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的雷海
一
八月，冷暖暖跟隨堂姐冷白雪從東北山區起程，坐馬車，乘汽車，轉火車，一路往南，最後到達祖國大陸最南的雷州半島。
在三麵環海的雷州半島，冷暖暖嗅到很特別的味道，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
他們的父母在雷州半島的雷海港務工。這裏到處都是“海味”，吹著淡淡鹹味的海風，聽到如歌的海濤聲。高高的椰子樹，海鮮、海幹貨隨處可見。
這裏跟暖暖在老家看到的完全不同。老家在山裏，而且是很深的山溝溝，一出門就是連綿不斷的高山，幾乎難以見到藍天。在高聳入雲的大山裏，人像螞蟻那麽微小，讓人感覺很壓抑。而在雷海港，出門就見到海，海就在麵前，海就在腳下，茫無際涯。人可以跟海平視，可以跟它對話，而不像山那麽高不可攀。
碧藍的海，蔚藍的天，海天一色，海的盡頭是天，天的盡頭是海。不知那盡頭有些什麽？人能到達海的盡頭嗎？我能適應海邊的生活嗎？
麵朝大海，暖暖的腦海裏浮現出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白雪姐姐在一座老屋前停下，說他們就住在這裏。
暖暖又喜又怯：就要見到自己整天想念的爸爸媽媽了！從跟隨白雪姐姐坐火車那一刻起，暖暖就設想著見到他們的情形，第一句話跟他們說什麽，他們見到他會是什麽表情。
走進老屋，暖暖見到伯母，她正坐在矮凳子上撬生蠔。暖暖東張西望，尋找著什麽。
“媽，我們回來了！”白雪姐姐歡快地叫道。
伯母一見女兒和暖暖進來，趕快放下手中的生蠔，用清水洗洗手，站起來，一手拉女兒，一手拉著暖暖：“你們回來了！這就好，這就好！”她摸摸暖暖的頭，“幾年不見，長這麽高了，快高過伯母了。你爸和大伯出海還沒有回來。你媽出去也沒回來。你爸知道你今天到，叮囑我買多些海鮮回來做給你吃。我在蠔場做工，老板人好，便宜賣了一大袋生蠔給我，今天讓你吃個夠。”伯母笑嗬嗬地說。
“我也要吃個夠！”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從屋內飛出來。
“小饞貓，就知道吃！”伯母笑著說，“冰冰，你暖暖哥來了，快叫哥哥好！”
“哥哥！”冷冰冰望著似乎有點陌生的哥哥，遲疑了一下才叫。
“冰冰好！”暖暖也遲疑了一下才叫她。
二
白雪姐姐幫暖暖將行李放到房間裏。房間不大，牆壁破舊，光線不太好。房中有兩張床，中間用布簾隔開。
“這張床原來是我睡的，現在給你睡。”白雪姐姐指著裏麵的一張床說，“我和冰冰睡那張床。”
冰冰嘟著嘴小聲說：“我喜歡自己睡！”
暖暖沒有說話。白雪姐姐忙安慰他：“等我爸和你爸賺了錢就買大房子，一人一間房，一人一張大床，讓你像孫猴子那樣耍都行。”
暖暖並不是嫌棄這裏條件不好，老家的條件比這裏還差呢。他是想到，跟女孩子住同一間房多不好意思啊。雖然她們一個是他的親妹妹，一個是堂姐姐，但他今年11歲了，知道男女有別了。
白雪姐姐不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先休息一下。然後，她出去幫媽媽。
暖暖不累，在火車上已睡了一覺。他跟著白雪姐姐出來。
這座舊房子是船老大家的，給他們兩家人住。隻有三間房一個廳，兩家大人各住一間房，小孩子合住一間。
院子很大，三麵有圍牆。圍牆跟屋子的牆壁都是用灰黑色的東西砌的。暖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不知是啥。
