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小怡,你不該任性。”
“可他不能打我。”
“爸爸在世界上的日子已經沒多久了。”
“可他不能打我。”
“你不如還是想一想,如果爸爸也不在了,你應該怎麽辦?”
林怡霍地坐起來,被子滑落地上,一額頭冷汗。
枝枝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小怡,做噩夢了嗎?”
昨天晚上她挨了林樂東一巴掌,哭著跑出來。一開始去找傅博,傅博去開學術會議了,他讓枝枝接走了她。
就這麽過了一晚。
兩個人擠在一張1.5米的雙人**,轉身都困難。
林怡把放在枝枝肚皮上的腿收了收,定了定神:“是啊。夢見我爸爸死了。”
“林教授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大家都很難過。”枝枝黯然,“沒想到那麽低的概率都被他碰上。老天爺不長眼,不保佑好人。”
宿舍樓下響起車喇叭鳴叫聲,枝枝下床趴在窗戶上一看,大驚失色:“靠,果然白天不能說人。你爸爸找到這兒來了!他怎麽知道你在這裏的?”
“還用問,肯定是傅博告密啊。”
告密算不上,學生匯報導師,天經地義。
傅博做了四年多的保姆,這種事情駕輕就熟。
一陣女生的忙亂後,枝枝把敬愛的教授迎進狹窄宿舍內。林樂東身材高大,幾乎要彎著腰才能進門,進來後一室一廳的宿舍格外逼仄。
他先對枝枝道謝:“徐萌枝,昨天小怡給你添麻煩了。”
“不不不,完全沒有這回事。我和小怡一直都很好交情。”
“這麽些年小怡從來不問葛可沁關於女孩子的問題,我現在才知道她的背後導師是誰。”
“教授,千萬別這麽說。”
“以後也請你多多關照小怡。”
枝枝咂摸出味道來了,老師在托孤。她心裏非常難過,一時之間如鯁在喉,什麽都說不出來。
林樂東對林怡招招手:“小怡,過來。”
林怡移動到他身邊。
林樂東說:“消氣了嗎?”
女孩默默點頭,她看到爸爸的臉蛋在微微發紅。
持續低燒……
那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那麽我們回去吧。”林樂東說,“以後你在外麵過夜,記得提前打電話回家。”
一般來說,父母最不喜歡這個年齡的子女夜不歸宿。
然而現在林樂東主動為女兒找後路。
林怡垂頭喪氣地跟著林樂東回了家,當天晚上,林樂東住進了醫院。
低燒轉高燒,當天晚上,下發了病危通知書。
副院長餘醫生親自帶領專家組會診,治療,出來告知病情的時候,對她們破口大罵:“本來林教授好好養著,病情可以得到控製。誰知道昨晚一宿沒睡,抵抗力下降,讓病情惡化!葛護士長,我知道你們孩子小,就不能你自己辛苦點帶帶,讓病人好好休息嗎?”
林怡聽見葛可沁代她受過,心裏很難受。
更難受的,是葛可沁坦然認錯:“對不起,餘主任,下次我不會這樣了。”
“下次、下次,有下次再說吧!”
也許林樂東命不該絕,醫院的同事們盡全力搶救,住院五天之後,他高燒漸退,竟活下來了。
林樂東出院那天,林怡請了假,葛可沁在家門口燒了火盆。
“跨過去,以後健健康康!”
林樂東笑著大步邁過火盆,“什麽時候開始迷信起來了,真是的。”
林怡眨了眨眼睛,也跟著葛可沁說:“阿姨說得對,跨過火盆,健健康康!”
“小怡,你也跟著阿姨胡鬧!”
弟弟看到爸爸回來,張開藕節似的手臂,求抱抱。林樂東抱過孩子,逗了逗。
家裏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葛可沁低聲啜泣。
哭聲由低而高,最後變成崩潰大哭,悲痛欲絕。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火盆沒能驅散纏繞林樂東的病魔,那隻是個開始。
初三那年是林怡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學業繁重堆積如山,林樂東住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時間也越來越長,HIV病毒正在瓦解他的免疫係統,任何一種病菌都能輕易讓他病危。
清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正在集全院力量,和林樂東身上的病魔搏鬥。
冬天,拿到研究生學位,正式留院工作的傅博也開始參與了林樂東的會診。但都隻是聽說,林怡並沒有見過他的人。
說起來,她好久好久沒有見過傅博了,有兩個月了吧?
四年來,他們幾乎天天見麵,她對他有了很深的依賴。忽然之間兩月不見,竟如百爪撓心一般,渾身不自在。周圍時勢緊張,無人有心情理會少女的小小不安,林怡嘴巴緊閉,把所有心事深深隱藏起來。
她越發沉默。
這份沉默孤高,在校內那麽多的青春無邪的少女們當中,顯得格外卓爾不群。給她帶來別樣魅力。
她的抽屜中情書日漸增多,從中文到英文,從抒情到敘述,積攢起來夠出一本書。
林怡當然不會幹這樣的缺德事兒,她非常公平:把所有情書集中在一起,一把火燒了。
林樂東高燒昏迷,身上皮膚潰爛,多器官衰竭,住進了ICU。
葛可沁把孩子送到保姆家裏,自己留在丈夫身邊端屎端尿,按摩擦身,毫無怨言。
這天,天氣很寒冷。
探視完林樂東,林怡裹緊身上的羽絨大衣,提著沉甸甸的試卷袋子往外走。
冷不防迎麵撞上了傅博。
“哎喲。”她手裏的試卷摔了一地。傅博彎腰給她收拾,才認出彼此。
“小怡!”
“傅博!”
好久沒見,但那種熟悉感還是如同昨日一般。
穿上白大衣的傅博,比以前更顯清冷貴氣。貧窮的出身完全不影響他的氣質,也真是奇怪得很。
“你要到哪裏去?”
“剛探望完我爸,現在回家做功課。”
功課吃緊,她不能放鬆。
林怡幻想著林樂東能夠因為自己的錄取通知單好起來。
傅博說:“正好我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好久沒見你,你去哪裏了?”
“……”傅博臉上,現出很難看的表情。
林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而他終於開了口:“我媽走了。”
原來傅博消失數月,是回去侍奉床前,給母親送終。
林怡不由得同病相憐:“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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