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那一年蛇年,白雲的本命年,當犯太歲,這太歲是什麽呢,白雲誠心的去請教朋友,他們也不甚明了,隻是告訴她,這個太歲就是你不能隨便犯的東西。
犯太歲自然有些要避忌的東西,比如電視裏一個歌手說她也是本命年犯太歲的,她說大師說她今年有血光之災,所以她立馬去拔了一顆大牙,把那個災應了出去,她說得實在太逗了,所以白雲也想看看有什麽方法可以趨吉避凶的。
要問流年,自然要知道出生年月及時辰的,白雲平時也不理會這些,所以從來不知道自己什麽時辰出生,今天特意打電話問媽媽,她媽媽很奇怪她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在四十八年之後,在人到中年的時候,所以這人啊,無論多大歲數,隻要有母親在就心安,你想起什麽事都可以說我去問問媽媽。
白雲媽媽說她傍晚五點半出生的,是酉時,白雲就想:我挑這個時候出來真是耽誤眾人吃飯啊!
不過就算她早出來,估計也沒有誰吃得下。
為什麽呢?
因為白雲上麵是雙胞胎姐姐,她父母滿心期待這次是個兒子,誰知道她那麽不爭氣,還瘦瘦小小的,才五磅多一點,她媽媽說就像一隻小貓一樣,他們的失望可想而知。
那時候白雲媽媽生完小孩三十二天就得上班,小孩都是送去單位托兒所的,象白雲兩個姐姐一樣,但是白雲因為先天不足的關係,送去就發燒,回家呢,又好了,再送去,再發燒,人家托兒所也不要收她。
父母商量的結果是要把她送人了。
白雲的外婆,當時已經跟著兒子在澳門定居了,她完全是看白雲媽媽帶三個小孩搞不定,專門回來幫忙的,外婆說,既然要送人,不如送給我了,所以白雲就一直跟著外婆生活,再也沒去過托兒所,也沒上過幼兒園,在家瘋玩到七歲直接上的小學。
白雲的童年時期跟父母是很疏離的,每周她和外婆去跟父母吃一次飯,感覺像做客一樣,這個小女孩很不明白這種安排,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跟別的小孩不一樣,為什麽她不能住在自己的家裏,為什麽吃完飯她就得走,盡管外婆很疼她。
物質上的享受她應該比她兩個姐姐都好,外婆把最好吃的都留給她,每周一次帶她去三店或六店吃及第粥和叉燒包,那兩家是鎮上比較像樣的國營店,菊城賓館是很後期才有的,長大之後,白雲走遍南北仍然很懷念那個味道。
關於把她送人的事,白雲是懂事之後才知道的,她也沒怎麽怪父母,白雲理解媽媽的壓力。
她的奶奶在鄉下,很是重男輕女。
父親是長子,白雲很奇怪他為什麽可以在國營的單位有一個正式職工的工作,吃的是所謂的商品糧,這在他們一族人中也是唯一的一個。
母親是鎮上的人,經人介紹跟父親結婚,所以嚴格來說就是那個時代他們也不是盲婚啞嫁。
父親年輕的時候是跑供銷的,去過很多地方,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隻是白雲認為他骨子裏還是很農民,他出差在外的時候,寫回來的信白雲偷偷看過,他說“貞妹,甚念……”
貞是她母親的名字。
白雲那時候大概小學二年級吧,不是很明白為什麽父親寫信可以說出平時不可能說的話,平時他說話粗粗的,原來變成文字也可以文縐縐的,也許正是那個啟蒙的教育,讓白雲最初領略了文字之美。
父親既是長子,奶奶很希望頭胎是個男孫,誰知道是女的,還一下子來兩個。
據白雲媽媽的描述,奶奶瞄了一眼就走了,連薑炒飯都不肯做就走了,走回鄉下去,那個鄉下在東鳳,一個叫小瀝的地方,走路要一個多小時,還要過一個渡輪,那是她父親的鄉下,她的鄉下。
小時候每逢鄉下有什麽喜慶事,他們都是走路去的,去的時候還好,一條筆直的路就在堤壩上,那是中順大圍,一邊是寬闊的江,一邊是廣袤的田野,風景很美,象郊遊一樣,但是晚上吃完飯回來,白雲常常覺得走在路上都會睡著的。
江的對麵就是鎮上,很晚的時候,渡輪是停開的,停在江的對麵,她的父親總是很大聲的喊:要過渡啊!
