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英雄賈寶慶
村裏稍微讀過幾天書的人說,鈴子長得如此水靈,多半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一般人家的孩子哪能長得這麽好?要不是腦子有點小毛病豈能讓寶慶撿了這麽個大便宜?你看,她腦子雖然出了點毛病,但她身上無不有著與生俱來的大家閨秀的品相和氣質。人有很多東西可以後天努力塑造,唯獨氣質不行。
鈴子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子女,村人隻是議論卻無從知道,寶慶也從來沒跟人說起。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鈴子一個人獨處且寧靜時,她就是一朵楚楚動人的荷花,不嬌暗自綻放,天生麗質,讓人愛慕。村人還發現重要一點,自從寶慶回來後,從沒看到過他的女人下地幹過活,有時就是下地了,大山在地裏揮舞著鋤頭,幹得臭汗熏天,但他的女人卻在田埂上要麽坐著哼誰也聽不懂的歌,要麽找些小葉子小蟲子什麽的玩著鬧著,等寶慶忙好了一聲吆喝,她便上前挽著男人的手一蹦一跳地回家。這說明什麽,說明寶慶是真愛這個女人,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幹這些苦力活,還說明什麽,想想都知道。說寶慶和女人興衝衝地回家,其實回的並不是他們自己的家,而是回寶慶大哥寶山的家。由於侄子一直沒回來,所以他們一直住在那。不過侄子小山現在不回來,不代表以後永不回來。寶慶想過了,以前的住處,就是老爹留給自己的那間土牆屋幾年不住,幾場大雨後已經裂開手板大的縫了,橫梁也倒了,住人是住不得了,他想上山砍樹修一座嶄新的木房子,像鈴子娘家的那種小木屋,說不定她住在熟悉的那種房子裏,哪一天會突然記起什麽,記起什麽,從而這病也慢慢好了,成為一個正常人。那該是多麽好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寶慶拿了斧頭準備上山,把女人叫到跟前連哄帶騙的讓他跟嫂子下田摘菜。女人嘟著嘴晃著頭死活不同意,寶慶火了,瞪著女人不說話,嫂子見狀忙拉了女人過去,說,來,跟嫂嫂去地裏去吧,那裏有很多好看的花,你最喜歡的那種。寶慶的女人聽說有花,立刻同意了蹦跳著跟著去了,翠翠對著剛走出堂屋的寶山苦笑說,人我帶去了,寶慶要砍樹,你去幫一下,今天地裏也沒有什麽事,說完扭頭去追早已跑開很遠的女人。
見女人們都走了,寶山把煙袋遞過去,問,你真要打算修個木屋搬出去?
是咧,哥!小山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況且我們不能老住你家吃喝你們的,我們是分了家的。寶慶說著望了一下天,發現有一隻小鳥懸在老遠的天上,發出空曠而悠長的聲音。
也行,準備下也好,先把屋子搭起來,等小山回來你再搬過去。什麽吃喝我們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們是兄弟,都老了,住一起熱鬧、更親!不過你們家的那位,在吃的方麵……這個有點那個,一定要吃好的,差了還不動口,寶慶啦你有多少錢供她這樣吃啊。不過有時還好,隻要油放多點,青菜還是會吃點,不過這也不是辦法啊!寶山邊說邊狠狠的吸了口煙接著說,還有啊,寶慶!我們都年紀不小了,你的精力怎麽還那麽好呢?
哥,你話什麽意思?寶慶一聽不解地問。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幾乎都跟你婆娘做那事啊!你不要爭辯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尤其你老婆做那事時叫那麽大聲,全村的人快都能聽到了,注意一下,一是我們都快老了,身子骨要緊啦!聽說啊,那東西像水塘裏的水,放一次就少了一次;再是你老婆的叫聲,注意那個啥,當然我也知道,她可能……你可能不好處理,她現在腦子有問題,可能出現這個……寶山覺得不知道怎麽說這個事,說得語無倫次。
什麽腦子有問題!寶慶接過話說,也不是氣話,就是聲音高了一度,鈴子腦子是有問題,可你是我哥,不要有什麽顧忌,是就是。我承認,她腦子是有問題的,我也曉得你和嫂子有點嫌棄,嫌棄就嫌棄吧,但她已經是我的女人,要和我過一生的女人。告訴你,老哥,當初我決定娶她就曉得要麵對今天的這些,不管你們怎麽對她,對他好或者不好,我會一生對她好,除非我死了……至於你說的那個問題,我以後注意的!
