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黃石頭

七八歲時和小夥伴們上高山去摘楊梅。

尋了很久,才看見不遠有棵又高又大的楊梅樹,樹上搖曳著滿樹又大又紅甚至可以說發紫的楊梅。小夥伴們搶跑過去,抱著樹幹,急急忙忙往上爬,可是爬一段又滑下來了,再爬也是滑下來,這棵楊梅樹太高太大皮太滑了。我不急,甚至坐下來。小夥伴們望梅興歎一陣後,轉身拿眼瞟著我。他們的小心眼,不就是本想先到先得嗎?現在上不了了,才想到別人。站起來,小夥伴們自動讓開,我雙手抱著樹幹,雙腳夾著樹幹,蹭蹭地就上去主幹了,再雙手吊著樹枝,轉身**過去,坐在張開的枝丫上,嘴巴張開,咬吃著上麵垂下來的大楊梅。樹下的小夥伴,仰著頭拚命地叫:“折些丟下來,折些丟下來!”我吃足了,才慢慢地折了一些,丟了下去,小夥伴們爭先恐後地接住,摘一個就往嘴裏塞,紅紅的楊梅水從嘴角涎出來,像被誰揍了一拳一樣在流血。往下看,小夥伴們像一隻一隻兔子一樣小,張開的嘴巴叫我時,喉洞卻很大,似乎深不見底。

我扶著樹枝站起來,頭伸出樹葉外,陽光在我頭頂閃爍,極目遠望,山下有個巨大的坑,那就是我的家鄉潭坑村了,坑裏邊有條小河彎彎曲曲繞著屋場而過,在太陽下閃著光,似乎是靜止不動,一直延伸到坑口,然後就被山阻擋,看不見了。但我知道,河流經過不遠的河畔,熱鬧著有很多東西賣的有很多漂亮妹仔在晃動的墟鎮——

澄江,一個小鎮,據說得名是潭坑河和暖水河在此交匯,流水清冽澄明,故曰澄江。說是江,其實是河,並不是一條大河,而是一條小河,一條在嶺南山脈內日夜流淌的小河,也許澄江人民盼望家鄉有一條江吧。聽前輩們講,解放前,這條河的流水很大,到了汛期,可以放木排的,後生們把杉木撐到韶州市場賣了,然後走陸路回來,通常回來時還帶些生活用品,例如洋堿洋油洋布嘛的。

解放前的韶州可不是現在你看到的那樣子。湞江兩邊擺泊不少花船,船上掛著大紅紙燈籠,有耐不住寂寞的後生,賣完木材後手上捏了幾個錢,弓身鑽進搖搖晃晃的花船,使勁讓花船和紅燈籠更加搖搖晃晃。你可以想象船內的景象,迷離紅燭中起伏著矮嶺高坡,蜂腰蜜橘,多少好男兒沉迷於此,直至囊中羞澀,才戀戀不舍再回大山伐木耕田,盼望下一年春暖花開,汛期早日歸來,再次放排到湞江,踏上花船,盡情享受柔腸百結旖旎風光。

講這些故事的老人,說到這臉上洋溢著一種老樹新芽一樣的笑容,體內有一種暖流在勃勃流動,好像在體味當年的美好時光;抬起左掌擦掉嘴角流出來的口水,放到褲襠前,和右手合攏,來回搓手,讓手心幹燥。笑紋更深了,像山裏的溝溝壑壑,藏著另外一出風花雪月、桃紅柳綠的故事。

溯澄江支流望東南而上,那個叫潭坑的小村,就是我家鄉。現在隻有三姓,李、謝、蘇,聽老人講,解放前潭坑可不止三姓,除了李謝蘇外還有包姓吳姓劉姓,隻是他們家族經了事故,逐漸衰敗,族長老者們商量著說:“此地風水不佳,不適宜居住”。帶領全族老小撿鍋撿灶搬走了。

