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金朝君臣赴國難鞏昌將士舉新尊

卻說金哀宗一行馳抵蔡州。蔡州元帥烏古倫鎬聞報,一麵出城三十裏接駕,一麵安排人將自己的帥府騰出,作為皇上的行宮。受了千裏顛簸和無數驚嚇的哀宗,見有了這個安身之所,自然萬分高興,就將此作為臨時都城住了下來。一麵加封烏古倫鎬為樞密副使執掌兵權,調集軍民修牆浚濠,加強城防;一麵委完顏仲德為尚書右丞相總理政務,同時起複原右相賽不領徐州省事,安撫轄區內尚未淪陷的民眾以擴軍籌糧。又一廂情願地遣完顏阿爾岱為使,去南宋都城臨安,遊說其聯合抗蒙。

諸事稍有頭緒後,哀宗乃問完顏仲德道:“西北之地,至關重要。以卿度之,其能抗得蒙軍否?”仲德答道:“汪世顯忠勇之士,有大將才,部屬敬服,兵精將勇;秦州粘葛完展、會州郭斌,均擁重兵,據堅城。其三人若能鼎力同心,足可與蒙軍周旋。”哀宗聞言甚慰,乃遣專使至秦、鞏、會三州慰撫,令其招兵買馬,積草屯糧,精誠團結,勠力同心,以抗蒙保國。

汪世顯自代理鞏昌便宜都總帥後,知蒙軍早晚必來,乃一麵招兵買馬,訓練士卒;一麵重農興桑,安撫百姓。尤其是大力開發鹽業生產,與周邊貿易,以籌餉、貯糧、換馬匹。後接到朝廷旨意,更是廣招回族、西夏及吐蕃十八族這些馬背上的勇武之人,入伍為軍。

其時汪世顯帳下已是人才濟濟:隴西大族李氏首領李鬆,任鞏昌府判官兼元帥府經曆,其子李節與汪世顯相交莫逆,因平叛有功,已升任忠武校尉。平涼望族王氏,人多勢眾,金、蒙、夏三方紛爭時,其首領王鈞,聚鄉人結寨自保,逐漸清除了擾民滋事、禍害地方的幾股山寇並收編了一些散兵遊勇,被金廷授予鳳翔安撫使。汪世顯與其相識多年,彼此欽慕。而今時局艱難,二人更是攜手結盟共進退。臨洮為蒙軍攻占後,通遠軍節度使兼知臨洮府事祁福,率殘部投奔鞏昌,汪世顯坦誠結納,委以重任,並與其子祁連哥約為兄弟,誓同生死。熙河節度使趙阿哥昌、趙阿哥潘父子,被蒙軍擊敗後,占據蓮花山,汪世顯聞訊後,遣人前往聯絡,結為盟友。至於臨洮包氏,本來已與汪世顯結為姻親,自然相互提攜。包長壽堂侄包甲玉,已為鞏昌偏將。還有汪世顯第二夫人潘玉之弟潘儀,雖武功平常,卻文才出眾,智慧超群,現任總帥府參軍,執掌機要。至於鄉裏豪傑,地方賢達,汪世顯亦廣為結納,量才任用。是以鞏昌此時已是兵強馬壯,政清人和,一派興旺之象。

卻說金國使臣完顏阿爾岱一路曉行夜宿,奔波月餘,方到南宋都城臨安。時南宋皇帝是理宗趙昀,由宰相史彌遠當政。宋金是世仇敵國,史彌遠聞金使求見,乃故意拖延不見,以抬高身價,顯示尊貴。

阿爾岱廣散錢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打通關節,進了相府。見了史彌遠,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響頭,方才起身問安。史彌遠端坐太師椅上,毫無表情地慢慢品茶,半晌方才問道:“貴使遠來,有何要事?”阿爾岱答道:“蒙軍橫行漠北,前年已滅了西夏,現又屢屢南侵。鐵騎到處,腥風血雨,城邑為墟。我皇已南幸蔡州,欲與大宋聯手抗蒙,特遣下官前來拜見大人。請大人將此意轉奏宋皇陛下,並請借給我錢糧若幹,以解燃眉之急。”

