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美夢難圓
1990年8月3日,太陽像個燃燒的火爐,大地冒著熱氣,成為天然的汗蒸館,烤紅的牆壁冒著青煙,趴在地上的小狗也伸出了長長的舌頭,舌頭上流著晶瑩的汗珠。然而,村民們不畏火紅烈日,忙碌寬闊的田野裏,仿佛密封燃燒的鍋爐裏,汗水嘩嘩地流下來,濕透了曬得滾燙的衣服,冒起一團團煙霧,很快消失於空氣中。此時,知了卻若無其事地歡唱著,喜鵲也在屋頂上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地笑個不停,難道今天有什麽好喜事?
果不其然,陳平安家裏收到了邵陽電大寄來的錄取通知書。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全家人喜出望外,呂有姣逢人就誇,左鄰右舍熱烈祝賀,差良代塘閃著金光,後山隨風搖曳,油茶林投來慶賀的綠光。
事不湊巧,陳平安剛好在青山村幫助大妹妹陳水葉家蓋房子,媽媽為及時報喜,無畏炎炎烈日,急急忙忙步行一個多小時來到大女兒陳水葉家。雖然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汗淋漓,衣服濕透,但是顧不上這些,一踏進房門,就樂嗬嗬地說開了。“我們家可熱鬧了,猴崽收到錄取通知書,陳水葉又建新房子,真是雙喜臨門,錦上添花呀。”
因陳水葉太激動而忘乎所以,差點被切菜刀欺侮,幸虧妹夫及時提醒,才避免了意外事故的發生。妹夫與妹妹相視而笑一番,大家都跟著笑起來,屋後的油茶林也笑了。屋頂上的磚工師傅邊笑邊祝賀,小外甥也抱著陳平安的大腿,舅舅呀舅舅,笑哈哈地叫個不停。
陳平安拿著通知書,興高采烈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麵寫得清清楚楚:“陳平安同學,經邵陽電大招生辦公室批準,你被錄取為我校工民建專業,請你持本通知書先於8月8、9日來校報名,且請你於9月1、2日來校報到。”通知書附有簡單的學校介紹信,並加蓋有“湖南省建築總公司邵陽第四分公司職工大學”之紅章。
接下來,呂有姣為了陳平安的報名費,不得不賣掉家中100多斤大豆(三毛錢一斤),才勉勉強強湊齊所需數目。因此,全家人暫時鬆了一口氣,老屋也露出了慶賀的笑容。
8月9日,陳平安按時去邵陽電大報名,同村陳秀秀同學熱情地接待了他。她與陳平安小學同桌,初中不同班,高中不同年級,而且她比他先入學一年,正在本校學習英語專業。陳平安不禁感歎起來:“咱倆真有緣分,感謝上帝的安排,又能在一起並肩奮鬥了。”
“是呀,有緣千裏來相會嘛。”或許她太激動而沒有把握好嗓門,無意間驚叫起來,並且望著陳平安樂開了花,掛在臉上的兩個忽閃忽閃的酒窩窩,猶如兩個熟透的桃子,射出緋紅的喜悅。
周圍同學也不知是喜,不約而同地投來驚訝的目光。甚至,有個同學偷偷地打量他們一會兒,口無遮攔地讚許道:“我太羨慕他們了,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呀。”
大家一聽,禁不住笑起來。當陳平安反應過來時,迅速與她轉移到另外一個安靜的角落裏。他趁機拿出家裏的各種特產,高高興興地分享給她。他們一邊吃著花生,一邊繼續開心聊天,討論有關事宜。
然後,陳秀秀同學特意請了假,不顧火紅的太陽,陪同陳平安一起前往報名。他倆穿過馬路,奔向車站,擠上公交車,幾經轉折,安全到達邵陽四公司。他望著栩栩如生的花園式學校,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是,當陳平安去報名時,值班招生的李老師驚訝地告知:“你為什麽不早一點來呢?工民建專業已經滿額,真是天意呀。要不這樣,我幫你打個批條,立即返回電大總部,看能否轉換其他專業?”