我們潭坑還有不少圍樓,客家人的特色是有屋必有圍。圍是圍,屋是屋,圍和屋是分開的,屋是和圍樓相輔的,居住為主,一般屋和居中的祠堂相連,一行一行的排列,一家緊挨一家。平時都是住屋裏,有匪患時躲圍樓。不過也有單住圍樓的族姓,四季生活婚喪娶嫁,都在圍樓。圍,主要目的是抵抗匪患,用石頭砌的牆非常厚實,如碉樓,四角還有飄出一些瞭望射擊孔。我每次抬頭凝視這些射擊孔,黃黃的夕陽照在圍樓白色的牆上,有幾隻白鴿從狹窄的射擊孔撲撲飛出,射擊孔灰暗深邃,我總是覺得射擊孔後麵也有人在冷冷地凝視著我,槍口向我瞄準,隨時要扣動扳機,我甚至清晰地看到子彈緩緩地穿透我的胸膛,來不及帶走一滴鮮血,我卻倒在血泊中。

我們這裏傳說有很多山寨,如新娘寨,矮嶺寨,犁頭寨等,各個山寨都有各自的精彩故事。平時爬上山寨舊址,還能看得到荊棘中的殘垣,用鋤頭挖地,還能挖出碎瓷破瓦來。這些山寨的人哪裏去了?連百歲老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有個地方叫黃石頭寨,據說民國時期被土匪占據,那些土匪頭子,都可以說出名姓的。黃石頭,那可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有非常多神秘的傳說。黃石頭係我們那兒最高峰,常年煙霧騰騰,險峻非凡,黃石頭的東側就是江西省地界,一山跨兩省。傳說有老獵人到黃石頭打獵,追著一隻受傷的豺狗進了密林,豺狗突然一閃不見了,但看見遠處一塊巨大的黃石頭上金光閃閃,似乎擺著無數黃金,老獵人狂喜,心想發財了,望著黃金走去,沒注意看腳下,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一跤,爬起來看,金光消失了,黃石頭上嘛都沒有了,老獵人心慌了,回頭尋找回家的路,但見路徑彎彎曲曲,迂回環繞,老獵人走了九天九夜,也沒有走出黃石頭山,最終累死於山澗邊。

老人們越說得神乎其神,好像真有那麽回事,越激起我一探究竟的強烈願望。當年我剛剛初中畢業,十七八歲的年紀,天不怕地不怕。我約好同村謝姓的一個同學,一起去探險。謝同學和我一樣大小的年紀,同一年畢業,他是屬於那種“你敢我也敢”的人。

“一起去探險吧?”

“去哪?”

“黃石頭!”

“好的。一起去。”

“不敢去的是衰仔!”

“不敢去的是衰仔!”

我們做了很多準備,準備攀岩的繩索,開路的砍刀,夠吃兩天的米,小鋁鍋,不用煮不用炒的醃菜,紅紅的火柴,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明天天亮上路探險了。

天蒙蒙亮,整個潭坑村都被霧氣籠罩著,白頭翁,畫眉鳥在香樟樹上啁啾婉轉。我帶上我的東西,摸索著來到謝同學家窗下,喔喔喔地學鳥叫打暗號。叫了很久,沒見動靜,我忍不住了,壓著嗓子叫:“謝同學!謝同學,走了!”謝同學家終於亮燈了,窗格上露出了謝同學的大餅臉,在昏黃的燈光中顯得特別巨大,有些變形,扭曲,瘮人。

“我不能去了!我爺佬(父親)不準我去,我爺佬說如果我去了,必打斷我的腿!”

真衰仔,我暗暗罵了幾句扭頭就走了。忿忿地想,人就沒有幾個可以相信的。

霧氣中,東邊卻已經紅了,有強光想要撕破霧幔。霧氣散了不少,東邊的天空慢慢清晰起來,很多朵雲在東邊紅了。俗語說:紅霞滿天,必被水淹。要下雨呀?但經過我多年的觀察,好像準又好像不準,為什麽呢?因為我常常看見大雨在對麵幾百米處疾駛而過,而我這卻連頭發都沒打濕,幹幹燥燥的,甚至還陽光明媚,你說是下雨還是天晴?