有時候一個人聲音不夠大,全家人也幫忙一起喊的。
那渡輪就嘟嘟的開過來……
她的奶奶就是坐那個渡輪,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個打擊讓白雲的媽媽下定決心要生個兒子,至於白雲出生的時候,奶奶有沒有來看白雲也沒有興趣去考證,她很感激父母沒有給她起個招弟,煥弟之類的名字。
四年之後她的弟弟出生,那時候白雲四歲,那是她最早的記憶。
記憶中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下雨,就是人們所說的微風濕雨,南方下雨的冬天是很冷的,濕冷,冷到骨子裏麵去,白雲穿著厚而笨重的棉襖,外婆拉著她的小手,去醫院給媽媽送薑醋和炒飯,手暴露在外麵,凍得通紅通紅。
一路上外婆給白雲唱歌,唱鹹水歌,鹹水歌起源於生活,通常是訴說生活的艱辛,可以很即興的編內容。
白雲的外婆也能即興編,像說故事一樣,隻是那個調調,總有些淒涼的味道。
弟弟的出生,父母的高興顯而易見,白雲也很喜歡這個弟弟。
弟弟也由外婆帶著,媽媽在上班前會把弟弟送來外婆家,晚上再接走,所以白天姐弟倆是可以一起玩的。
姐弟倆感情很好!
弟弟四歲要進幼兒園的時候白雲已經念小學了,在她的印象中,整個夏天這個小弟弟總穿黑紗綢的衣服,那種料子叫香雲紗,穿在身上沙沙作響,很涼爽。
香雲紗產自廣東珠三角,稱莨紗或莨稠,是天然白色絲綢用兩廣特有的植物薯莨染製而成,是世界上唯一用純天然植物染料染製的衣料,其工藝十分複雜,要經過三蒸九煮十八曬方成。
這一天中午媽媽上班前忘了把趟櫳門拉上,或者沒有拉攏,小弟弟就尾隨出去了。
小小的人兒哪裏跟得上,媽媽又不知道他跟在後麵,外婆不知道忙什麽去了,總之發現不見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多了,那個嚇啊,那個寶貝兒子啊,外婆就一路的走去,逢人就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穿黑紗綢衣服的那麽大的小男孩”。
還真問著了,有人說看見了,給送去派出所了,那小孩很乖呢,不哭不鬧的。
外婆就去派出所問,人家正下午茶,大熱天的在吃紅豆糖粥,也給小弟弟盛了一碗,外婆進去的時候他還沒吃完,不想走的樣子。
外婆回去說“他那樣子好像我是去冒認的”。
幸好那時候也沒有拐賣兒童的事情發生,那個年代大家都困難,誰會拐回去白養呢,當時擔心的是會不會掉水裏了,水鄉嘛,河湧縱橫的。
總之是虛驚一場,之後大家也就格外留神了。
弟弟雖然是家裏唯一的男孩,父母好像也沒有特別的偏心,至少表麵上沒有,他被告知大姐姐們是必須尊重的,要聽姐姐們的話,犯了錯一樣會打的。
白雲父親樣子凶巴巴的,其實從來沒有真正打過小孩,倒是她母親,她有一條專門打小孩的竹鞭子,很薄的,打人特別痛,但是不會傷筋骨。
這是母親自己的說法,也是她自以為聰明的地方,白雲很好的遺傳了她母親的這一點:自以為聰明。
那時候他們家裏的地麵是大方塊的紅磚,母親打人之前讓小孩站在那個磚內不準越界,那條軟鞭子,一上一下的晃,一邊晃一邊問“以後還敢不敢?”
沒打下去都嚇壞了!
小弟弟就真的老老實實的站著不動,他可沒少挨打。
白雲是幾乎沒挨過打的。
第一呢,她在外婆家住著,跟母親照麵的時間不多,十二歲左右,有一段時間她兩邊住著,媽媽一說她就收拾行囊走,所謂行囊也就是上學的書包。
哪裏會等到媽媽來打呢!