陳平安一聽滿額,而且要轉換專業,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緊張起來,但是隨即調整好心態,強裝笑容反問:“李老師,您好!雖然工民建專業已滿,難道不可以多招生一個嗎?學校怎麽會這樣啊。”
“不行,我已經說過,滿了,就是滿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至於你去不去總部辦理,那是你自己的事啦。”李老師隨意瞟一眼陳平安,顯得很不耐煩。
“好啦!好啦!陳平安,你不要與李老師爭論了。事已至此,再爭論也沒有什麽用的,我們要服從李老師的安排,馬上回總部轉換其他專業吧。”陳秀秀同學見勢不妙,搶先打個圓場。
頓時,陳平安腦海裏一片空白,仿佛航行茫茫大海裏的輪船突然間失去了方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事到如今,他隻得人雲亦雲,除了聽從陳秀秀同學的建議,還有別的選擇嗎?顯然,他唯有被陳秀秀同學牽著鼻子走了。
所以,他倆迅速嘀咕一陣,緊接著重返邵陽電大總部,但是他心裏也不停地反問自己,這次能換上其他專業嗎?俗話講得好,說的容易做的難,希望上帝保佑啊。於是,他們邊走邊商量,最終決定改為機電專業,但是他心裏充滿迷惑,不知道這樣能行嗎?
陳秀秀同學望著緊張不安的他,自然明白了一切,隻好耐心地勸慰他,開導他,鼓勵他,希望他要有信心,應該是沒有問題的。這個時候,他望著火熱的太陽,瞧著飛駛而過的車輛,抱住急跳的胸口,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當他們達到電大學校時,經與招生辦公室領導協商,招生辦負責人答應了陳平安的請求,迅速辦理好報名手續。此時此刻,他望著校園裏來來往往嘻嘻哈哈的同學們,繃緊的心終於放鬆下來。
陳秀秀同學這次不辭辛勞地幫助他,幾乎忙碌了大半天,難道不令人感動嗎?說句心裏話,如果這次沒有她當向導,對於第一次來邵陽的陳平安來說,人生地不熟的,報名哪有這麽順利呢。
陳平安告辭陳秀秀同學後,沒有忘記媽媽的囑咐,提著從家裏帶來的各種特產,比如茶油呀,花生呀,辣椒呀,茄子呀,南瓜籽呀……趁機去拜訪在邵陽工作的晚爺爺。
晚爺爺、舅奶奶、舅舅呂明香及舅母望著各種綠色食品,高興得不得了,興高采烈地把他請進屋。然後,晚爺爺得知詳情後十分驚訝,當眾讚賞道:“我的孫娃子呀,你今天真的遇上了貴人了呢。”他既是倒茶,又是安排舅奶奶多做點飯,無論發如何要陳平安留下來吃飯。
大家品嚐著花生,嘻嘻哈哈起來,同時都向他伸出讚賞的大拇指。陳平安受寵若驚,慌忙雙手抱拳,並與大家熱熱鬧鬧一番。當陳平安吃過中飯後,舅舅陪同他去東花橋眼鏡廠配了副12元的眼鏡,並及時趕上了回家的末班車。
然而,陳平安回家後一想到那昂貴的學費,腦袋嗡嗡作響,整天愁眉苦臉,簡直度日如年,全家似乎碰上了難以解決的難題,哪個心裏不著急呢?因為對於貧寒的農村家庭來講,要短時間內湊齊1200元學費,簡直比登天還難,到底怎麽辦呢?這好比做幾何題目,幾何幾何,擠爛腦殼,真的愁死個人呢。