我獨自一人上路,但我並沒有感覺什麽孤獨,也許孤獨和我就是同一個人,隻是一個是肉身,一個是靈魂罷了。沒走多遠,路小了,陡了,進山了。有不少早起的鳥雀在樹林中跳來跳去。山路沿著小溪流旁邊延伸,一路有小鳥的歌聲和小溪的曲調相伴,卻也是一件美事。隻是農民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沒這個閑情逸致來欣賞罷了。

我的腳程很快,和一起走路的人常常在背後氣喘籲籲地喊:“不要走這麽快,等等我等等我。”也許是遺傳,我爺佬曾是遊擊隊的通訊員,天生的腳底走路如風,沒有多少個人可以跟得上。那時沒有無線電話等通訊係統,全靠人力傳遞消息,於是遊擊隊就選一些跑步飛快的少年人,在遊擊隊與遊擊隊之間傳遞情報,傳遞作戰命令、傳遞敵人動靜等消息。一次戰鬥中,我爺佬接到撤退的命令,由a隊傳遞b隊,我爺佬傳遞完撤退的命令給b隊後,返回a隊陣地,a隊早已不知撤往何處了,爺佬找遍了大山深窩都沒找著。爺佬一邊哭一邊往家跑,一直跑回了老家,跑到娶妻生子年紀。從因果上來說,我這次探險之旅的果就是爺佬和遊擊隊失聯的因。

不時在一些山窩裏看見山寮,已經破落,殘舊了,因為長時間沒人來了,沒人修繕,灶爐上還有燒火做飯遺留下黑黑的痕跡,住山寮的人主要的是一些種山的,種香菇的;還能遇到一些坍塌了的土牆,這些是舊時造紙廠的遺跡。

山越來越深,越來越陡,林越來越密,感覺越來越靜了,雖然有鳥的叫聲,溪流的嘩嘩聲。我出汗了,折些闊葉樹枝墊著坐下,略一休息,又起身趕路。慢慢地,從走路到爬坡,再到爬山了。因為是原始森林,山皮並不是雜草叢生,地麵甚至是光溜溜的鬆土,這是常年落葉堆積腐化的緣故。

遠遠感到有流水轟轟巨大響聲,臉上感覺到細細的水珠飛來粘住,再往前,佇立麵前是座懸崖,大概有三四十米高吧,流水如一串串白白的珠子傾瀉而下,摔碎了,被風一吹,濕濕地粘到了臉上。瀑布雖然隻有一兩米寬,卻是一番美景。如果我當時有照相機,一定會拍下來,給所有人欣賞。

突然有頭野豬,悶聲叫著,猛地衝上山,似乎慌慌張張的,嚇得我心怦怦直跳。我們怕野豬,因為野豬給人的感覺很凶猛。其實野豬更怕人,隻要你沒去傷害它,每次見到有人來,連剛覓到食物都會舍棄了,逃跑得飛快。隻是野豬不是人,不會說話,說不出“兄弟,我很害怕!”,更不會用比喻誇張等修辭來描寫害怕的感覺,人也不是野豬,感覺不到野豬的害怕而已。

費勁爬上了瀑布懸崖,山勢卻平了,走了一段路,看看樹葉枝丫間漏下的陽光,如一根一根透明的柱子一樣垂直,判斷已經中午了,肚子也餓了。於是我在一個小水潭邊停下來,拿出米,準備做飯。

洗洗手,喔,這水怎麽回事,怎麽是暖暖的呀?就像家裏鍋裏燒過的一樣。一般來說,山溪水都是冰涼冰涼的呀!我來不及細想,洗完米,裝好水,砍幾根樹枝,釘在地下,成u型樁。找來幹枯的樹枝,用手指扒了一些枯草,掏出火柴,左手拿火柴盒,右手捏著火柴棒,一劃,呲——藍色的火焰從紅色的火柴頭噴出來,由小變到大,很快又由大變小,飄飄忽忽的。我左手把火柴插回兜裏,伸手抓了一把枯草,探到搖搖晃晃的火焰上。枯草著了,剝剝地燒,一根枯草的火焰傳到另一根枯草,馬上火焰放大到一團,燒到手了。我連忙放在u字樁裏麵,再加一撮枯草,等火旺了後,往上麵加小柴,待柴燒旺了,再加些大一點的柴。把鋁鍋放在u型樁上,火越來越旺,火舌舔著鍋底鍋壁。我的心情平和,默默地看著火焰一長一短的,似乎想在火裏悟到什麽哲理,然而也許我的資質太差,什麽也沒悟出來,悟來悟去隻悟出飯熟了後的香味,我餓極了。

氣壓噗噗,頂起了鍋蓋,我找了一塊巴掌大的石頭壓在上麵,因為有壓力,飯比較好吃,有韌性有嚼頭,我們叫“原漿飯”;同時減小了火,用小火慢慢熏。差不多熟透了,放入醃菜,蓋上蓋子,燜一會,香味四處飄溢呀,胃口大開。吃過飯,掬一捧溫水漱漱口,略一休息,收拾好東西繼續趕路。

