對女人不能這樣看。在外麵,這樣子看是耍流氓。大毛咧著一口黑牙說,好得!好得!不看了!不看了,等慶哥哥給我介紹介紹。一定要像嫂子這樣的。寶慶關好房門說,那邊比你嫂子乖態的太多了,你隻要去了,隨便撿一個都比你嫂子好。大毛哈著腰笑了笑說,這樣子麽,那我年後趕緊過去要一個回來,就照嫂子這樣的,嘿嘿!說著眼睛又直往門縫裏看,寶慶一把拍過去。
寶慶老覺得大毛那眼神有點怪,很不喜歡,但人家過來幫忙,不好再說他。二毛的眼神幾乎跟大毛一樣,難怪是親兄弟。
第二天,正月十六,在老哥寶山的屋裏擺寶慶鈴子的拜堂喜宴,五個舅爺撐著拐杖過來道賀,這是寶慶沒想到的事情。舅爺們上了年紀,個個眼花耳背,可能好久沒來的原因,以為鈴子是寶山的小女兒,聽說是寶慶的婆娘時,個個睜大眼珠子,不敢相信。今天是個好日子,寶山不敢給舅爺們說鈴子腦子有問題,又怕鈴子做出其他的糊塗事情來,草草地舉行了儀式,便讓翠翠拉她去了木屋自己的房子裏。卻沒想差點出了問題,寶慶很久後才知道。
大舅爺拉著寶慶的手顫顫地說,要得啊,你小子,有兩下子,咯樣的乖態的妹子娶回來,還要小孩麽?寶慶哈腰點頭大聲在老人家耳邊說,要的,要的,很快有了!大舅爺聽見了,輕輕拍拍寶慶的手心說,好啊!好好好!到時再來吃酒!
寶慶站起身來朝本村人的席位走過去,按村規,他辦大喜事,要一一敬酒。二毛見他過來,拿了大碗,滿滿地倒上,說,慶哥!恭喜恭喜啊!來來來!先獎勵三碗,完事後,我們再一個一個來。寶慶牛高馬大,酒量卻是一般,哪裏經得起這個,但是今天高興,隻見他二話不說,端起碗來咕嚕咕嚕三碗下肚。二毛帶頭嘩啦啦鼓起掌來,鬧著說,從右邊開始還是左邊開始?
寶慶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了!再喝要吐的!今天可是吃了很多好吃的,那可都是錢啦,吐了就可惜了,對吧,兄弟們。這樣吧,幾位兄弟,我拿菜碗倒滿,兄弟幾個一起幹了,要得?大家看他眼珠子布滿了血絲,隻好應了他。這時,大毛回到座位上,寶慶看到他脖子上有幾道抓痕,殘留的血還很新鮮,問他怎麽回事。大毛說不小心摔了一跤,剛好碰到了地上的雜樹枝,劃的。大毛說話時,目光遊離,躲躲閃閃,為避開寶慶的目光,假裝滿桌找自己喜歡的菜。二毛皺起眉頭,感覺哥哥這樣的神色,讓人感覺哪都不對勁。剛開席時不還興高采烈的麽,上趟茅廁的工夫轉眼間怎麽就耷拉著頭,臉上的笑容好假,笑得很勉強也還很古怪,還有,脖子上的那幾道分明不像樹枝劃的,怎麽回事?像是被人撓的。
二毛覺得此事蹊蹺,其中必然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