院子裏有兩棵樹。一棵是龍眼樹，一棵是黃槿樹。
白雪姐姐拿來一張塑料小凳子，坐在黃槿樹下。她麵前有一堆灰灰黑黑，還粘著泥的生蠔堆著。她叫暖暖過來看：“我撬開生蠔殼，把蠔肉挖出來做給你吃，保證你喜歡。”
暖暖第一次見到這種叫做生蠔的東西，好奇地蹲下來，看白雪怎麽撬殼。沒撬開的生蠔有大有小，大的有暖暖巴掌那麽大，小的隻有小拇指那麽一點。蠔有兩扇殼，一麵小而平，另一麵高高隆起。蠔殼表麵凹凸不平。暖暖拿起一隻有半個巴掌那麽大的蠔，用手去摸外殼，感覺很硬。
“小心，它會咬你！”冰冰驚叫道。
暖暖一聽像被蟲子咬了一樣，渾身起雞皮疙瘩 ，馬上丟開生蠔，跳起來離那堆生蠔遠遠的。
“哈哈！”妹妹揚起頭大笑，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膽小鬼！”
白雪姐姐嗔怪冷冰冰捉弄暖暖，安慰他：“冰冰跟你開玩笑的。不要怕，蠔不咬人的，你大膽摸！”
這鬼妹妹，連哥哥也捉弄！暖暖有點惱，惱妹妹捉弄他，讓他出洋相；惱自己這麽膽小，還是男子漢呢！
三
白雪姐姐叫暖暖過來，教他怎麽撬開蠔殼。冰冰又裝著害怕的樣子，說：“小心，生蠔有毒！會毒死人的！”白雪姐姐又怪她淨編瞎話捉弄哥哥。
暖暖狠狠地白了冰冰一眼，自己剛到這裏，親妹妹不但不幫他，還盡力捉弄他。他相信白雪姐姐的話，生蠔是不會咬人的，也沒有毒的。他要拿出男子漢氣概，不給妹妹小看。他拿起一個比拳頭還要大的生蠔，先是雙手握住，感受一下它，再按照白雪姐姐教的方法，用刷子刷掉蠔殼上的海泥，放進木盆裏洗洗，再用刷子刷蠔殼。
洗掉海泥的蠔好看多了，暖暖像白雪姐姐一樣用蠔刀插入生蠔尖尖的頭部，往上撬。他撬來撬去，老是撬不開蠔殼。冰冰在旁咯咯笑他有力不會用。
暖暖大力撬，那蠔殼像跟他作對似的，就是不開口。他惱。妹妹說：“哥哥，小心別把拿自己的手當蠔撬了！”說完，自己又得意地咯咯笑了。
“暖暖別撬了，小心真的像冰冰說的那樣劃傷手！”白雪姐姐的話還沒說完，暖暖的手就被鋒利的蠔刀劃傷了，血湧出來。
白雪姐姐伸手壓住暖暖的手，用嘴吮他流血的手。伯母見了，進屋拿出止血貼給暖暖貼上，罵白雪姐姐和冰冰是烏鴉嘴，暖暖剛到雷海港，淨說不吉利的話，還叫她們兩個吐口水重新說過，要說吉利的話。
冰冰做了一個鬼臉，嘻嘻笑；白雪姐姐真的往地上吐口水，安慰他說：“暖暖，你的傷會很快好起來的！”
“暖暖，你回房好好歇著。等我們做好蠔宴，就叫你出來吃。”伯母說。暖暖的手還隱隱作痛，他回床躺了一會，又出來。
伯母在廚房裏忙碌。白雪姐姐和冰冰分工合作，冰冰負責洗刷生蠔，白雪姐姐負責撬蠔殼。
白雪姐姐把一些較大的蠔撬開的蠔殼，上麵的殼割下來丟在一邊，下麵的蠔殼連帶著蠔肉放在一個大瓷碟上。一隻、兩隻、三隻……一邊帶殼的蠔像穿著白衣服的士兵排成幾列。
暖暖坐在一旁看她們撬殼。隻見白雪姐姐熟練地用蠔刀插入蠔頭部，稍稍一用力，蠔刀往上一提，蠔殼就被撬開了。他看見裏麵的蠔殼光滑、白皙，不像外殼那樣粗糙、堅硬。蠔肉白白、胖胖，很可愛。白雪用刀尖迅速劃向側邊，蠔肉就貼在蠔刀上麵了。她把剜出來的蠔肉放在碗裏，又去撬另一隻蠔。一會，碗裏就裝滿了蠔肉。
“這碗蠔肉用來做蠔湯給你吃。你吃過嗎？”白雪姐姐問暖暖。冰冰插嘴，“哥哥肯定沒吃過，咱老家在深山老林，隻有大灰狼，狼外婆，哪有海鮮？”
四
地上的生蠔全部撬完了，白雪姐姐走進廚房拿出大蒜頭，剝開白色的外衣，用刀背拍扁大蒜，切碎成蒜蓉，放在一個碗裏，加醬油、花生油、紅辣椒碎混合，用勺子舀出來，均勻放在帶殼的蠔肉上麵，然後放進鍋裏的蒸籠架上蒸。白雪姐姐說，這道菜叫蒜蓉蒸生蠔，好好吃的。