漸漸地,樹木越來越矮了,是這樣,山一高呢,風吹雨淋,百年千年,泥土就流失嚴重,石岩就漸漸顯露出來,樹木的生長條件就差了,所以那些類似山窩的地方,樹木非常茂盛,而一些凸起光溜溜的地方呢,隻有一些耐旱的可憐的灌木叢或者幾棵鬆樹。露出地麵的石頭越來越大了,這石頭也很有特色,居然是黃色的,而且還好像上了一層蠟······

聳立麵前是一座巨大的懸崖,簡直有兩三百米高吧,懸崖中有一個巨大的石塊突出來,上麵霧氣蒸騰,還真有仙境的感覺呀;這突出的巨石就像航空母艦的船頭,船頭下麵什麽也沒有長,光溜溜的,黃黃的,而船沿兩邊卻有無數根藤蔓掛下來,粗的藤有手臂那麽大小,表皮非常粗糙,多數如手指那麽粗細。左邊在船舷和懸崖的交結處,一股小溪流嘩嘩地流下來,在崖底形成一個小水窪,然後流向更遠,卻驚奇地形成了一口巨大的山塘。觀察這地勢,原來懸崖兩邊有隆起的山梁做擁抱狀,出口卻有巨石阻攔,池塘水滿後,漫過巨石,嘩嘩的掉落,經過長年累月的聚集,一個巨大天然的池塘形成了,池塘中間卻也有一兩個小洲,小洲上佇立著一片鬆樹,還有池塘邊上的,也有不少樹木成林,不少鳥在樹上棲息。一個在高高的山肩上形成的池塘,不得不說是奇跡。我想,這就是民間傳說的懸塘吧?據說這是仙人居住的地方,非常神奇。我走過去細看,淺水的淤泥上,靜靜伏著好些淺黃褐色的食指大小的泥鰍,間或有一隻兩隻竄動,攪渾了一小片池水,接著又伏下不動了;在水草叢裏,有隻拇指粗的黃鱔,頭探出了水麵。我用樹枝輕輕碰它一下,黃鱔極快的鑽入淤泥,溜得無影無蹤了。有沒有魚蝦呢?找了很久,沒發現,也許是懸塘太高了,魚蝦上不來。

看看太陽已經偏西了,鳥雀已然歸巢。我心緊了一下,會不會太晚了。這麽高的懸崖,怎麽上去呀?不上去,心有不甘,辛辛苦苦找到這裏,什麽秘密都沒發現。不如休息一個晚上,明天一早再想辦法上去。於是我在懸崖的船頭地下整了一塊平地,按正常步驟做爐燒火做飯。

我在旁邊找來很多枯枝,燃起來熊熊篝火。篝火大可以防猛獸蛇鼠,小可以驅蚊子驅蟲。我又弄來好些枯樹枝,用刀修整齊,在地上鋪成一排,然後撒上樹葉,一張柔軟的床就做成了。夜晚,山風一吹,涼颼颼,整個人都起雞皮疙瘩,沒有火堆取暖,簡直要冷壞人的,我又抬了不少比大腿還粗的枯樹加入火堆,火光熊熊,照亮了一大片,整晚都不會熄滅,這樣就安然入夢了

夜已深,天上滿是星星,看看懸崖山頂,好像可以攀上天間神殿呀。山頂上的一兩棵鬆樹,遠看去,枝丫間好像掛滿了星星。遠處傳來了由遠而近黃猄的叫聲,有些寒人;有種鳥,在拚命叫,不停叫,整晚都在叫,好淒涼,叫聲好像在說:“哥哥,唔錯,哥哥唔錯。”聽我爺佬說過,這裏有一個故事,故事裏有兩兄弟,哥哥害死了弟弟,弟弟化成了鳥,一到夜晚,就整晚在含血鳴叫“哥哥唔錯,哥哥唔錯!······”但是說弟弟自己沒錯還是說哥哥沒錯就不得而知了。

