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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冠心病能治好嗎?”

“智能按摩椅對坐骨神經痛有沒有針對性?”

“我可是重度糖尿病,撒尿都招螞蟻了……”

肖繼中老人沒有睜開眼睛,腦海裏浮現著嘴巴張翕的輪廓。周圍的嘴巴則融合成一團團白光。幸虧有盈盈護著。要不然,隻怕那些白光會將自己吞噬。可是……盈盈還會來看我嗎?

“你迷糊了嗎?”這次是真實的聲音。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睜開,或者自己真的迷糊了。又或者,他仍舊在做夢,夢裏都是養生醫療知識巡回講座的情景。

他害怕夢一醒,盈盈便不見。

是的,不見盈盈的日子,老人一直坐在門前,看樹梢和藍天,做同一場夢。夢裏有她。她陪著他在一座禮堂裏。少女和老人,圍著數十種醫療保健器械。時而靜如幽穀,上千人屏住呼吸;時而人頭攢動,歡呼如山。

少女們洋溢著親情和熱情,帶著老人揮手挪腿,做名為“養生操”的動作。然後,有人屈身上前,把靠得近的老人請到醫療器械上體驗。

先是一位佝僂著身子的腰肌勞損患者,被兩名少女扶上一張皮椅,接通電源,一陣顫動後,待扶到地下的時候,患者忽然震驚地挺直腰,舒展地伸起兩臂,露出一雙老淚縱橫的混濁眼睛:“我挺直了,我挺直了,我彎了二十多年的腰啊?”

另一個則是位穿舊製服的老人,左手彎曲,右腿瘸拐,偏癱的模樣,聲稱是腦血栓七年,一直靠妻子照顧,維持基本生活。此人被架上一張水床,不能活動的左手右腿各夾上按摩器,腦袋枕在按摩枕上。沒多久,老人眼睛露出年輕人的靈光,一骨碌坐起來:“不癱了,不癱了。謝天謝地,我終於可以照顧一回老婆子啦。”

神奇的效果把後麵的老人都吸引住了。他們一齊往中間擁過來。如果每一位都要如此操作,工作人員就算練過鐵人三項,恐怕也得累趴下。於是,有人現場叫賣,並演示培訓,引導不能參與體驗的老人購買心儀的器械……

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個事端,不僅讓肖繼中震撼性地成為眾人眼中的焦點,也給演示會帶來了莫大的麻煩。

“爺爺,我是盈盈。”有人喊他,“你又做噩夢了嗎?”

“瞎子都相信天是藍的,聾子都相信雷有回音咧!”

肖繼中的開場白不是這樣說的。他看著越圍越攏的人群,歎了口氣說:“這些器械我已經買了好幾件,體驗的感覺真是……”

打鑼聽聲,說話聽音。老人話沒說完,便看見幾個手持照相器材的男女圍了上來,長槍短炮朝著他隻是亂拍。

可惜,老人年輕便隻做學術,不擅交際,如果被記者朋友圍住後,就勢說一番外交辭令,照高科技產品的說明書發揮一番,將醫療功能說得天花亂墜,沒準兒還能在那數十種醫療保健器械裏挑選一兩件免費帶回去,並慢慢地混成廣告代言人。

而在當時,他的心思用在哪兒了呢?全集中在那個穿舊製服的老人臉上、手上了。“舊製服”是他設計院的原政工科長班一鳴,兩人鬥了一輩子,幾天前還拌過嘴呢。

拌嘴時,班一鳴臉色豐潤飽滿,流光溢彩,身體棒棒。這才幾天,竟然患上腦血栓,還偏癱了七年?恍惚之間,他竟無視對著他亂拍的長槍短炮,忘記了自己所為何來,隻是煥發著古之聖賢的格物致知精神,盯著老政工科長吼了一聲。

其實,老人的聲音並不大,帶著點暮氣沉沉的鼻音,甚至口齒都不清楚。但他的每一個詞匯、每一個腔調都充滿了斬釘截鐵的意味,仿佛真理就在他的嘴巴裏藏著,隻要一張嘴就會從牙縫兒裏漏出光芒來。

“你這個老不死的,如果這些個玩意兒治好你七年偏癱,瞎子都相信天是藍的,聾子都相信雷有回音咧!”

正笑盈盈地對著鏡頭擺姿勢的班一鳴“嗷”的一聲回過神來,好像被高壓電打了一記。緊接著,他也顧不得主持人的千囑萬托,臉漲得通紅地辯解道:“我是沒患過腦血栓,沒有過偏癱,身體比你棒,氣死你,大不了不要這點小錢。”

全場登時肅然,畫麵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