好香！一會一陣香味衝進暖暖的鼻子，鑽出他的肚子。他本來就餓了，現在被香得更加餓了。他拚命吞口水。
“暖暖，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等會我做晚飯，你爸爸他們回來了再一起吃。”伯母說。她裝了一碗蠔肉湯出來，放在飯桌上。那湯白白的，像牛奶一樣。湯的上麵浮著一小段一小段蔥末。剛才白白胖胖的蠔肉，煮熟之後，顯得更白更胖了。
“哇，好好吃耶！”冰冰一見，用勺子舀起來要吃。
“冰冰，你老是這麽饞嘴。讓你哥先吃，他還沒吃過蠔湯呢！”伯母製止。
“伯母偏心！要是我媽肯定讓我先吃！”冰冰嘟著嘴，“這蠔肉還是我撬出來的呢！”
暖暖知道妹妹從小討媽媽喜歡，家裏有好吃的，媽媽總是先是給妹妹吃，再給他。媽媽嬌慣她了。
暖暖喝了一碗生蠔湯，味道真好。他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好喝的湯，難怪爸爸喜歡留在這裏不肯回老家。他一時忘記了剛才被蠔刀刺傷的痛。
伯母拿起一條蝦姑放到暖暖碗裏，叫他吃。暖暖沒有見過蝦姑，但見過河蝦。蝦姑的樣子有點像河蝦，但比河蝦大得多，身子彎彎像弓箭，頭部有長長的須。煮熟的蝦姑粉紅色的，身上的殼一節一節的像竹節。
暖暖問為什麽叫蝦姑。冰冰說蝦姑就是蝦的姑姑唄，笨死了！說完自己先得意地笑了。
暖暖拿著蝦姑不知道怎麽吃，又怕妹妹笑他笨，便放進嘴裏一口咬下去，咬到了硬硬的殼，被殼咯了他的嘴。妹妹又笑他真笨。
伯母說蝦姑不是這樣吃的啊，拿過蝦姑示範給暖暖看。伯母先雙手拿著蝦姑的頭和尾，一手按著它的頭，一手拿著它的尾後，左右鬆動殼，然後剝開殼，取出肉。伯母把粉紅色的蝦姑肉，沾了白醋，叫暖暖張開嘴巴，放進他嘴裏。
五
吃了這麽多海鮮，暖暖不餓了，坐在龍眼樹下發呆。
爸爸媽媽還沒回來。暖暖無所事事，他想老家的爺爺奶奶，也想爸爸媽媽，尤其是爸爸。可他還沒回來。
暖暖叫白雪姐姐帶他去海邊等爸爸，她說就在家裏等，他們很快就回來了。
媽媽也沒回來。她不用出海，但不知道為什麽還不回來。她平時不用回來做晚飯嗎？媽媽應該知道他今天來雷海港的，但她為什麽不去車站接他，也不在家等他？如果不是伯母和白雪姐姐張羅，他到現在不知餓成什麽樣子。
暖暖千裏迢迢來這裏見父母，結果他們都不在家，調皮的妹妹還捉弄他，跟他搶吃的。暖暖想到這裏，有點傷感，眼睛紅起來。他怕被白雪姐姐看見，忙轉過身，裝著看龍眼樹。
暖暖的變化，白雪姐姐都看在眼裏。她滿眼的憐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暖暖，你知道這屋牆是用什麽砌的嗎？”白雪姐姐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暖暖搖頭。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奇怪的牆，怎麽知道是什麽做的呢？但白雪姐姐說他已見過，還吃過它的肉。他歪著頭，仔細想，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更別說吃過它的肉。她又給暖暖提示，剛剛吃過它的肉呢。
“生蠔？”暖暖問。
“嗯，是用蠔殼做的。”白雪姐姐補充說，“這裏的人叫它蠔殼屋。”
“啊，蠔殼也能建屋？”暖暖不相信。