突然,天空下起嘩啦啦的雨水,好像落在他煩悶的心坎上,宛如敲打著“咚咚”的鼓點,奇跡般地敲響了他的思路,聯想到正在新寧縣打工的哥哥陳平陽,自己為何不去試試?或許這與四年前去長樂鄉私人煤礦挑煤一樣能賺點血汗錢呢。
果不其然,陳平安在哥哥的引薦下順利地去新寧縣一渡水回水灣的私礦裏打短工。他一到現場,望著眼前的一切,腦袋頓時懵了。因為凡在這裏上班者,全是體力活,隨便挑一擔礦石,估計不少於100斤,對於瘦小個矮的他,自然顯得力不從心。如果他挑著礦石行走在山高陡坡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上而稍不注意,勢必就會發生意外事故呀。
但是,陳平安為了掙點學費,天天起早摸黑,參與其中,就算累得汗流浹背,也顧不上這些,隻得咬緊牙關幹了。他每晚歸來時累趴在**,簡直是一條能睡死的豬,一覺睡到天亮。
就這樣,他一直堅持到開學時才結賬。不過,付出一分勞動,就有一分收成,他打工二十來天,竟然有可觀的收入,即200元工資,除去開銷,還剩餘180元。這是他人生驛站的第一桶金,看著這些閃光的票子,什麽勞累,什麽煩心事,統統煙消雲散了。
“你看,這個白麵書生似乎沒見過錢似的,僅拿到那麽一點點,就高興得不得了。”其中一個同事與大家私下嘟嘟噥噥,時而向他投來奇怪的眼神。
陳平安才不管它,自個兒捧著這一遝厚厚的人民幣,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洋腔小調,那十幾張大團結宛如一群美女,露出了激動的笑容,躺在地上的礦石也忘記了火熱,射出慶賀的光澤。
開學的腳步越來越近了,陳平安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媽媽為給他湊齊學費,隻有拉下臉麵,硬著頭皮,到處借賬,但是每每空手而歸,全家陷入兩難境地。因為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每個家庭都比較困難,就算別人想幫助你,也無能為力呀。
因此,求人不如求己,天無絕人之路,辦法總比困難多,沒有過不去的坎,媽媽被逼無奈,狠心做出非凡的舉動,因為除變賣家產,別無選擇。陳平安看著那一連串的賣呀賣,心裏好像在滴血。你瞧,家中的耕牛自然優先出手,花生或者黃豆全部被賣掉,3000多斤口糧也一粒不剩地離開了家……才勉強解決學費問題,媽媽才破涕為笑。
可是,陳平安的腦袋似乎戴上了孫悟空的緊箍咒,總是高興不起來,而且胸窗充滿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仿佛麻桶裏的麻繩打起了無數難以理清的死結,淚水很快濕潤了眼眶,烏黑的老屋看在眼裏,也露出了傷心的麵容。隻有爸爸陳文東在一旁望著車來人往的馬路,大口大口地抽著土煙,難道他心裏也有解不開的疙瘩?
