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韓伢脫險恩情記 日寇肆虐長兄失

“差不多了……”

戚傳富抬頭看了看,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才放下心,陪著戚傳裕,拿了些水、吃的和創傷藥去看那受傷的男娃。

男娃還在發著高燒,實在沒有力氣,就那樣在雜草叢中躺著一動不動。濃重的黑夜,濃縮了細微的緊張蟲鳴

戚家兄弟不敢帶燈籠過來。戚傳裕隻能就著隱約的月色摸索著,小心翼翼地給那男娃喂了水,又在他腿上傷處塗了創傷藥。聽著男娃呻吟著喘出氣來,才稍稍放心,問道:“你,你打哪兒來的?家在哪兒?”

那男娃沒有說話,片刻後,才含含糊糊回答,說是村子都被日本鬼子搶了。他眼看著一家家被燒,幾個小夥伴有的被日本鬼子直接殺死,有的先故意放跑再用槍打死,一心想報仇,所以離了父母,悄悄尋隊伍當了兵……

他說的“隊伍”是國軍,還是“赤匪”,戚家兄弟不敢再多問,更不敢往深裏猜想,隻想著等這男娃緩過來,就趕快離開這裏。

往男娃手邊放了幾塊幹糧,戚傳富就要拉戚傳裕回家。可戚傳裕畢竟不放心,怕男娃暈過去,被野狗或是尋東西吃的野獸傷害。咬了咬牙,和戚傳富商量,要將那男娃背到家中蹲兩天。

戚傳富拗不過,隻好與他半扶半背,將那男娃帶到戚傳裕家中,卻又不敢讓家人知道,隻好將那男娃藏在堆放雜物的半間破屋裏。

戚傳裕給男娃悄悄送食物送水的時候,被自己媳婦碰見了。但她沒有說什麽,反摸出一塊薑來,煮了點薑湯,讓那個男娃喝下去。

男娃並沒有在戚家多待,兩天後就趁夜裏,悄悄地離開了。

離開前,他告訴戚傳裕:他姓韓,家裏人叫他“韓伢子”。如果他能活著,以後一定報答戚家人的大恩。

戚傳裕是在幾天後,被曹六祿老爺家的人問起,才知道的確有被打散的赤匪往戚家村逃了過來。他與媳婦都慶幸那男娃已經離開,卻又擔心那男娃會不會被抓了去,忐忐忑忑,下田幹活的時候,插錯了好幾排秧苗。

小科夫是不會懂得父母這些擔心的,他仍舊咿咿呀呀哭鬧著,隻為母親身體實在虛虧太多,家裏又沒有東西給她補養,難有足夠的奶水給他吃飽。傳裕阿爹隻好多熬一些米湯,貼補這弱小的生命。

可幾畝薄田的收成,越來越難以維持一家七口的溫飽。有幾次,傳裕阿爺幾乎答應了人家要買大孫女泉珍去做童養媳的要求,幸虧戚傳裕夫妻怎麽也不舍得,寧可吃糠咽菜,也不願讓孩子去吃那樣苦頭。

泉珍年紀不大,卻很懂事,知道爹娘的艱難,日裏見阿爺阿嬤操持家務,將帶弟領妹的責任承擔起來。戚傳裕夫妻看了,辛酸中多了幾分安慰,更加節衣縮食,隻願能存下些錢票,等小科夫長大好送他去讀書。如果孩子能讀書出頭,家裏的艱難或許可以減少些。

誰知一家人帶著如此微渺希望的生活,很快就被日本鬼子的槍炮聲擊碎了。

盧溝橋事變後,原來在北方燒殺擄掠的日本鬼子徹底撕下了偽裝,肆無忌憚地侵略著中華國土。

江南大地很快也陷入到慘烈的戰火中,就連深在山鄉的戚家村也危如累卵。

日本鬼子打到浙東的消息傳來後,曹六祿老爺一家已不敢出門,可是戚家兄弟與貧苦的村鄰卻舍不得地裏剛剛種下的莊稼,懷著戰戰兢兢的一丁點希望,仍堅持下地去照料莊稼,照料那些瑟縮的莊稼。

這天,到了地裏的戚傳裕因為擔憂老人、孩子的安全,心事重重,忘了拿農具。他返回家去拿的時候,就聽到震耳欲聾的飛機轟鳴聲,不由緊張地向屋外天上望去,隻見幾架日本鬼子的飛機已經衝過來了,就急忙催促媳婦帶了幾個孩子藏到床底去,又將老父老母推到桌下,拿了床棉被緊緊蓋住,自己也鑽了進去。