寶山默默地聽自家兄弟說完,沒有直接回話,而是緊走一步上前輕輕地拍了拍自家兄弟的後背才說,走吧,老兄老嫂從來沒有嫌棄過你們,隻要你們恩愛,別人要說就說吧,一個人跟了一個人,是一輩子的事,誰都懂。隻要你們好好的,我們咋樣都可以的。於是兄弟倆一前一後上了山。
沒幾個月,寶山兄弟倆真搭建成了一座木屋。為了省錢,哥倆並沒請什麽人幫忙,隻請了必須動刀動斧的木匠賈大斧和他的兩個徒弟,照村裏的老木屋樣子簡單地打磨了樹條搭成。寶山總感覺屋子並不牢實,雖不說風一吹便倒,但如果幾個大力氣一齊用力一推,沒準可能真會將其推倒。寶山說,先湊合著住,以後再修個好的瓦磚房。房子散發出新木清新的木香,請八爺寫了幾副對聯貼了上去,木屋頓時增添了不少喜慶氣氛,寶慶很欣喜也很滿意。他覺得先住著就先住著,接下來大不了再外出幾次,靠自己一手絕活,不出幾年,他定可以修個更好的瓦磚房子來,跟心愛的女人住到裏麵,想睡哪就哪。
說起寶慶的絕活,村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絕活是彈棉花做棉被。而紡棉被必須用的錘子,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對於他這一神技,這裏頭還有一段老少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雖版本各異卻情節雷同。這個故事在《寶慶府縣誌》裏還能找得到:
那是民國三十八年,也是打日本鬼子最後年月了,雖為中國南部窮山惡水的江南小城鎮,寶慶府在日本侵略期間也遭受到日本小鬼子的**。尚存的老人都記得,那是1944年9月,日本兵侵占寶慶府長樂、金龍、四望、古峰、紫雲、康寧、和親、宛東、居仁等9鄉。第二年4月,小鬼子再犯縣境,除縣城外,全縣各鄉均陷敵手。日軍兩度入侵寶慶各鄉,所到之處殺人放火,**擄掠,在不遠的德江,日軍見男人就棒打,見女人就奸殺,無一幸免。外地一逃難者路過德江被日軍槍殺在羅家廟門前,屍體任小鬼子的軍狗撕咬。在麻葉塘,日軍揮刀把人的額頭皮刮下,罩其眼睛,踢人淤泥裏淹死。被毀房屋108棟,財物被劫一空。10多人被抓去當夫,長鋪街陳和順是被抓去時間最長的一個,從1944年10月6日被抓,直到1945年11月8日才沿途乞討回家。他親眼看到老人張先生因背不動東西,被日軍打得死去活來後丟在左家山豬欄裏;又看到玉帶橋村民張吉昌60歲的父親,因挑不起擔子,被日軍打死在路上;另一民夫被打昏在路旁,披軍馬踐踏慘死。在八十裏山坑槽,被打死丟在坑裏的不計其數,河裏也漂浮著屍體。1945年5月5日,一股日軍竄到石背底,一進村便殺豬宰牛,村民劉桂子被日軍打死,10多個婦女被強奸,兩少女被**不省人事,5月6日,6個日兵竄至陳玉清家,抓住陳玉清妻張一婆欲施強奸,張抵抗不從,日軍開槍將張殺害,接著又開槍殺害了在場的老少婦女等8人。同年5月12日,日軍400餘人渡資江,在回馬山受到我各路守軍圍擊,日軍奪路逃竄,所經之地,瘋狂燒殺**,大塘、麻蟈塘、茅坪頭、雄魚渡等地的民房和三元橋,幾乎全被燒光,農民無家可歸。七星衝老中醫蔣朝文、老教師蔣煥廷被抓去當夫,慘遭殺害。5月13日,日軍向榮裏衝潰逃時,發現山腳壕溝裏藏有老幼婦女數十人,便將她們強奸。1945年6月7日,湘西會戰,也就是雪峰山戰役基本結束,日本戰敗大潰敗。由於戰線橫跨幾百公裏山區,戰敗後日本兵在崇山峻嶺中四處逃竄。有一小股日軍逃竄到了寶慶府,沿著資江邊一路竄逃到今石羊橋附近的攔馬江,被湍急的水流攔住,於是迂回潰逃到了寶慶裏。