事情就有那麽怪,剛好有個堂叔路過陳平安家,無意間知道了事實的真相,便與媽媽開玩笑說:“弟媳婦呀,你家把耕牛賣了,明年拿什麽耕田,把口糧賣光了,到時候全家人吃什麽呀。”
媽媽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容,也不以為然地回答:“大哥,謝謝您的關心。雖然我們借不到錢,但是我充分相信,以後耕牛與糧食還能借得到的,走一步看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到哪個山唱哪支歌吧。”
陳平安聽著媽媽話語,頓感心裏火辣辣的痛,隨即獨往異處,暗暗哭泣,淚水很快粘住了他的嘴巴。這個時候,他隻有傷心地抽咽著,心裏一遍遍地反問自己,將來不知如何才能報答爸媽的養育之恩呀。當然,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或許感覺哭累了,立刻擦幹眼淚,悄悄返回房間,提起顫抖的筆頭,寫下了《媽媽》的詩歌。
媽媽啊媽媽
您是我心中的太陽
照亮了我的求學之路
村民見我就誇您
勤勞、才華、賢惠、和睦
為支持我讀書
您買光了家中的口糧
我每次提醒您要好好休息
您說有一分光發一分熱
您的頭發白了
卻把皎潔的月光給了我
您的手掌粗了
卻把溫柔的撫摸給了我
您的眼睛花了
卻把明亮的雙眸給了我
你的心涼了
卻把溫暖給我了我
我不知將來如何報答
唯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9月1日開學了,媽媽準備一同前往。因為她想拜訪一下在邵陽工作的晚爺爺,或將考慮陳平安畢業後的工作事宜吧。不過,如果她要去的話,來回一趟,勢必增加了開支,那麽除了他的學費外,他的生活費就難以維持一個月,她最後還是放棄了。
所以,陳平安按住悲傷的胸口,含著眼淚告別親人,牢記著媽媽囑咐,挑著媽媽打包好的各種特產,悄悄逃出村子。他望著山紅水瘦的村莊,踏上求學的征程,老屋慢慢消失在他的視線盡頭。
開學後不久,班主任歐陽老師突然找到陳平安談心:“陳平安同學,我看過你的檔案,你曾是高中優秀班幹部,是學生會優秀管理人員,又是一個德、智、體全麵發展的三好學生,而且你這次高考分數不低,能來電大學習,真是太屈才啦……你能否擔任班長職務?”
陳平安麵對微笑的班主任,皺著眉頭,思緒萬千。曾記否,他在高二選舉班幹部時他的得票率最高,大家推舉他擔任班長,但是考慮再三後準備推辭……隻得無奈地走馬上任,並幸運加入了學生會,或多或少影響到學習。所以,他要吃一塹長一智,務必要放棄班長一職。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陳平安沒有當麵反對老師,還是笑眯眯地說:“謝謝老師的誇獎,也謝謝您看得起我,好漢不提當年勇,學校能錄取我,已是萬幸,切實感激不盡。其實,三歲小孩都知道,我們是來校學習的,既來之,則安之,我會努力學習技術,掌握專業技能,畢業後不會讓您失望,絕不會讓學校丟臉。至於您提到要我擔任班長一事,您能否讓我考慮幾天?”
老師聽罷,無話可說,隻有尊重陳平安的想法。最後,陳平安考慮再三,不得不擔任班上的學習委員。
陳平安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終於弄明白邵陽電大是怎麽回事?它是一所成人大學,不論年齡大小,都可以來校深造學習,個別同學差不多五十多歲啦。同學們來自五湖四海,分別來自各個縣市、事業機關或者企業單位,甚至外省的也不在少數。
電大是五大之一,比如他們通過高考而錄取來的叫高考電大生;來自企業單位而半工半讀的委培生;白天在單位上班而晚上才來校上課的夜大生;在學校讀書畢業後而直接分配到單位上班的定向生;還有學校老師停薪留職而來電大進修的函授生。顯然,除他們農村來的高考電大生外,同學們一般屬於來自城裏條件好的家庭或者邵陽附近單位的。
不僅如此,陳平安根據小道消息得知,城裏人來電大讀書,完全是想混個大學文憑而已,穿著時髦,吃好喝好,無憂無慮,開心快樂。可是,他穿著樸素,吃最差的飯菜,所以總是獨自跑到一旁吃飯,就是害怕人家笑話,甚至一天隻吃兩餐或者一餐的不是沒有過啊。
在上課的時候,電視教學較多,實為放映投影。老師講解課程時也是照本宣讀,根本不像高中那樣詳細講解、分析、舉例、提問。隻有學生舉手提問時,老師才予以作答,否則很少提問。老師布置課堂作業也較少,每天要求學生下課後多看書,如果某人有機會,就去邵陽附近的企業單位看看,消化所學機電知識,理論聯係實際,加深理解,加強記憶,從而提高學習成績。但是對於農村來的陳平安來講能有這個實習的機會嗎?當然沒有。
說實話,學校裏總有些不好好讀書的學生,因為家裏條件好,或者有家庭背景的,完全是來混張大學文憑而已,就會覺得非常無聊,時而走出校門,到處閑逛,感覺輕鬆愉快。因為學校離邵陽衛校比較近,有些同學經常跑到衛校去玩,或許是與女生聊天、打牌、談戀愛什麽的,反正是稀裏糊塗過日子,如果每次考試能拿到六十分,就高呼萬歲。星期天,他們要麽去城南公園遊玩,要麽去泡酒吧,要麽帶女朋友去逛街或者看電影,等等。
然而,陳平安來學校時僅僅帶有一個月的生活費,很快要發生金融危機了。正如那句俗話,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此時他哪有不想家呢。他每晚夢遊家鄉,思念親人,徹夜未眠,時時刻刻考慮該怎麽辦?其實,他心裏有數,家裏口糧已被買光,也不知道家人們是如何渡過難關的,哪裏還敢向家裏伸手呢?