就是她自己稍微不高興她也走,這是有兩個家的好處,是的,她總有地方去。
她媽媽有時會去外婆家找,多半也不找。
第二呢,白雲也是個乖巧的孩子,以前買魚肉是憑證配給的,還要排隊買,那時候的人很純樸的,前一天就排隊了,拿一塊磚頭排,第二天開賣的時候大家都去認自己的磚頭就是了,那磚頭也有人綁上一根草,也有綁兩根的,也有別的顏色的,總之沒有人亂認,大家都很老實。
一般情況下白雲家也這樣排隊,但有時候忘了排磚頭呢,要是臨時要買肉,媽媽就派白雲去,白雲小小的個兒總是跑到最前頭,問那些叔叔或阿姨可不可以搭買一點。
通常人家看她人小又很有禮貌而且又買得不多都說可以。
這是有技巧的,跑到最前麵,第二第三的人不焦急,他也沒意見,後麵的人也看不見,但是你要在中間插隊呢,後麵的人就會起哄了,所以白雲總能買到位置很好的肉。
這些事情要換她那兩個姐姐,她們是打死也不會做的。
再說了,白雲念書念得很好,她的功課從來不讓父母操心。
小學的考試是學生一邊交卷子老師一邊改的,時間很多,白雲從來不第一個交,做完也不交。
老師一邊改還一邊公布成績,說“你們急什麽呢,做完不檢查,以為全對了,我改這麽久還沒有一個一百分呢”。
這個時候白雲就交卷子了,老師會說“終於有一個一百分了”。
哈!就等這話了!
反正交了卷子也不是可以走的,要等下課一起放學,真是,急什麽呢?
那時候他們家住在東陽裏6號,房子四合院的格局,以前的地主屋,解放後歸公產了,分配給四戶人家住,每一家都有房有廳,估計地主有幾房太太,每房獨立一套。四合院進門一個天井,很大,像鄉下曬穀場那麽大,每家在邊上種一點花草還能放兩層籠子養雞,中間是公共通道,也是各家曬柴曬煤的場所。
天井角落有水井,水井很深,井水清冽,夏天他們拿個桶裝上西瓜直接放到井裏冰凍。
井旁有個小間算是公共洗澡房。
夏天整個天井曬得很透,暑氣很重,待在家裏都是暑氣,讓人覺得沒有地方可以躲避,沒有空調,沒有風扇的年代,那幾個月很難過,白雲很不喜歡夏天,春天潮濕發黴也不喜歡,冬天關上門風都會灌進屋子,一年之中隻有短暫的秋是讓人喜歡的,白雲一直喜歡秋天,秋天代表美好。
最裏麵一家麵積最大,房間最多,估計從前是大房住的,門口正對著大門,是主樓,有兩層,樓下一層是客廳,精致的木樓梯上去才是臥室,現在的女主人是居委會婦女主任。
婦女主任在這個四合院裏也是大房一般的存在,很有話語權!
大房的婦女主任對四合院的小孩很好,看見天井裏小孩子摘豆角,頭頭尾尾去掉一大截,她跑過來重新撿起來,示範說隻要摘掉一點就行了,經過她的加工,本來不要的豆角多了一碗,她說,你們摘的時候嫌多,吃的時候又嫌少了。
大房旁邊有一條冷巷,就是房子跟圍牆之間的空間,大房把那個地方改建成雞窩,養了很多雞,比天井那三戶加起來都要多,每天撿很多雞蛋,雞籠的雞屎,白雲負責給她刮得幹幹淨淨,因為學校要積肥,有任務的,雞屎一斤可當五斤,白雲是積肥積極分子,獎狀貼在她家客廳裏,是雞屎換來的。
有時候清理雞屎會發現一個雞蛋,白雲會很當心地交給婦女主任。
緊挨的那家是二房,也很大,三個房間,二房的女主人在國營水果店工作,有便宜水果就幫大家買回來,夏天的西瓜多半她幫忙搬回來,那時候都是走路上下班的,她抱一個大西瓜走路抱回來,然後把西瓜沉到水井裏,晚飯後大家一起吃,很冰凍。