寶慶記得,那夜一共有7個小鬼子趁黑進了村,個個手裏拿了鐵槍,可能子彈不多的緣故,鬼子進村後,選擇性的進村人家搶東西開槍殺人。四哥不認識日本人,後從他們的衣著和說話,判斷出進屋的原來是日本鬼子,於是大喊大叫起來,一個鬼子火了舉槍就開,四哥被當場打死。村民們聽到槍響並沒有像以前一窩蜂地跑山上去躲藏,而是紛紛拿起鋤頭、斧頭、硬棍子等衝向四哥家。寶慶爹帶隊進入到被侵的四哥家一看,隻見四哥已經直挺挺的躺在土灶邊,衣服正燃著,想必是被狗娘養的小日本鬼子點的,正嗤嗤嗤得冒著煙。寶慶爹大叫一聲“小日本鬼子,你他媽的畜生!”說著從水缸裏舀了水把四哥身上的火澆滅,用草席蓋了他的身子。
滅了火寶慶爹轉身對後麵跟來的人說,四嫂和大毛二毛呢?大夥這才想起他們於是開始四處找人,可哪有他們娘仔的身影。寶慶的爹見了說,算了,大家不要再找了,我們趕快去找到那些小鬼子,天黑他們不熟路走不了多遠。這些狗日的天殺的東西,我們一定要找到他們,統統砍了他們!為四哥報仇!不把他們殺光他們還會禍害其他人,一定讓他們有來無回。大家都應好,舉起火把衝出了四哥家。
快來人咧,這裏有小鬼子啊,快來啊,他們要跑了!快來啊!有人發現了鬼子在大喊說。聲音細嫩但不乏響亮,寶慶爹一聽是兒子寶慶在喊,聲音從自家那邊的水塘坡山傳來的,沒錯,就是那!寶慶爹說寶慶發現那群畜生了,還在我家後麵的水塘邊,大夥快點走!趕過去!寶慶爹本來是急性子,況且聽到的是兒子的叫聲,怕孩子有危險急得跳,接著說,那些畜生手裏還有要命的家夥他們有槍,這個東西比自己的獵槍這些家夥可要命多了,去晚了,他們對我家的小子一開槍就完了,大家也要特別小心,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說完率先往寶慶叫喊的方向衝出去。還沒趕到,卻聽到了雜亂而稀疏的槍聲響起。
寶慶爹覺得心要跳出來,一邊瘋跑一邊語無倫次地叨叨著,寶慶!寶慶啊!爹就來了,就要到了,你要藏好,千萬莫有事?寶慶爹跑著隻聽到耳邊的風嗖嗖作響,卻沒有聽到兒子再叫喊。寶慶爹開始發慌,心裏默默地說,我的個親娘咧,你可要保佑你家後人,賈寶慶可是你的孫子啊!你們的親孫子咧。沒多久,寶慶爹終於帶人搜索到自家附近的水塘邊,可哪有小鬼子的身影,小兒子寶慶也沒看到。寶慶爹覺得心髒跳得厲害,快從咽喉裏跑出來。心急如焚的寶慶爹,朝著黑夜胡亂大喊,寶慶你在哪?聽到了吱一聲,你還在看嗎,能看得到那些雜毛小鬼子麽?寶慶爹喊完便豎起耳朵聽,希望能聽到兒子的回答,哪怕是一聲呻吟也好。可哪有,半點聲響都沒有。這時有人腳底一滑,旁人用火把朝地上一照,頓時心髒快崩裂掉,原來地上流一灘血,還在緩慢地流淌著,流向山坡的下頭。往山上找!他們肯定往山上走了,黑燈瞎火,料他們也走不遠!寶慶爹判斷小鬼子往山裏跑了,說著帶頭往山裏衝去。
爹,快來咧!他們快要跑遠了呢!快來咧!不遠處兒子的聲音終於再次響亮響起,寶慶爹一直撲通的心忽的著了地,喊道,兒子啊不要動,爹帶大家過來了!先不要動,也不要追!不要再出聲,等我們過來。
快來!我在大楊梅樹上躲著呢!天這麽黑,樹幹這麽粗,小鬼子是看不到我打不到我的,我喊不要緊的。還有,聽見沒,鄰村那邊也有槍響,怕是那邊也有小鬼子,千萬不要讓這群王八蛋會合了!寶慶在不遠處繼續喊!