一陣接一接的飛機轟鳴過後,就是狂轟濫炸的炮彈聲。整個戚家村都在炮彈的“轟隆……轟隆”聲中不斷戰栗。

好容易炮彈聲停了。戚傳裕頭昏腿軟地爬了出來,放眼望去,戚家村雖然還好,可是縣城那邊已是火光一片,黑煙滾滾了。

快到傍晚時分,長田媽連跌帶爬地哭喊著跑了過來,說是戚傳富去城裏買鹽,已被炸死了。同去的村人已經嚇呆了,說那炸碎的身體都尋不完整。而半個縣城已經完了,四處斷壁殘垣,一批批老百姓肢離身碎地慘死,慘烈灑滿了黃昏、溝渠與戰栗的枝丫……

戚傳裕心痛難忍,可他也沒辦法尋回堂兄的身體,隻好一邊安慰嫂子,一邊匆匆尋了些黃草紙在她悲痛欲絕的啼哭聲中給堂兄燒了。曹六祿老爺在縣城裏的親家一族倒是有血性,幾代人中不斷有男丁報名參軍,上前線抗擊日本侵略者。

而與他們一樣,不肯屈服的諸暨人還有很多,他們都願意拚上身家性命,與那慘無人性的日本鬼子拚殺!以至於漸漸傳出日本鬼子怕諸暨人的說法。

戚家人丁單薄,上前線直接抗擊日本侵略者做不到,但戚傳裕在征糧征物支持國軍的時候,是相當大方的,將自家好容易節餘的一點糧,和給戚科夫剛剛節存的一點錢票,全部捐了出去。

也是因為諸暨人的頑強,支持了抗擊日寇進攻的國軍,讓日本鬼子在那次轟炸之後,一時難以攻占諸暨與周邊的各個鄉村,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勉強又過了一段安穩日子。

戚家村也駐紮了國軍。這讓戚傳裕似乎看到了點平安的希望,可是眼看著士兵們飯食極差,單薄髒掉的棉衣裏連件夾襯都沒有,心中又感覺那平安的希望太過渺茫。

村民們去地裏操作農事,路過祠堂時,時不時會聽到那些軍人議論戰事,偏偏說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讓村裏的人越來越憂心忡忡。

曹六祿老爺作為保長,常常要與國軍打交道,為他們募集軍糧、鋪板、稻草。可那國軍們卻仍然吃不飽飯,時不時會躥到村民家中,強行拿走村民的飯菜與物品。

不少村民為此找曹六祿老爺,要他與管軍隊的長官們評理。戚傳裕倒是大度,認為國軍要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抵擋日本鬼子,護一方平安,隻要不太過分,讓他們拿一些也就算了。

可是這樣的退讓,讓戚家的日子更加難過起來。原本尚可粗糧糊口的一家人,而今有時一天隻能吃到一頓飯。幾個孩子越發麵黃肌瘦。而作為一家壯勞力的戚傳裕,漸漸身體也虧空下來,那腿腳經常是粗腫一圈,連抱戚科夫逗弄幾下,也會氣喘籲籲。

泉珍媽心中擔驚受怕,夜夜隻怕日本鬼子打來,不敢睡覺,竟也添了心痛的毛病。

幾乎斷了消息的長田總算在過年時回到家中,可村裏已完全沒有了過年的氣氛,家家戶戶緊閉著戰戰兢兢的大門,寒冷將喜慶凍結。那些駐紮在村中的軍士們冷得受不了,想盡辦法弄了柴木、稻草點起了取暖,微渺的火光在冰冷的空氣中閃爍瑟縮著。

長田媽悲痛中好歹有了點安慰,聽著兒子悄悄講起“新四軍”的事體,不免擔心起來:“你這些消息是哪裏聽來的?告訴媽,你有沒有跟他們聯係?”

長田勸他媽道:“媽,你不知道,現在國共合作,原來南方八省的紅軍與遊擊隊已改編為國民革命軍裏的第四軍,在前線抗擊日本鬼子了,比國軍還要用心!”

長田媽想起戚傳富生前說過的幾次“圍剿”,不放心,緊緊抓住了兒子的手臂:“你不會參加了那第四軍吧?”

長田歎息:“媽,我是膽小,沒敢啊!可是同去上海做工的朱家阿哥,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