史彌遠聞言冷笑道:“你朝屢屢欺侮我邦,全無信義。蒙軍伐你,與我何幹?難道反倒要出兵出餉解救仇國?笑話!”阿爾岱到了此時,也隻得低聲下氣,半是說理,半是哀求道:“此一時,彼一時。前時的敵國,現時則轉成了友邦。君不知唇亡齒寒的故事嗎?蒙軍橫掃北國,滅夏侵金,下麵就及貴國了!你我兩國若隻單打獨鬥,豈是蒙軍的對手?不如聯手抗拒,遏其凶焰,就可保我等半壁江山。所以此舉雖是為我大金,也是為你大宋啊!請相爺詳察。”史彌遠鼻子裏哼了一聲:“真是癡人說夢!靖康之變,記憶猶新。我大宋豈會效東郭而救惡狼乎?”

阿爾岱連理宗的麵都未見著,就被趕了回來。哀宗聞奏,頓足長歎:“此天亡我也!”莫奈何,隻好與眾臣商議出路和對策。欲西幸鞏昌,又恐千裏迢迢,難以到達;意欲死守,怎奈糧草匱乏,軍心浮動,如何能抵擋得那如狼似虎的蒙古鐵騎?商來議去,均無所適從。隻好命眾臣工小心防守,自己則日日借酒澆愁,得過且過。

金國欲聯宋抗蒙不成,轉眼間卻是蒙宋結盟,聯合滅金了。原來蒙軍雖然厲害,但其深入中原時,常常糧草難以為繼;其騎兵野戰迅猛,而攻城又非其所長,往往力不從心。於是輔國重臣耶律楚材向大汗窩闊台獻上一計:“聯宋伐金,可一箭雙雕。既能速滅金國,又消耗了南宋的國力。我軍在滅金之後,即可趁勢南下滅宋,一統天下。”

這耶律楚材本是遼國皇室後裔。遼亡後,其祖輩歸附金朝,其父耶律履,曾任尚書右丞相。耶律楚材自幼聰明好學,博覽群書。生得身材偉岸,麵潤肌豐,言詞清朗,氣宇軒昂,更兼心地善良,思維敏捷,胸懷大誌有遠見,常以天下為己任。成吉思汗聞其大名,乃將其召至身邊,參讚軍機。楚材亦不負所望,為其盡心籌劃,成吉思汗亦是言聽計從,十分信賴,故其臨終時,將國事托付楚材。

耶律楚材輔佐兩朝,引經據典,力勸成吉思汗、窩闊台父子改變屠城擄掠的惡習,要以德服人,奉行以法治國、以民為本的理念。此時窩闊台聽了其聯宋滅金之計,深表讚同,隻是有點擔心道:“不知宋廷可會答應此事嗎?”楚材笑道:“宋金世仇,百年不解。現宋君並非明主,而權臣又每每想立功固寵。如此,其就必然目光短淺,急功近利,見不到長遠的利弊。我邦正好趁機利用,收事半功倍之效。”窩闊台聞言,連連點頭道:“先生高論,必能成功。”乃遣王楫為使至宋,言明蒙宋共同出兵,南北夾南擊金國。事成之後,將河南之地歸還大宋,兩國以黃河為界,永為盟好。

宋荊湖製置使史嵩之偕王楫一同至臨安,會商兩國共同伐金的大事。果然如耶律楚材所料,糊塗的宋理宗在史彌遠、史嵩之等人慫恿下,答應宋兵攻取唐、鄧等州,以斷金國手足,然後合圍蔡州。