很快,寶慶爹帶著眾人來到大楊梅樹下。寶慶像猴一樣地跳下樹來,手裏握了個大家夥,兩眼亮晶晶的。寶慶那時不到十歲,但他發育得快,大頭寬身板,快成小大男人,他哥哥寶山大他很多歲,個子卻沒他高,也沒他壯實。小子,你拿了這麽個東西就敢追小鬼子?寶慶爹說。
你紡紗的木槌好好用啊!我就是用這個家夥砸死他們的!他媽的小日本鬼子,竟然敢朝我開槍,還好,我躲得快,否則被打死了,爹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對了,我用木槌打倒了一個,不曉得死了沒有?你們看到沒,好像在你們腳後麵,大山說!
我來看看,寶慶爹說著走近背地上躺著的一團黑物。最先走近黑物的人驚叫起來,說,媽啊,好家夥,他的腦漿都被你打出來了,還能沒死?眾人一聽,都圍過來觀望,隻見寶慶一躍騎上地上的小鬼子,繼續朝他的腦袋又是兩錘子,嘴裏喲喲喲的叫著,打死你個王八蛋!打死你個壞人!打死你個狗日的!小鬼子的腦袋被錘得粉碎,早已看不出具體形狀了,隻見白花花的腦漿咕咕地流了出來。
哈哈!行啊!寶慶,你小子英雄了,年紀輕輕的,赤手空拳就打死了一個小鬼子!狗日的,力氣不小啊!勇敢的很啦!英雄啊!哈哈哈!有人樂嗬嗬地打笑著說。眾人神情輕鬆起來,也跟這哈哈地大笑起來,把剛才四哥的死暫時拋到了腦後!
狗日的,狗日的!說誰狗日的?寶慶爹假裝生氣地吼道!
哈哈!三哥,這隻是個搭頭,你又不是不曉得,急個屁啊!
賈猴子,早晚我要好好地修理一下你,這個搭頭你不能改一下麽,你娘的!
三哥,你這個“你娘的”的搭頭就好麽,還說我!
不說這些了,寶慶,小鬼子從哪邊跑了?寶慶爹轉身問兒子。
那邊!寶慶指了指寶慶山寶慶寺大庵堂的方向。
好!很好!他們這是找死!怪不得我們啦!大夥趕緊過去,衝啊!滅掉這群狗日的!寶慶山說著帶眾人衝進山。
為什麽說小鬼子找死?原來,寶慶寺坐落在一大塊農田中間,隻有南麵一條斜坡路,其他三麵是陡壁,從未有人從那些陡坡下活著來過。所以說,進了寶慶寺就等於進了魚甕了,隻要守住斜坡,進到寺廟的任何東西,隻要它不長有翅膀。想再逃出來簡直異想天開!