恍惚間,一隻犲狗跑過來,一瘸一拐的,顯然是受傷了,是老獵人追蹤的那隻豺狗嗎?我嚇得閉上眼——很久也沒動靜,但一陣香味鑽入鼻孔,睜開眼看,哪裏是犲狗呀,原來是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大哥,滿臉胡須。大哥坐在火堆旁,正用樹枝串著一塊肉在烤,怪不得這麽香。

大哥看我睜開了眼,憨笑說:“兄弟,借你的火用用!”我不敢出聲,隻能點頭。

大哥嚼食著肉,嘴巴啪嗒啪嗒響,吃完跑步離開,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我躺下繼續睡覺,朦朦朧朧中好像有幾個人在說話。

聽男的說:“你吃多點,你好久沒吃肉了。”

女的說:“你吃多點,看你都瘦成這樣了。”聲音很柔軟,滿是情意,我躺著都打了一個哆嗦。

不一陣又走了,又來了一批人,來來往往,人來人去,好像有走路的,也有會飛的。還有幾個有些像人又不太像人的動物圍著我轉,看我,有個調皮的小孩,拿了一根小樹枝,要撥弄我的頭發,卻被一個長胡須的人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孩傻笑跟著長胡子連飛帶跑走了。我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沒睡著,朦朦朧朧迷迷糊糊的。

太陽光伴著鳥鳴照著我的身軀的時候,我睜開眼,起來,到小溪捧起溫水含了一口漱了牙,洗了洗臉。篝火還沒完全熄滅,我洗米做飯。待飯熟時,我在發呆,昨天晚上來的人是真的還是夢中的?又好像不是做夢,那麽真切,那不是做夢又怎麽證明是真實的事情呢?哎,我環顧四周,除了山塘,樹木,懸崖,還有一個大笨蛋一樣的我,還有嘛?陽光?空氣?和天空白雲?以及我莫名其妙的思想在填充整個山塘?我甩甩頭,似乎要把亂糟糟的東西甩掉,讓自己的思緒重新塞回腦袋,不去想了,還是想想怎麽上去這個懸崖吧!怎麽填飽肚子吧!

摸摸旁邊的藤蔓,看著它從上麵垂落下來,突然靈光一閃,有了。我提刀跑入樹林,選了一些刀柄大小的雜樹,砍成五六十公分長,數數,大概有五六十多段吧。那懸崖大約高三十米,每五十公分一級,就要六十根啊。我又鑽入樹林砍了好多比較堅韌的細藤,裁成七十公分長的樣子,算算,要裁一百多條呀,好一陣忙碌,才完成。好在我山裏的孩子出身,累慣了。

我在懸崖邊選了兩條手臂般粗壯的藤條,拿過樹段,靠緊粗藤,用軟藤圍繞幾圈拉紮緊,打上死結,紮緊左邊又紮右邊,如做軟梯一般,一級一級的往上卷紮,開始五六米還快,越往上越慢,腰上綁軟藤又要背上樹段,又要提防自己摔下,雖然我有冒險精神,但是必須在有安全把握下,命還是最重要,很辛苦呀!

因為兩根藤並不是平行垂落的,拔不動,必須把軟梯級搭在旁邊另外的藤條上。這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忙到太陽老高了,才搭到這個“船”沿,綁紮完最後一根的一刹那,自己都被感動的淚流滿麵,我興奮地大喊大叫,自我陶醉:“我是最能幹的,我為什麽這麽聰明呢?”肚子又咕咕叫了,於是下來生火煮飯······

扒開雜樹藤蔓,終於爬上來了。

這突出的如航空母艦船頭的巨石,還真如甲板一樣平整,船沿都有矮樹生長著,因為是在石頭上,風吹日曬的,怎麽也長不高長不大,彎彎曲曲的,就是因為彎彎曲曲的,枝丫間和藤蔓互相勾結,長成了類似於圍欄一樣的形狀。甲板上居然還有木條搭成的殘舊桌椅,數一數,有十四五套,大部分已經塌了,大概是因為風吹日曬的時間久都已經腐化了。

往前走,豁然有一個巨大的洞口,高有三四米吧,寬大概有十來米,洞口頂一直在往外冒熱氣,好像有人在裏麵燒水。上麵有些藤蔓垂了下來,如給洞口加了門簾般。

洞裏居然是暖的,很舒服的感覺。一般來說,山洞都是夏天非常清涼的,冬天則非常暖和,冬暖夏涼的是常態,而這山洞就是反常態,夏天了,還是暖的,暖洋洋的,而且還有熱氣,這就怪了怪了!