陳平安經過幾天的尋思與觀察,偶然發現意外的秘密,即在城裏撿廢品是隻賺不賠的無本生意。因此,他每天下課或者星期天悄悄遠離學校,走街串巷,足跡遍布各個角落,挨家挨戶詢問,隻為拾撿廢品。如果他偶爾望見熟人,幹脆躲得遠遠的,生怕別人發現秘密,否則多麽地難堪呀。無論他拾得多少,都要及時賣掉,因為假設帶回學校,豈不讓人笑話?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一次,當陳平安從一個偏僻的巷子經過時,突然有一個穿著時髦的美女招呼他。開始,他還以為她要送其廢品,心裏無比激動,妄想著世界上還是女人好呀。他立刻停下前進的腳步,上前寒暄一陣。
真沒想到,美女手裏夾著半截煙頭,嘴裏吐著煙圈,微笑著問道:“亮崽,你想打豆腐嗎?五塊錢一次,包你滿意。”
陳平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他聽錯了?難道城裏還有這等事情?太讓人不可思議了。他盡力控製好情緒,明知故問:“美女好,你家是打豆腐的嗎?是不是有廢品要處理?”
“他媽的,你這個鄉巴老,不識時務,快點滾蛋。”美女終於明白陳平安的來意,氣勢洶洶地罵了一句,並且她的愛犬也非常聽話,趁機前來助陣,凶巴巴地狂叫著。他見勢不妙,提好廢品袋,沒命地開溜了。
有一個星期天,廢品收購站老板因事外出,陳平安隻好耐心等待,一直等到23:00,老板才踉踉蹌蹌回家,看樣子是喝醉酒了。不過,老板酒醉心裏明,迅速處理好了陳平安的垃圾事宜。當他回校時,雖然已經很晚,但又舍不得搭車,否則下個星期的生活費不好安排了。所以,他鼓足勇氣,迎著秋風,隨著星星指引的方向跑步前進,返回學校後時針卻已指向了24點。
傳達室的管理員王叔叔望著氣喘籲籲的陳平安,詢問好他的名字後很難為情地反問:“陳平安同學,你太無組織無紀律了,怎麽現在才回學校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超鍾歸校是要受處分的。”
“王叔叔,非常抱歉,我今晚有特殊情況,回校確實有點晚,給你添麻煩了。”陳平安邊道歉邊在記錄裏寫上自己的名字。
王叔叔取下眼鏡,看看他,搖搖頭,或許也嗅到了某些情況,到嘴的話語又咽了回去。雖然陳平安心裏明白,但是佯裝不知,與王叔叔打個招呼,飛回寢室,來不及洗涮,和衣而睡,疲勞催促他早早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陳平安受到了班主任的嚴厲批評,說什麽他身為班幹部,不按時歸校,違反紀律,還怎麽去管理別人呢?他麵對老師的指責,隻有打掉牙往肚裏吞,慚愧地低下了頭,並當場表示願受處罰,保證下不為例。當然,也有人幸災樂禍地說,活該,誰叫你昨晚超鍾歸校呢?唉,此時還有誰能理解他?隻有問問飄揚在學校裏的五星紅旗了。
自從那晚遲到後,陳平安再也不敢去拾撿垃圾。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從同學那裏打聽到令人高興的事兒。據說,邵陽二紡機需要臨時搬運工,而且當場支付工錢,他毫不猶豫地去報上了名。
不過,他按照公司規定每天下午七點要準時報到,如果需要搬運,就服從安排,圓滿完成任務,如果不需要搬運,就立即返回學校,抓緊時間複習功課,權當白跑一趟而已。從此以後,他每天開開心心去,快快樂樂回,而且收獲不薄,從而解決了生活難題,何樂而不為?