寶慶爹看了一看兒子,說,寶慶,寶慶寺你就不要去了,回家去看著你哥和你媽,讓他們不要亂跑,說不定還有其他鬼子,這些畜生可是到處亂闖亂撞殺人放火!你已經殺死一個小鬼子了,已經夠了。
不!不夠!我還要去,剛才我打死一個鬼子,上山後說不定還能再打死幾個!我要統統地打死他們!寶慶力爭說。況且,我剛才聽到鄰村有槍聲響,說明那邊應該也有小鬼子壞蛋,我已經長大了,我去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嘛。為了防止那邊的鬼子過來救這邊的鬼子,我們要盡快地處理完這邊的鬼子,否則,他們會合了就麻煩了。
三哥,寶慶說的有理,讓他去吧!小寶慶是大人了,有膽有力氣。小鬼子估計沒什麽子彈了,也被嚇壞了,早已成了驚弓之鳥了,否則怎麽會瞎跑?一群瞎跑的蒼蠅,我們怕什麽?我們早點打發他們見閻王,也算功德無量!正如寶慶說的,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他們當中有人是被寶慶打死的,說不定再看到寶慶和錘子害怕起來,沒準他們這麽一怕,寶慶好小子真的再會搞死幾個那些狗日的。你也說了,進了寶慶寺就等於進了閻王殿,我們隻圍不打,他們想出都出不來了,困都可以困死這些狗日的。賈猴子說。
那好吧,去歸去,但你得跟在大人們的後麵,自己一個人不能不要命地往前麵衝!寶慶爹聽這麽一說一分析,終於答應讓兒子跟去。
曉得了!隻要能讓我去,我什麽都聽爹的!寶慶開心起來,感覺打鬼子跟上山打野兔一樣,不算什麽事。
那天,剩下的幾個小鬼子龜縮在寶慶寺裏,顯然嚇破了膽,也彈盡糧絕,但他們就是不肯認輸,也不肯投降!負隅抵抗了大半夜。他們似乎在等奇跡的出現或者在等寶慶口中的另一撥走散人員能趕過來援救他們。可是,在如雨般的石頭攻擊下,小鬼子的頭被砸出了大小不等的窟窿來。尤其是一個像手榴彈的小木錘在他們頭頂飛來飛去,砸碎了幾人的腦袋。鬼子很驚恐這個不會炸的“手榴彈”,他們開始殺豬般的嚎叫,慢慢絕望,麵如死灰。那些被錘子砸斷腳砸斷胳膊躺地上爬不起來的小鬼子,咧著嘴嘰裏呱啦地罵人。村人們知道他們不行了,大嚎一聲衝進寺裏,在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之後,剩餘的小鬼子全都躺地上。寶慶又跳到東倒西歪的小鬼子身上,輪起他爹彈棉花用的大木錘,讓他們的腦袋一個一個開了花!
解放後,寶慶用錘子打死好幾個日本鬼子的故事,被村裏人傳得神乎其神,說那個如果是手榴彈,上了戰場,不曉得會有多少小鬼子死在他手裏。隻是這撥小鬼子被打死後,不久,小日本終於投降了,寶慶想再上戰場殺鬼子也沒了機會。寶慶裏在雪峰山不遠處,雪峰山戰役是中國抗日戰場的最後一次戰役,這次戰役後日本宣布投降,並在懷化芷江舉行了投降儀式。後來寫縣誌的人反複求證後,告訴村人,寶慶裏那晚打死的那些日本鬼子正是那次戰役中流竄到這裏的日本兵。按理說,寶慶裏可以立牌,可以劃為抗日老區。
寶慶雖然殺過鬼子,卻沒有人給他英雄的稱號,更沒有人給他英雄的待遇。解放後,在花開花落的寶慶裏,他身肥體胖,個大力氣大,相貌也堂堂,還繼承了他爹的手藝能紡一床好棉花,卻死活討不到婆娘。有人開玩笑說,他那麽小就殺人,如果討了婆娘,哪天不高興了,一錘子下去人就沒了,誰敢嫁給他!其實不然,像寶慶這樣的娶不到老婆的人,村裏多的是。鄰村的老人們都懶得說其中的原因,說白了,其實是寶慶裏村位置太偏村人太窮。地偏點沒關係,最重要的是這裏的人太懶了,都不願幹活,尤其農活,你說,一個農民不幹農活,不餓死才怪呢。還有啊,這裏的民風剽悍、家風混亂得很啦,村人野蠻得很,從不與人講道理。村裏年輕人中倒是有幾個討到婆娘的,其實也不是正兒八經娶的,是換來的。怎麽叫換來的呢,就是自家長有還過得去的妹子嫁出去,到了公公那家,如果公公家有長相不好嫁不出去的妹子,也不要媒人說媒,過來看幾眼男的,公公家的妹子如果沒有反對意見便直接嫁回到嫂嫂或者老弟嫂的兄弟,美其名曰親上加親!