他們家人口也多,都是大孩子,已經工作了,不跟院子裏的小孩玩。
二房也很二房,忌諱著大房,氣勢上也壓著門口的那兩家。
進門兩家最小,隻有一房一廳,第一家是派出所所長,隻有一個女兒,六七歲的樣子,他們夫妻上夜班就讓白雲過去陪他們女兒睡覺,那時候大人都是要上夜班的,白雲爸爸一周才回家一次,她媽媽上夜班的時候家裏就隻有小孩子了,但白雲家小孩子多,媽媽好像沒有不放心過。
周末派出所所長一家會帶白雲去文化宮看電視,黑白電視,兩分錢進場,黑壓壓的人,白雲從來不知道看了什麽,隻是覺得有電視看很高級,其他小孩子都沒有這個福利。
二房對麵是公共廚房,廚房很大,大房家自帶廚房不需要,所以隻是三家共用,二房很霸道,占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另外兩家小戶占三分之一,派出所所長家很少做飯,他們一般在食堂帶飯回來,隻是象征性地放了一個爐子。
白雲家一房一廳最多的時候住著六個人。
小弟跟著父母住房間,房間隻有一個小窗戶,透光性很差,床是那種古老大床,紅色有頂的,估計是地主以前留下的,床旁邊有一個小間隔,放尿盆,是那種比椅子還高的木盆,俗稱屎塔,有簾子遮住,相當於現在帶衛生間的套間,主臥才有的。
白雲兩個姐姐在客廳架一個木板床,是杉木板,兩塊木板大概有1·5寬,床底下堆滿木柴。
在這個家裏白雲是沒有固定位置的,因為她從小寄養在外婆家,偶爾回家住就三姐妹擠一個床,很擠,感覺自己是被嫌棄的。
客廳放了床剩下的空間就不多了,飯桌是折疊的,平時收起來,吃飯的時候打開就幾乎沒有空間了,走路都要側身過。
四家人很友好地相處。
初中的時候白雲正式回到父母家住,因為外婆回澳門長住了。
那時候她父親單位剛分了房子,有三個房間,比原來的房子大多了,但上學很遠。
每天走得很累的時候她都很懷念在外婆家住的日子,有老表東陪伴的日子。
老表東的父親,是白雲媽媽的堂兄,說起來他們是第二代表親,白雲大幾天,按道理他應該叫白雲表姐,但這小子總是不肯叫,無論大人如何威逼利誘,後來他長得牛高馬大的,就更不肯了,他叫白雲三妹,因為白雲在家排行第三,其實她的家人也並不這樣叫。
他們的好,並不完全是因為親戚的關係,原因是白雲外婆跟老表東家挨得很近,白雲從小跟著外婆長大,所以他們算青梅竹馬,他們念同一所小學,每天一起上學,他們不在一個班,放學總是在學校門口等著一起走。
老表東是她童年很重要的夥伴,老表東學習也很好,他們總是一起做功課,在天黑之前就做好,晚上就看小人書或聽大人講故事:鬼故事。
有時候大人也講日本人來的時候日子怎麽艱難,那米價又是怎麽的貴。
那時候沒有電視的,晚上的娛樂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聊天,通常幾家人在老表東家裏匯合,因為他們家地方最大。
聽完故事回去已經很晚了,兩旁的芭蕉樹沙沙作響,白雲外婆點一個煤油燈照路,才幾十米的路,白雲總是很怕,才聽完鬼故事,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尾隨著她,回去把門拴緊之後還到處照,包括床底下,不知道要是照出個什麽東西來會不會更嚇人。
長大之後誰要說這白雲不長個,她就會說:小時候嚇的!