“當然能，海邊神奇的東西多著呢！”白雪姐姐有點自豪。
暖暖看一看，摸一摸，這牆壁裏麵有硬殼類的東西，一排排，密密麻麻，整整齊齊。蠔殼多是灰青色，有的蠔殼顏色變黑了，有的脫落了。靠近地麵的牆壁，有的長了青苔，有的脫落很厲害，凹下去。個別地方用水泥修補過。
看見暖暖不像剛才那樣皺眉頭了，白雪姐姐興致高起來。
“我聽王老大說，很早以前，這裏的漁民在海裏捕捉生蠔。他爺爺見蠔殼很硬，就用蠔殼拌上黃泥漿，殼尾朝外，一個個砌起來，下雨天水往下流，沒滲進屋裏麵。暖暖，你看，這樣疊像不像魚鱗，是不是很好看呢？生蠔被海水泡過，可硬了！你知道海水是什麽味道嗎？”
暖暖搖頭，他第一次見到海，怎麽知道海水的味道呢？
“我嚐過了，是鹹的呢！”白雪姐姐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我在這座蠔殼屋住了幾年，從來沒見白蟻爬進來過呢。”
一聽到“白蟻”二字，暖暖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在老家領教過白蟻的厲害。白蟻白白的，胖胖的，別看它像米粒那樣小，家裏木頭做的全部被它們都啃過。暖暖有一堆書放在角落，有一次他發現書變灰變硬，翻開一看，媽呀，滿滿的白蟻，一蠕一動，嚇得他趕快逃走，還是爺爺把那堆書清理掉。現在聽白雪姐姐提起白蟻，他又是一陣惡心。
“為什麽蠔殼屋沒有白蟻呢？”暖暖突然對這種屋子好奇起來。
“蠔殼在海水裏泡過唄！”白雪姐姐說，“蠔殼屋冬天暖和，夏天很涼爽呢。王老大說，他爺爺建的蠔殼屋省錢，好看，又堅固，其他人家也跟著他用蠔殼建屋。連外地人也來雷海港運蠔殼回去建屋呢！蠔真是好東西，蠔肉營養豐富，蠔殼可以用來建屋，沒有一點東西浪費掉呢。真是好！不過，很多蠔殼屋都崩倒了，隻剩下幾座。真可惜！”
白雪姐姐知道的東西真多，暖暖很佩服她。她今年15歲了，比同齡人成熟很多。她從小愛讀書，人長得漂亮，成績好，又懂事、能幹，大家都喜歡她。
六
白雪姐姐陪暖暖的時候，伯母又在廚房忙碌了。她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這些菜都是暖暖沒見過的，白雪姐姐一一說給他聽。除了剛才嚐過的生蠔湯、蒜蓉蒸蠔，還有螺肉炒苦瓜、油炸沙鑽魚、清蒸花蟹等，算得上是海鮮大餐了。
冷冰冰早就嚷嚷說肚子餓死了，要吃晚飯。伯母說今天一家團聚，等人齊了再一起吃。冰冰一聽不高興了，嘟著嘴，說要是媽媽在家才不會讓她餓肚子。
“天都快黑了，你媽媽怎麽還不回來？平時遲回來就算了，今天兒子來也不回來早一些。唉！”伯母歎氣道。她轉身進屋去拿漁網，準備一邊織網一邊等出去做海的男人回家。
冰冰趁伯母進屋，偷偷拿一隻蒜蓉蠔，用手挖出蠔肉放進嘴裏，吧唧吧唧嚼起來。嘴裏嚼著蠔肉，眼睛還盯著桌上的海鮮，又伸手拿一條她平時最喜歡吃的黃花魚往嘴裏送。見伯母出來了，怕被她發現，冷冰冰急急吞進肚子裏。“啊！”她用手掐脖子，原來是魚刺卡在喉嚨了！咳咳咳，她想把魚刺咳出來，又咳不出來。
見妹妹又難受又狼狽的樣子，想起她的任性貪吃，暖暖有點幸災樂禍。但這種想法隻是一閃而過。自己畢竟是她的親哥哥。他叫妹妹坐在凳子上，張開嘴，說“啊啊”。冰冰照他的話去做，張開嘴。暖暖看見一根細長的魚刺卡在她的喉嚨裏，用手進去拔，魚刺太細，拔不出來，妹妹痛得“哇哇”叫，從凳子跳起來，不讓他拔。暖暖把妹妹按在凳子，叫她再張嘴，再給她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