老人們還說了,主要是山裏窮,太窮了!哪個乖態女子願意嫁到這個鬼地方來受罪?我是這樣的人家,打死我也不幹咧!
寶慶就兩兄弟,沒有妹子跟人家換,所以沒有辦法隻好外出,直到去了川西娶來這個傻婆娘。傻婆娘雖然傻裏傻氣,但白淨漂亮,寶慶愛這個婆娘愛的不得了,他覺得能嫁給他的人,不論是什麽,就是看得起他賈寶慶,是老天關照,讓他做了回男人,了卻了心願,他很感謝老天的這一恩賜,願做牛做馬一生對鈴子好。為了婆娘能吃好過好,他決定重操舊業,替人彈棉花做被子。寶慶雖然打小在這個旮旯的窮村子裏長大,也沒學什麽文化,但他也很少下地幹活,他覺得幹農活太費勁,他做不來,也不想做,他喜歡多少帶有點文化味道的手工活——彈棉花,敲敲打打穿針引線,一套漂亮的棉被在他手下生成了。他覺得自己算是村裏的文化人,是藝術家,是在屋子裏幹活吃飯的“人上人”,跟城裏那些在單位在幹淨屋子裏上班的“官老爺”一個樣,而且自己比那些人還好一些,雇家還管住管吃喝,有好酒好菜吃得好,還拿白花花的工錢,做事還自由,想慢就慢想快就快,想幹就幹,不想幹就哼著歌在雇主的院子前後溜達溜達,全由自己的性子來。他覺得,單單這個,就算現在的城裏“官老爺”也無法比及,做官得不好,還有更大的官管著,很不自在的。想起這些,他就覺得自己是很了不得的人,做輕鬆事,想輕鬆福,輕輕鬆鬆養活自己的女人,養活一個家。
鈴子愛吃魚愛吃雞鴨,也愛吃帶皮的豬肉,不愛吃瘦肉,偶然也吃青菜,還愛吃蘋果。肉類蔬菜食物稍微好辦點,地裏可以種,想吃,信手摘來。至於蘋果,這讓寶慶很傷腦筋。寶慶裏這個小鄉村種不出蘋果,想吃這玩意要去三十裏外的縣城買。寶慶幾乎一月去趟縣城,翻山越嶺扛一大袋回來。每次去,鈴子都會鬧著跟去。黃昏時,寶慶扛著大麻袋走前麵,鈴子也不空著手,她手裏一般會有一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不是吃的就是玩的,跟在後頭。
靠著幾年的積蓄,這些不是問題,寶慶應付得來。再說自從“開工”後,約工的人不少,還排起長長的隊,掙了一些錢的。鈴子跟他一起出去彈棉花,吃住在雇主家,花費很少的。在鄉下農村就是這樣,隻要你工做得好,沒有誰在乎多一張嘴。雞鴨是自家養的,小菜自家菜地裏種的,想吃雞鴨就殺,想吃蔬菜就去地裏抓一把,洗洗刷刷按著自己的口味做就是了。如果他不要工錢,或者少要工錢,雇家還讓他直接拿雞拿鴨回去,而這正是寶慶想要的,剛好可以解決鈴子的吃喝問題。不過,能這樣的雇主要麽就是很遠的富村,要麽就是稍微富裕的鄰村。寶慶有時想不通,同樣是山村,為什麽別的村就能富裕,而寶慶裏卻窮得叮當響,是哪裏的問題呢。他想不通,村裏人也想不通,但最終還是有人想得通,而這個人跟他還不是一般的親。
寶慶早給自己立了規矩的,這一生,決不讓鈴子動手做任何事,連洗臉擦屁股都是他來,她隻要白白淨淨的乖態著、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就好了。他還相信,時代在進步,寶慶裏一定會富起來,就在不遠的將來。他相信自己看得到富起來的寶慶裏,在富裕的日子裏,鈴子活得很快活。
時間過得很快,幾年過去了。
一天,嫂子告訴寶慶,鈴子懷上了。
寶慶有後了,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