平時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包括老表東的三個弟弟,還有隔壁比他們小一點的大文三兄弟,他們都是跟屁蟲,白雲和老表東,自然是頭領,很多好玩的事都是他們想出來的,比如到河邊捕魚蝦,去竹林裏捉蟲子烤來吃,去園林偷摘人心果和香蕉,還有蒲桃,他們隻挑樹上熟的才摘,那個果園很大,陰森森的白天都很嚇人,裏麵有幾個金魚池,很深,長滿青苔滑溜溜的,據說淹死過人,大人是再三叮囑小孩不能靠近的,說有鬼,他們又怕,又要進去玩。
他們住的地方,門口一條小河,有石板橋相連,就三條石板寬,兩邊並沒有東西遮攔,河的一邊是生活區,過了橋就是園林處的領地,小孩子活動的範圍就是河的兩岸,河對岸種有白蘭花和洋紫荊,那棵洋紫荊很有些歲數了,樹冠很大,樹幹已經歪倒成45度角,像個滑梯一樣,讓人輕易爬到很高,紫荊樹夏天開滿一樹紫色的花,到秋天,花落盡,長成一樹的豆莢,那豆莢彎彎的很大,很硬很結實,他們叫大關刀,老表東爬上去摘下來,就是他們的玩具了,玩打仗是要挑晚上的時間,因為好隱蔽。
紫荊樹下有很寬的石階埠頭,附近的人都在這河裏洗衣服。
河水很清,夏天可以遊泳,白雲記憶中她很小就會遊泳了,河水淺的一段,隻到小腿深,河床很多青磚,他們把兩頭圍起來,中間的小魚蝦和螃蟹就隨便捉了,那石板橋,就位於水最淺的部分,這座橋,他們一天不知道跑多少次,總說“我閉著眼睛都能走過去”。
有一天,老表東提議的,他說你們敢不敢閉著眼睛走過橋,白雲說有什麽不敢的,她不是第一個走過去的,前麵的都順利通過了,輪到白雲,一腳踏空就沒有知覺了,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疼愛她的外婆鬆了一口氣,說醒了醒了,那個時候也沒那麽金貴要請大夫的,醒了就醒了,而老表東,一副闖了禍的模樣,一聲不吭,等大人都出去了才跟白雲說你笨死了,他說他們都是眼睛眯一條縫看路的。
白雲眼角邊的一個疤就是那次事故的印記。
他們小學的年代,除了學工學農還要學軍,所謂學軍就是夜行軍,一個學期也有兩三次的,大家是很興奮的,就像現在的小孩期待春遊秋遊一樣,夜行軍的裝備是軍服,軍挎包,皮帶,軍帽,軍水壺,最重要的道具——紅纓槍,都是要自己平時準備好的,然後老師說要準備好幹糧,好像他們真的去行軍打仗很長時間一樣,其實也就是來回三個小時的樣子。
那個年代食物匱乏,他們平時是鮮有零食的,夜行軍吸引的地方在幹糧,白雲外婆給她準備的幹糧多半是一包白糖餅或者桂花糕,而老表東,因為家境好,父親又在香港,他的零食就很花巧多樣。
每次行軍的線路幾乎也是一樣的,全學校一起出發,浩浩****,真有點像紅軍長征的樣子,而每次走到大欖崗——很大的一個山頭,就是墳場,老師就說臥倒,要在平時他們是怕鬼的,但夜行軍人多勢眾,好像也不怎麽怕,然後就原地休息,吃幹糧,周圍很多螢火蟲在飛,大家都不出聲默默地吃,吃完了,聽口令,起步走回學校,就解散了。
那時他們已經高年級了,知道男女有別的事,誰誰特別好同學也會取笑的,他們還一起上學,但差不多到學校門口就分開得遠遠的,生怕同學看見,然後放學也不等了各自回家,但夜行軍是晚上,白雲外婆再三叮囑老表東一定要跟她一起回去,所以他就在學校門口等,白雲出來了他們也不說話,就一前一後地走回家,走到差不多河邊那段路才開始說話,他挎包裏的糖果餅幹就拿出來全給了白雲,他說他吃不完,然後就開始跑,那段路,就是男孩子晚上也是怕的,不是怕壞人,而是怕——鬼,白雲提著紅纓槍也跟著跑,哪裏追得上,然後老表東就走走停停的等,總是跑過了石板橋才覺得安全了。
感覺長大了,也少了打鬧,很多時候他們隻是安安靜靜的一起看書,老表東有很多小人書,整整一大木箱子,這讓白雲羨慕不已,老表東是愛書之人,木箱子寫著“有借有還,如借不還,再借困難”的字樣,白雲從來不認為是跟她說的,她想看就拿去看,總是很完整幹淨的歸還。
等到他們升初一了,因為是按戶口分配學位的,他們不在一個學校了。
感覺是一下子分開了,很失落,偶爾見麵,隻是交換功課看,到初一下學期,老表東一家移居香港,他們就更難見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