宋四川安撫使趙彥呐聞宋蒙聯合伐金,甚是憂慮。乃連夜趕寫奏章,上書朝廷,謂之道:“天下大勢,蒙強而宋金俱弱。宋金應蠲棄前嫌,結盟抗蒙,才是上策;隔岸觀火,任金蒙相爭,金不亡,則我朝不受蒙侵,是為中策;至於聯蒙滅金,乃是唇亡齒寒的下下策,決不可行。一旦聯軍滅了金國,那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有一百多年前靖康之變的重演!”史彌遠正在做收複失地、建功立業的美夢,哪裏理會趙彥呐的苦心!反而斥之為誤國之談。為表忠獻媚,更從蒙軍之請,由伐金元帥孟珙在進擊金國時,帶上數十萬擔糧草以饋贈蒙軍。曾一度雄踞北國的大金,在蒙宋聯軍南北夾擊下,很快就滅亡了。可時隔不久,蒙軍就以宋軍侵占洛陽、汴京為借口,發動了全麵的侵宋之戰。南宋幾經掙紮,終被蒙滅。果然將原來北宋聯金滅遼、旋及被金滅亡的曆史,一模一樣地重新上演了一次。當然,這是後話。

卻說汪世顯雖身在鞏昌,卻心係天下。每每遣人四處偵察蒙軍的動靜,打探宋廷的意向,當然更是關注本國朝野的消息。

天興三年(1234年)正月下旬的一天,往蔡州打探軍情的人終於帶回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蔡州城破主亡了!”汪世顯聞訊大驚,忽地立起,忙問:“此消息確實?”探馬道:“千真萬確。蔡州城內外一片狼藉,城中大火數日不息,不見人影。我親眼見宋軍南撤了。”世顯頹然落座,複問:“可有完顏總帥的音訊?”答道:“這個小的尚未打聽到。不過蒙軍常有屠城的惡習,總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世顯含淚點頭道:“總帥忠心不二,鐵骨錚錚。當國破主亡之時,其即使僥幸未被敵軍屠戮,恐怕也不會苟活而自戕殉國了!”

正嗟歎間,忽從外麵奔進兩個蓬頭垢麵之人,來到汪世顯麵前伏地大哭道:“汪將軍,蔡州城破,主上和嗣君及總帥都共赴國難了!”汪世顯認得其中一個正是完顏仲德的親隨武思誠,知道所言不虛,也頓時淚下如雨,親手扶起二人,細問詳情。

武思誠含淚道:“蒙宋兩軍日夜攻打,城中不僅兵微將寡,而且糧盡箭絕。雖然將士們奮勇殺敵,但哪裏抵擋得住那如狼似虎的蒙軍!新年才過,敵軍便攻上城頭。烏古倫鎬將軍喋血疆場,完顏總帥猶率殘兵巷戰。主上決心殉國,自縊而亡。大行之前,傳位皇侄完顏承麟元帥,命其衝出重圍,保存社稷,待機再起。哪知嗣君才即位一天,亦死於亂軍之中。總帥將主上匆匆火葬之後,見嗣君亦死,便也投水殉國。臨終前,命我等各自逃命,並希望能至鞏昌,向將軍麵稟一切,請將軍好自為之。如今見到將軍,我死也瞑目了。”說罷,痛哭不止。

世顯勸道:“事已至此,徒悲無益。二位辛苦了,且下去歇息吧。”武思誠道:“若說路上辛苦是不消說了,真是九死一生。若說死在敵手我也認了。可我們曆盡千辛萬苦逃回自己人這裏,反被砍了頭,那就更冤枉了。”世顯詫異道:“你說什瘋話,這怎麽會呢?”思誠道:“這是真的,待小的說與將軍聽,你看蹊蹺不蹊蹺。”世顯忙道:“有話慢慢說清楚,不著急。”

