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草台班弱女可憐 受傷娃命懸一線

救了戚家母子的李姓女子,卻並沒有吃戚科夫的滿月酒!

沒過幾天,她帶了兩個“受傷的夥計”就離開了吳家。吳行飛也告別滿臉擔憂的父母,跟著進了城。

三水媳婦悄悄告訴戚傳裕,吳家行飛有可能和“赤匪”來往的傳言。她甚至猜測,那李姓女子有可能就是“赤匪”!

戚傳裕一方麵擔心那女子給自己媳婦接生,會傳到保長曹六祿或官府老爺的耳朵裏,給一家帶來麻煩;另一方麵又著實對不收分文,卻救了家中兩條人命的女子心存感激!

想來想去,他還是拎起謝禮悄悄去了趟吳家,委托他們,假使李姓女子再來,一定要將這心意送給人家。

行飛媽看到這些謝禮,卻緊張得不得了,連連說那女子隻不過是路過的,哪裏還會再來。這話倒讓戚傳裕更加相信三水媳婦的話了。但在他的心目中,這“赤匪”一點也不可怕,倒對自己侄子長田所說的“共產黨是好人”,更加相信了幾分。

小嬰兒戚科夫當然不知道讓自己克服艱難、出生到人世的救命恩人到底是什麽身份。這個幼小的生命雖然因為懷他的母親曾經操勞過度、嚴重營養不良而顯得瘦弱可憐,但寄托了戚家滿門孱弱希望的他,畢竟有驚無險地存活下來,並一天天地長開了。

到小科夫滿月的時候,戚傳裕經過與父母商量,決定還是拿出那點省下的瘦弱的錢,辦幾桌滿月酒,請來親戚鄉鄰慶祝一下。

可戚家的酒席,與同一天為老母慶祝八十大壽的曹六祿老爺家相比,實在太寒酸了。曹六祿老爺還請來了草台戲班,比給孫子過生日那天還要隆重地,唱了三天三夜的紹興文戲。

戚傳裕和戚傳富兩夫婦給鄉鄰們挨家挨戶分送紅蛋的時候,也去戲台那邊看了兩眼,卻無意中發現兩個唱戲的女孩子,正被班主罰站在草台後邊挨罵。

“不識相,死賤骨頭!呸!眼睛瞎了!還不滾過去給小少爺磕頭……”那班主一邊罵,一邊乞求曹家人的原諒,說是剛來學戲的女孩子不懂事,衝撞了小少爺,讓她倆好好給曹家人磕幾個頭,那打賞的錢就不要扣了。

幾人細聽下來,才知道一場戲唱完,曹六祿老爺本說唱得不錯,要打賞。誰知那剛剛過了十歲生日的小少爺和幾個堂兄弟偏偏跑到後台搗亂,弄亂了戲服和道具,急得兩個學戲的女孩子連連懇求小少爺們離開。誰知幾個男孩氣性上來,一邊罵著臭戲子,一邊拿著彈弓朝戲班裏的人身上打石子,不想曹家小少爺自己不小心,被草台邊的箱子絆得摔了一跤,手上破了皮,哭鬧起來。

曹家人一口咬定是戲班子的人鬧事,推了小少爺,那打賞的錢不給了,三天的文戲也要改為一天,再請其他班子。那班主心急,罵著、拖著兩個女孩子給曹家人賠禮。

其中一個女孩子額角被石子打得青腫,回了一句:“班主,真不是我們……”

她話音未落,班主已拿起台邊一把破掃帚抽打了上去:“又是你,平常叫你學小戲,不肯好好學。今天得罪了人,還要強嘴!打賞的錢沒了,今天的飯,你們就不要吃!”

打著赤腳,躲不敢躲、逃不敢逃、哭也不敢透出聲音,護著身子的手臂上被破掃帚抽打出道道血痕!