其實,任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搬運扛包工作並不輕鬆,純屬繁重的體力活,有的重達150斤左右,對於個子矮小的陳平安來說,顯得力不從心,但是為了解決生活費用問題,隻有排除萬難,才好不容易堅持下來。
然而,半個月後意外事故發生了,他一不小心扭傷了腰,望著高大的廠房,望著馬路上來回飛駛的車輛,望著一張張奇怪麵孔,隻有愁眉苦臉地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了。
結果,陳平安唯有結賬走人,在場人員也無奈地搖搖頭。不過,他所得收入還真不少,完全夠一個月的生活費了。他再次望望忙忙碌碌的搬運現場後,便與大家打個招呼,忍痛挺起受傷的腰杆,悻悻離開了。
雖然陳平安受傷不輕,但是為了節省開支,竟然沒去醫院檢查與治療,還是去小藥店買了些跌打損傷的消炎藥物,艱難地返回學校。
當陳平達到學校後,雖然腰部疼痛難忍,但是望著栩栩如生的學校,望著嘻嘻哈哈的同學們,還要裝著沒事一樣,加快了步行的速度。接下來,他每天擦呀擦,揉呀揉,希望快點好起來。
顯然,陳平安一邊上課,一邊修養身體,一邊尋找工作,如果不去勤工儉學,又要發生金融危機了。每天下課後,他去各個飯店詢問,是否需要勤雜工。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離學校大概3公裏遠的一家飯店找到了洗碗的工作,即晚上八點到十一點上班,星期天可以上滿一天。老板知道他是學生工,故意把工資壓得很低很低。他隻得忍氣吞聲了,如果不幹能行嗎?
有一個晚上,老板說客人太多,問陳平安能否加班到晚上十二點?他突然想起下不為例那句話而沒有答應。老板望著他搖搖頭,心裏暗暗想著,這個年輕人怕累怕苦,留他有何用呢?
當陳平安第二天晚上去上班時,老板通知他不需要人了。他隻好結賬,立馬走人。雖然他不能接受這個從天而降的事實,但是除了忍辱負重,還能怎樣呢?
