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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怡不記得她們母女兩個有多久沒有一起吃飯了,快一年了吧。自從上次李麗雲在廚房裏拿出菜刀要砍人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了和母親同桌吃飯的機會。

窗外的異木棉又開花了,這個城市種了很多異木棉。

今晚李麗雲特意打扮了一番,穿著紫紅的西裝外套,黑色筒裙,內襯絲質襯衫。她本來皮膚白皙,長眉端鼻,長得很美,如今平靜下來不再歇斯底裏,有了和年齡相稱的成熟韻味。

這才是媽媽應該有的樣子。

這頓飯,林怡吃得很開心,話也格外多。

話題內容囊括了學校、生活、新買的文具、深奧的功課以及傅博。

李麗雲微笑聆聽著,最後把林怡送回大學校門口,她拍著林怡肩說:“小怡,以後要照顧好自己。”

林怡發現,傅博竟站在校門口等她。

外形出眾的傅博,穿著白衣牛仔褲站在學校傳達室門前,不斷有女生故意在他旁邊走過。傅博一個不理,專注地盯著她們。

李麗雲發現林怡在看傅博,就說:“我叫他來接你的。校園那麽大,怕你不安全,我進去又不方便。”

這麽有分寸,她果然好起來了。

林怡心想:當一切塵埃落定,感情再無挽回可能,失去的理智也會慢慢回來吧。

她點點頭:“謝謝媽媽,其實我自己也可以的。”

傅博開始走向她們,他很警惕的樣子。

李麗雲最後對林怡說:“小怡,你還小,要記住媽媽的話。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都是靠不住的。”

“師娘!”這句話被傅博聽見了,他嚴肅地說,“你不覺得現在對小怡說這些話太過分了嗎?”

“早?”李麗雲輕蔑地笑了笑,“我還擔心說遲了。傅博,你和你老師都是一路貨色,別以為我不知道!”

論輩分、論年齡,李麗雲都比傅博要高,可是傅博對李麗雲從無尊敬之意。

這不,一言不合,又吵起來了。

林怡為難地看著他們。

傅博冷冰冰地說:“我會把小怡安全送回家的,您請回吧。”

李麗雲果然不猶豫,抬腳就走。

那是林怡最後一次見自己媽媽。

那一年,林怡12歲。

……

林怡輕手輕腳地溜過靜悄悄的教學樓,她今天有個好消息要和爸爸分享。但林樂東有課,她不耐煩等到晚上,索性跑過來。

誰知道林樂東在給傅博他們上病理學的課。

清城醫科大學的課程安排,大一開始上解剖課,解剖課使用大體。那個泡大體老師的房間林怡隻去過一次,福爾馬林的味道刺得她眼淚直流,從此視為禁地。

大二,就是病理學。外人看起來最為殘忍,把一隻隻試驗用的青蛙、大鼠、白兔切開,仔細認識裏麵的組織結構直到爛熟於心。

但是其實醫學生對這些為人類醫學貢獻的動物和同胞非常敬畏,從不亂來,更不會開玩笑。

今天他們課堂上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幾聲低聲討論。五個人一組,圍著一隻五花大綁的癩蛤蟆,林怡一眼看到離自己最近的傅博。他們小組由他主刀,他揮灑自如,柳葉刀靈巧地分離著癩蛤蟆的肌肉和神經。

慘白慘白的教室燈光因為照在他身上顯得七彩繽紛。

林怡把自己的事情放一邊去,索性放肆欣賞起傅博上課的模樣。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這個班上的核心人物。

不斷有同學過來詢問,傅博一一加以指點,有時候還過去幫忙。

才大學二年級,儼然成了助教。

林怡看得津津有味,並不覺得時間漫長難過。四十分鍾轉眼即逝,下課鈴響起,傅博和同學們把教室收拾得幹幹淨淨,洗幹淨手。

林樂東早就見到女兒,這時候來到教室門口對林怡說:“小怡,怎麽今天那麽早放學?”

“爸爸,我密考成績出來了。”

林怡把一份298分的成績單遞給林樂東,林樂東頓感安慰。

“老師說,憑這個成績可以順利考上清城中學西城分部。”

在清城教育界,素來有“東富西貴,南平北混”的說法。最好的三個中學都在西城,其中就有清城中學的西城分部。有西就有東,清城中學的東城分部錄取分數線比西邊低30分,學費貴三倍,是給有錢人的小孩鍍金用的。

林樂東非常高興:“好,今晚帶你出去吃一頓好的慶祝一番。”

“好棒!我最喜歡爸爸了!”

見女兒開心,林樂東抓住時機說:“叫上你葛阿姨,可以嗎?”

林怡眼裏星星般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林樂東見狀,連忙說:“好了,不叫,不叫。就我們父女兩個吃飯,你想吃什麽?”

林怡現在對葛可沁不那麽反感了,但也沒辦法原諒她。

父母感情出現裂縫是事實,然而,葛可沁和父親在一起,加快了他們婚姻解體,也是事實。

“我想吃必勝客。”她說。

那個年代的必勝客,是小學生心目中的高級餐廳。

林樂東一迭連聲說:“好好好。我們今晚去必勝客。”

學生們三三兩兩在父女倆身邊經過,看到林怡挽著爸爸的手,神態親熱,都又羨慕又笑:“林教授好寶貝他的千金呢。”

“小怡妹妹又來玩啊。”

傅博和幾個同學走在最後,有男有女。林怡看到其中一名長發披肩的女同學輕輕幫傅博擦去下巴一滴血跡,不由得臉色一沉。

他們擦肩而過時,林樂東叫住傅博:“傅博,周末記得到實驗室來,項目進度吃緊。”

“好的,我記得了。”

長發女同學嬌嗔道:“教授你把傅博的課餘時間全部占去了,留點機會給我們嘛。”

林樂東說:“可以,隻要你績點到3.5以上,被吸收進課題組就大把機會了。”

“討厭啦!人家的績點剛過3,你不是為難人家嘛……”

林樂東正色道:“傅博和你們不一樣,他是科研種子。我不能浪費人才。你要談戀愛,外麵大把男孩子。”

女孩子還笑著,笑容卻僵硬了。

林怡從來沒有此刻那樣愛自己的爸爸。

一整個晚上,她都在笑。

那種非同尋常的喜悅看在林樂東眼內,想當然認為女兒因為人生路上小小的成功而嘚瑟。他覺得有必要敲打一下女兒:“西城分部高手如雲,你以後進去讀書,要更加加倍努力。初中三年尤為關鍵,知道嗎?”

“好的,我知道了。”

林樂東不忘提起自己得意門生:“你要以傅博為榜樣,他啊,從小到大都是考第一的。不然怎麽能夠從那種泥淖中飛出來?”

“貧民窟裏,媽媽靠粘紙盒供出來的大學生嘛。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我是怕你憑著自己一點小聰明,沾沾自喜,到時候高中落後,就麻煩了!”

林樂東時常用傅博作例子,對女兒敲敲打打的。

林怡並不討厭爸爸的做法,畢竟,她對傅博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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