點了火把,往山洞探去。走十來米,洞更大了,如一個大廳,兩邊各擺著五張椅子,大廳正中有一個兩級的平台,平台上也擺著一張大椅子,大椅子旁邊有個槍架,還擺著幾杆長槍,長槍已經鏽透了。哦,看來這裏就是傳說中的類似於梁山好漢的聚義廳了。

大廳左角有個水潭,大約有兩米寬吧,中間咕咕白花花的水湧冒上來,熱氣騰騰的,原來這裏有溫泉呀,怪不得外麵的流水都是暖的。用手探一下邊上,滾燙的,看來用來殺雞殺鴨去毛都可以。

順著山洞繼續走,突然有好些黑影衝我撲過來,嚇了我一跳,趕緊蹲下,那些黑影飛過,我才看清其實是一些蝙蝠。有些地方居然有好些床鋪,感覺左邊有風從一扇木門吹來,略微用力一推,木門嘩地倒了,風越來越強,走一段時間後,洞卻越來越小,隻有兩米左右大吧,一拐彎,一束光照了進來,哦,原來到了洞口的盡頭,也是一個石平台,有十幾平方米吧,懸掛在懸崖峭壁上,站在平台極目遠眺,隱隱看得到山窩窩裏的村莊在雨中沉默,這裏應該是龍源壩鎮,離全南縣城也是很近了。

原來江西這邊已經在下暴雨,但卻沒有落到黃石頭,一邊太陽一邊雨,一山之隔,兩個世界。

我很興奮,一個秘密讓我解開了,給鄉親們傳得神乎其神的地方,讓我輕易地解開了。哈哈······

回來後我覺得要寫一本書,這村莊的人物故事在我腦海越來越清晰生動,如在眼前一般,都活了起來。可是我拿起筆,我這個作文常常被老師點名批評的學生,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幾個詞語來,怎麽寫書?我很苦惱,我低頭想著這事,迎麵撞上一個仰頭走來的人,雖然撞得很痛,但把我的苦惱解決了。

他就是我的老同學文景同誌,從一年級到中學都是同班,據說他是什麽作家,常常在《xx日報》《XX文藝》等等報紙雜誌(反正就是很多)登文章,他的筆名還叫什麽四爺四哥的,好像永樂大帝朱棣也是老四吧?雍正皇帝也是四爺吧?影視明星謝賢叫四哥吧?好像叫“四哥四爺”的都是厲害角色。你看他頭發梳得光溜溜的,臉刮得幹幹淨淨的,穿件一件白襯衫,兜裏還要插一支鋼筆,褲子是黑色的,還蹬一雙黑皮鞋,整天拽拽的,臉酷酷的,眼睛往天上看,一點都沒有農村人的樣子,每次遇到他時我都有狠狠地揍他一頓衝動,很想看到他那張白臉被打腫狼狽的模樣。

那天在街上撞到他,強拉他到我家喝茶,他推三推四的還不樂意哪,說我家的茶葉不好喝。我說我為你專門買了鹽水花生。鹽水花生,那是我們那的特產,非常香。他的眼睛才開始放光,說:“我說你呀,就是沒品味的人,哪有品茗茶配鹽水花生的?俗氣,俗氣。”腳步卻加快了,向我家走去。反而成了他帶我走路一樣。

邊喝茶邊往嘴裏扔花生仁邊說起我的苦惱。文景同誌突地站起來,剛要開口,轉念一想,又坐下,麵有難色,慢騰騰說:“好題材呀,我也正好在找寫作題材和方向——哦好,你負責說吧,我負責記錄潤色,能不能發表,我也不知道,如果能發表,有稿費,算你四分之一吧,畢竟我寫稿子,花的腦筋太多了,比你辛苦太多了。”作家敲敲他自己沒有幾根頭發的腦殼,似乎裏麵裝的嘛東西與眾不同。我說:“怎麽行!這麽好故事,實際上是我創作的,你隻不過是動了一下筆而已。不行,不能這樣分,一人一半!”這家夥來氣了:“那你來寫呀!”站起來就要走。我連忙拉住他,賠笑說:“作家,作家,好商量好商量。”最後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分稿費的方案是:作家三分之二,我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