眼看著這個不過比自己家大囡泉珠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子,戚傳裕心中不忍,上前拉了班主,又為她們求情道:“曹老爺家的喜日子,圖一份吉利,就饒過他們吧。”

班主總算鬆了口,讓女孩子跪在曹家人麵前,一個個頭磕過去,算作賠禮。

見那兩個女孩子一臉灰土與眼淚、汗珠混在一起,額頭上不一會兒紅腫一片,戚傳裕與長田媽心中不忍。等那兩個女孩子擦著眼淚,拉著手到河邊洗臉,戚傳裕悄悄從竹籃裏拿出兩個紅蛋,讓長田媽送給兩個女孩子。

“哎,剩下的喜蛋沒有幾個,就留給泉珍媽吃吧。”長田媽猶豫著。

戚傳裕勸道:“這些學戲的孩子,小小年紀就離了家,進了戲班跟當賣身仆人也差不多。跟著班主,挑戲箱、爬山路、住破廟,四處流浪、賣唱……讓她們吃點東西,就算做個好事,積點德吧。”

兩個女孩子接到長田媽傳過來的紅蛋,喜出望外,衝著長田媽與河階上的戚傳裕深深鞠了一躬。

長田媽心中一酸,也連連搖手:“吃吧,吃吧,就算添添我們家小戚科夫的福氣!”

隻怕被班主看見又要挨打罵,兩個女孩兒就著河邊台階的遮掩,急匆匆剝吃著雞蛋。那稍小一點的一邊吃,一邊問:“文蘭姐,班主講,年後帶我們去上海唱戲,是真的嗎?”

長田媽細聽,隻見那被打班主打傷、喚作文蘭的女孩回應:“文怡妹,我也不知道,隻是聽說日本鬼子在北邊做了很多孽,一個個村子殺過去。人人麽辦法活,哪裏請得起戲班子?隻怕南邊也過不安穩。上海租界多、有錢的也多,到那邊去唱,興許比較好唱。”

那個被喚作“文怡”的女孩子又問:“文蘭姐,你還疼嗎?班主再教你唱那種小戲,你就不要再躲了。”

那文蘭額頭與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帶著倔強的傷,卻咬了牙,搖頭:“疼有什麽法子?人說我們是戲子,就是這種命!可是,我不信,唱戲的就應該一輩子受苦、挨打罵、被人看輕。班主要我唱的那種小戲,我不唱,那不是我們女孩子應該唱的。總有一天,我們要有自己的班子,自己的文戲!”

戚傳裕見辰光勿早了,就拉了兄嫂回家,一路上議論著兩個女孩子的話,心中不免擔憂。快到家,經過一片荒坡地時,忽然見雜草叢裏,一條野狗正聞著一條人的臂膊。

戚傳裕想起兒子出生時,到家中討飯、現在還在村裏流浪的楊長珍、楊少遙姐弟倆,隻恐他們已餓傷了性命,心中一驚,急忙用石子將那野狗驚跑,趕上兩步去細看。

卻見是一個十幾歲、並非村裏人的男娃,腿上帶著傷,傷口已經化了膿,氣息奄奄地躺倒在雜草地裏。

“嗨!傳裕,你看……”跟過來的戚傳富一看,那男娃腿上的傷口,竟明顯是刀傷,心中一凜,急忙推了推戚傳裕,示意他趕快離開。

戚傳裕想起不久前,有村鄰傳言,國軍用“大拉網”由北向南、自西而東清剿赤匪遊擊隊,已到紹興,心中也是戰兢,轉身想要同兄嫂離開。

可偏偏那個男娃恢複了些意識,口中喃喃地呼疼,一聲聲低低叫著爹媽,讓戚傳裕怎麽也挪不開步子。

“哎,要是我家昌貴還活著……隻怕也差不多這麽大了吧?”戚傳裕想著,就拉了兄長的衣裳,“老天爺有好生之德。這孩子也可能是北邊遭了日本鬼子的災禍,像前幾天那兩個娃一樣,逃到這裏的。總不見得讓他死在這附近,到時候,曹老爺也要問三問四的。”

戚傳富看了看那男娃,也於心不忍,示意長田媽先回家去,看看左右無人,就將戚傳裕遞過的兩隻喜蛋塞到男娃手中,又把他往草深處推了推,拉過些雜草將他遮住:“晚點,天黑下來,拿些水和吃的來給他……我家還有一點創傷藥,一並拿來。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