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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文理夫婦一連三四天沒有起床,支文尚怕柳鈴支持不住家庭的變故,支使著柳鈴謊說有要緊的事要她和她嬸一起出門去辦,自己便帶著支姓兩個能說會道的堂兄堂弟媳婦坐在支文理夫婦的床前,前說幾百年,眼下比周鄰地勸導寬慰支文理老夫妻。隻到第二天中午,支文理才翹了翹麵向裏牆的頭顱。他抖顫著滿唇燎泡的嘴唇,長長地吞喝了兩缸子熱水,平靜地對支文尚說,哥,你帶著他們都回家忙去吧,我這裏沒事了,我想自個兒躺一躺,後天就上學校去。支文尚認真地望著二弟的臉,見這張紫赯色的臉上沒有想不開的表情,這才安慰了幾聲,帶著兩個堂兄和堂弟媳出門去了。

支家連續三天鍋沒響瓢未動,到了第四天早晨,老伴拖著懦弱的身體,抖抖瑟瑟地把一碗蛋湯捧到支文理床前,跪在地上聲音哽咽地說,文理,你喝一口吧,我這賴著你幾十年的病殼子,給你們支家賠罪了啊!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的,這戶人家就毀了,我這個老殼子去了陰曹地府還要罪加萬等……

楊鈴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她也像母親一樣,雙膝跪在父親的床前,用嬌嫩而稚氣的聲音說道,大,你就吃一碗飯吧,姐跑了還有我和二姐,我一定聽你的話,長大了一定要上大學,給大你爭麵子,姐走了,我們就不管他了。

支文理坐起身來,目光噙淚,他疼愛地抹了一把楊鈴的後腦勺,說,乖,你起來,這支家的門臉將來就靠你撐哩……

一句話沒有說完,支文理的淚水就從眼眶裏滴滴答答滾落了下來,他難過地揚了揚手,讓她們母子出門去,自己大口地強喝了一碗蛋湯,吃了幾口餅子,就去鏡子麵前正了自己的衣冠。

早晨的秋霧還沒有完全退去,支文理就推上了自己的自行車,消失在六塘河北岸的霧嵐裏了。路上遇到熟人給他打招呼,他就側著臉,揚起一隻手來,算作回應。

支文理回到學校就很少回家了,有時想楊玲了就去她讀書的學校去看看她。農忙責任田搶收搶種的時候,他就從工資中拿出一部分來,包給本莊兩個有機械的人家收種。支文理自支槐鈴事件之後,工資不給老伴一分,地裏收上來的糧食,留下口糧,交了公糧,往往一年白忙活還要倒賠。家裏雞、鴨、鵝、羊……的一些副業小收入他也不要。有幾次,老羊屠子在村周的幾個莊子叫賣,楊鈴會突然從路邊的青稞中走出來,從口袋裏掏出花花綠綠的一小卷錢來,塞到老羊屠子手上,說是母親要他帶給姐姐槐鈴的,母親說了,雙生子,一人就是三張嘴,日子過得不容易!每當這時,老羊屠子就會感動得在原地轉圈。他會把籃子裏的羊肉一股腦兒包起來塞給楊鈴,楊鈴窩藏著羊肉回家,不告訴媽媽,在家隱秘的地方收藏了幾天後,她會乘著自己有事趕集回來,喜氣洋洋地告訴母親,大大在集上給我帶回了羊肉,大大說你身子不好,要好好補一補。母親把這盆帶著丈夫溫情的肉湯做好,就裝上一缸子,用棉花厚厚的塞緊在提兜裏,她讓楊鈴趕快去送給八裏以外的丈夫。支文理看都不看那個缸子,他對楊鈴甕聲甕氣地說,我嫌惡羊膻味,你拿回去,永遠不要在我麵前提到這種東西。楊玲看著父親決絕的樣子,也不敢央求,就重新跨上自行車直奔槐樹莊姐姐家去了。

支槐玲挺著個大肚皮,在院子裏幫著老羊屠子忙裏忙外。老羊屠子見楊鈴來了,高興的不知道幹什麽是好了。他一再強調楊鈴要在家裏吃晚飯,自己就拿著小菜籃子匆匆去河東馮四那裏買熟菜去了。

楊鈴強行著讓姐姐吃下了那缸子母親做的羊肉湯水,從父親給自己每月在學校的夥食費裏,拿出一部分硬塞給姐姐,不等老羊屠子回來,自己就跨上自行車,離開了槐樹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