武思誠喝了口熱茶,清了清嗓子道:“我等一行到秦州城下時,尚有十二人。那十人被秦州連夜砍了頭,我二人則僥幸逃脫,來到這裏,你說怪也不怪?”世顯聞言驚詫道:“怎會如此呢?”思誠道:“說來也是我二人命不該絕。前日我等黃昏時分才到秦州城下。那十人先進去了,我倆落後一步,加上內急,耽誤了一小會,就閉城了,隻好在城外草棚中胡亂歇了一夜。待次晨日上三竿時,才見城門開啟,盤查行人。我見情況與昨日不同,有些異樣,便多了個心眼,扮成乞丐模樣,想混進城去。卻猛見城門口兩邊掛了十個腦袋,仔細一瞧,居然就是我們一起來的夥伴!這下嚇得我冷汗淋漓,正不知所措,忽一士卒竟將手中長戈一攔,喝道:‘大膽乞丐,怎敢進城要飯!昨夜混進城的十多個奸細已被斬首示眾,正要捉拿同黨呢!還不快滾!’這人是我的小同鄉,本是認識的。我頓時覺得大事不好,連忙轉身逃走,是以日夜兼程趕來報稟將軍。”世顯聽罷,“哦”了一聲,便賞了兩人一些銀子,道:“有勞二位了。請先下去洗漱歇息,然後就在帳前聽用吧。”二人叩頭謝過,徑自去了。

汪世顯迭接驚報,知眼下局勢岌岌可危,乃連夜召心腹將佐及屬官商議對策。鞏昌府判官兼帥府經曆李鬆首先開言道:“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攏集人心,方能同仇敵愾,共赴國難。這就首先要為主上和先總帥發喪舉哀,如漢王劉邦為義帝發喪故事。”眾人聞言,均頻頻點頭道:“理應如此!”

帥府參軍潘儀道:“軍中不可一日無主。汪將軍原隻受命代理總帥,如今皇上賓天,先總帥殉國,我等當奉汪將軍正式任都總帥之職,方能名正言順地號令四方,總攬人心哪!”眾人齊稱:“潘參軍言之有理,我們共推汪將軍正式就任都總帥一職!”世顯環顧眾人,拱了拱手道:“承蒙諸位信賴,汪某心領。隻是未蒙上命,便有僭越之嫌。況且本人德薄才疏,恐難當此大任,還請諸位三思。”

座中一人憤然而起,大聲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現國破主亡,何來恩旨敕命?總帥遺言,就是上命,誰敢不從!汪將軍亦不可過謙,倘若堅辭不就,致群龍無首,分崩離析,則大事去矣!”眾將視其人,身高體壯,虎麵虯髯,乃包長壽堂侄、帥府校尉包甲玉也。

甲玉之言未罷,原通遠軍節度使祁福立起身來,鄭重其事地道:“包將軍所言甚當。汪將軍先時已受命代理,後又有總帥遺命相托,就該當仁不讓。現在下提議:我們部屬簽名畫押,歃血盟誓,共同推戴汪將軍為都總帥,並廣告屬下軍民,大家同心同德,共保家園。”

眾人聞言,一齊起立,向汪世顯躬身施禮道:“請汪總帥正式就職!”世顯見狀,方四下一拱手道:“既蒙諸位信賴,在此非常之際,汪某也義不容辭,勉為其難,暫就總帥一職吧。”眾人大喜,齊聲道:“末將等願誓死追隨總帥,保國安民。”

汪世顯與眾人商議停當,正欲發喪行事,傳諭各處,忽左右來報:“有行省使者捧遺詔並行省文書到,請總帥相迎。”世顯知事情重大,乃立即率眾將迎將出去。

汪世顯將秦州使者迎入帥府,擺上香案,率諸將吏跪聽遺詔:

朕寡德薄福,致遭天譴。國將不國,家亡眼前。今自戕謝罪,愧對祖先。傳位子侄,金祚西遷。詔粘葛完展為樞密使、參知政事,仍領陝西行省事,總領百官,共保嗣君,徐圖恢複。凡諸將吏俱聽命焉!

秦使宣讀遺詔畢,又呈上行省公文。汪世顯拆開自看,乃粘葛完展親筆所書。謂蔡州陷落,皇上殉國,嗣君隨後將至。自己臨危受命,力不從心,請速赴秦州共商大計,同迎嗣君,雲雲。

世顯讀畢,乃吩咐左右將秦使送往驛館歇息,好生招待。

欲知鞏昌將帥見到行省文書後如何應對,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