1991年元旦放假的時候,同學們樂不可支地清理東西,寢室裏傳來一陣陣歡笑聲。因陳平安第一次出遠門,又來校三個多月了,當然想念家裏,思念親人,恨不得馬上飛回家去。不過,他摸摸口袋,又摸摸繃緊的腦殼,獨自靠在床頭發呆,別人還以為他是神經病呢。
正在這時,陳秀秀同學在樓下呼喊:“陳平安同學,你清好東西沒有?同學們正等著你呢。如果你還不快點,就趕不上末班車啦。”
“對不起,我沒有車費,不想回家了。”陳平安稍做考慮,立即下樓,實話實說。
陳秀秀同學二話沒說,答應借車費給陳平安。他望著她真情的樣子,實在感到慚愧,每次吃飯都是她付的錢,怎麽好意思又向她借呢?大家見他磨磨蹭蹭,幹脆上前扛起他就走。
“不要,不要呀,你們快放下我,我自己能走呀。”他隻得舉手投降,哀求他們放下他,不然羞死個人呢。同學們禁不住笑了起來,也隻好饒恕了他。
接著,陳平安迅速上樓清理好東西,跟隨大家奔向車站,正好趕上了末班車。大家開心地笑了。
汽車頂著呼嘯的寒風,唱著嘟嘟的歌曲,行駛在堅硬寬闊的水泥馬路上。陳平安時而望向車外,腦袋迷迷糊糊的,心想這已經到哪兒了?人在車上,心已到家,爸媽的微笑浮現在眼前……
由於夫夷大地進入了嚴寒的冬天,冬陽早已撤退,天色也早已陰暗下來,山山嶺嶺寂靜無聲,每家每戶窗前都亮起了淡淡的燈光。他偷偷摸摸地潛入家裏。
全家人見陳平安突然歸來,十分喜悅。哥哥陳平陽急忙招呼他坐下烤火。媽媽笑容滿麵地問寒問暖,反反複複地說著一句話,你為什麽這麽久不回家拿生活費呢?她又摸摸他的臉蛋,看看雙手,說他比以前瘦了一圈雲雲。雖然他在學校吃了不少苦,但是除把一切保存在沉默裏,還有別的選擇嗎?他時而望著家人們,時而擦擦手,時而笑一笑。
吃晚飯的時候,陳平安發現隻有自己飯碗裏盛著米飯,他們都是紅薯,心裏自然有了不祥的預感。於是,他問媽媽這是怎麽回事?她卻不說話,剛才微笑的麵容頓時變了色,低著頭,走到一邊去了。他望著媽媽緩緩而去的背影,有點莫名其妙,難道他說錯話了?
哥哥捂住嘴巴告訴陳平安說:“老弟啊,今年水稻種子搞錯了,又碰上百年一遇的天幹年份,晚稻大幅減產,除交清農業稅,家裏已所剩無幾。所以,家裏天天吃紅薯,晚上一般不吃晚餐的。不過,媽媽看到你剛剛回來,為了不讓你傷心,才勉強做一點。”
如此說來,家裏今年遭遇了自然災害,真是禍不單行,陳平安哪裏還敢提生活費的事情呢?
當陳平安返校時,媽媽顫抖著雙手,遞給他十元錢,同時輕言細語地囑咐他先去學校,到時把生活費寄給他。其實,他心知肚明,現在家裏困難重重,幾乎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刻,拿錢好比放血,哪裏還有錢寄給他呢?就算天空的雲朵也知道,這完全是安慰他罷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寒風敲打著窗戶,發出哐哐的刺耳聲,寢室被驚得直打著寒戰。陳平安躺在冰涼的**,思前顧後,徹夜難眠,因為家裏為他讀書而操碎了心,該賣的都賣光了,而且家裏已經沒米下鍋,哪裏還有心思讀書呢?再者,完全靠他自己勤工儉學來解決生活費用,真的好難好難呀。他想著,想著,心早已飛往了夢鄉。雖說男人有淚不輕彈,但他哪能控製得住,隻好用被褥蒙住頭部,偷偷地流幹了最後一滴眼淚。
學校的早餐鈴響了。同學們好像一窩蜂似的奔向飯堂,此時的陳平安哪有心思吃早餐呢?他抱緊饑餓的肚皮,害怕陳秀秀同學發現秘密,幹脆躲得遠遠的,暗暗地哭上一陣子。
然後,陳平安趁機找到班主任歐陽老師,直言不諱地詢問學校有沒有助學金?答案是否定的,老師也愛莫能助呀。他失望地返回寢室,悄悄抽泣了許久。此時此刻,室外刮著猛烈的寒風,也下起了令人討厭的凍雨,落在了他疼痛的心窗裏,心房降低到了冰點。
既然如此,美夢難圓,還是趁早告別資江吧。因此,陳平安擦幹眼淚,趁機還清陳秀秀同學的車費,清理好行李,沒與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地傷心地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可愛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