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夜之間，巴特蒼老了許多，說真的，瑪麗的死對他打擊很大。在他心目中，瑪麗就像他半個女兒。本來，老伴去世時，他就想賣掉老宅，到南方定居。他有一個親妹妹，生活在南方，而且妹妹有一座莊園，空氣清新、環境優美，是一個養老的好地方。巴特隻有這麽一個妹妹，而且妹妹一家人對巴特很好。不止一次邀請他來南方生活，說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北方生活。巴特總是找借口，說不習慣南方的氣候，年紀大了也不想背井離鄉，其中的緣由隻有巴特知道。他不想去是為了瑪麗和艾米，並不是巴特對瑪麗有非分之想。隻是他生前的好朋友——瑪麗的父親在臨死前讓他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好瑪麗這孤兒寡婦。因為瑪麗的母親在生瑪麗時難產死了，一個大男人，既當爹又當娘。怕續娶委屈了女兒，於是一個人拉扯大女兒。但瑪麗在讀大學時卻追求什麽自由愛情。不管老父親的哀求，拋下父親，一個人跟著一個中國留學生走了，到了遙遠的國度。為這件事，老父親氣的大病一場。巴特是看著瑪麗長大的，一向乖巧的丫頭，說走就走。其實他早就把瑪麗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隻好安慰著老朋友，說風箏的源頭在這裏。飛得再遠的風箏如果不斷線，是會回來的。

果然，兩年之後，瑪麗帶著滿身的滄桑回來了。但回來的不隻她一個，還有一個四五個月大的女娃娃，娃娃像剛出生的小貓咪一樣弱小。一回來，瑪麗就跪在家門口，懇求老父親的原諒，父親沒說什麽，接過她手中的嬰兒哭了。

昨天那一幕，曆曆在目。平時很少抽煙的巴特，這會兒，不知抽了第幾支煙。看著躺在棺材上的瑪麗，老淚再一次流了下來。他覺得對不起老朋友，對不起瑪麗母女。人就是這麽脆弱的嗎？說走就走，剩下艾米，這可如何是好。瑪麗走得那麽突然，昨天她還邀請巴特今天晚上來吃飯呢！朋友送她一條三文魚，挺新鮮的，還說準備吃魚生呢！

可憐的人兒，昨天她下班時，台風要來臨。她擔心女兒又會一個人出去，桑拉的話，她是不會當一回事的。但這次是秋天的台風，真是少見。也許艾米不會出去吧，正當她猶豫時，手機響了，桑拉打來的，說艾米又出去了。她不得不冒著暴風雨，匆忙開車趕回去，因為天色太暗了，在急轉彎時和對麵開來的一輛無牌轎車相撞，司機逃跑了，當時風大雨大，路上沒有其他車輛。車壓在身上，動彈不得，當時手機也被摔壞了，因此耽誤了最佳的求救時間。失血過多，昏迷過去。當她醒來時，卻躺在醫院裏。她覺得很累，心很疼痛，周身無力。桑拉和她的老同學邁克正焦急地站在他的旁邊。當她的眼光在尋找著，桑拉知道她想見艾米，她在想著她的寶貝。淚流滿麵的桑拉隻是搖著頭，說巴特去接艾米了，但十幾年的相處，瑪麗知道桑拉說謊，艾米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她隻覺得胸口更加疼痛，呼吸也困難起來。她緊緊握著桑拉的手，想說什麽可是無法說出來，從她那乞求的眼神中，桑拉知道她牽掛著她的心肝寶貝艾米，她含著淚水說一定好好照顧艾米，直到她能獨立生活為止，瑪麗才咽下最後一口氣。當時艾米正在隔離病房，處於昏迷中。桑拉撲在瑪麗遺體上哭得差點透不過氣來，醫院裏不論病人或是醫生都忍不住流淚。都以為桑拉是瑪麗的親人，有誰知，她們隻不過是主仆關係罷了。

巴特不敢露麵，躲在艾米的病房裏，怕瑪麗知道艾米昏迷，怕瑪麗知道艾米剛才遭受不測。當他聽見桑拉呼天搶地的哭聲時，知悉瑪麗走了，尋找她的父親去了。

“瑪麗，我可憐的女兒。”巴特狠狠敲打著牆壁。花白的胡子沾了滿了淚水和鼻涕。

不知什麽時候，邁克進來了，他兩眼紅腫，像是剛剛哭過。他拍拍巴特的背，告訴巴特艾米隻是受了驚嚇，休息下就好了，因為不知艾米長期注射什麽藥品，有輕微心髒病，並沒有受到性侵犯，還是純潔之身，他才有一些安慰。但艾米還在昏迷中，艾米才是她唯一的親人，瑪麗的人緣還不錯，有很多鄰居來幫手，處理瑪麗的後事。特別是傑克還給瑪麗買了公墓，隻等艾米醒來見她媽最後一眼才下葬。

看著昔時美麗的媽媽躺在棺材上，艾米並有哭，隻當媽媽像平時一樣睡覺了。媽媽那蒼白的臉失去了平時的紅暈，但那神態，似乎還有很多的牽掛，還有很多的話要向艾米說一說。

“媽媽，您怎麽拋下我不管呢？我還有半個月就十八歲了，您說要帶我去看海呢？您說要陪我一同考駕駛證呢？媽媽，您說話不算數，以後誰來疼愛我，媽媽，別走，別走，我以後都聽您的話，聽姆媽的話，您說等我十八歲時，講關於您的故事，講您過去的故事。但您走了，您騙人，您騙艾米，以後的暴風雨我都不出去，我都會乖乖待在家裏。”艾米輕輕地說著，癡癡的眼神讓桑拉害怕她會受不住打擊，會發瘋。

“艾米，休息一會兒吧。媽媽會諒解你的。”桑拉想拉艾米起來。

“不，我要陪著媽媽，別管我，我知道，媽媽一定是知道我出去。她回來一定是為了找我而出了車禍，是我害死了媽媽。媽媽，對不起！”艾米撫摸著媽媽那美麗的金發。

桑拉抹著眼淚，出去找巴特，還是讓他來勸勸艾米。一連兩天，巴特沒有好好休息過，桑拉回來，他想回家休息一下，聽見桑拉在外麵叫他的聲音。就知道一定是和艾米有關，二話不說披上衣服就出去了。

“你說怎麽辦？我勸不了她，我怕她會倒下去，一連兩天了，她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桑拉憂傷地向巴特說。

看著艾米那萎靡不振樣子，巴特隻是搖了搖頭。“還是讓她陪陪她媽媽最後一晚吧！明天就要下葬了，要做的事還多著呢，你也歇歇吧！”

當艾米聽見悲愴的嗩呐聲時，她才知道，他們要送媽媽走了。艾米趴在棺木上，不準他們把媽媽抬走。那麽傷心欲絕的情景，讓看著的人都忍不住落淚，大家一片咽嗚，悲傷的氣氛籠罩著這一切。

“艾米，讓媽媽安息吧！她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她知道你愛她，你太傷心，你媽媽也會傷心的，讓她安心走吧。”巴特邊說邊拖開艾米。

“不，不，我要媽媽，你們不準抬走她。”艾米掙紮著，這時傑克走過，幫巴特把艾米拖走，但艾米死死挽扶著棺材不肯鬆開。

“她的死都是你害的，知道嗎？她怕你暴風雨會出去。才開快車回來找你。你還要讓她不得安息。你對地得住她嗎？”巴特生氣地大聲嘶吼，十七年來，這是巴特第一次這麽生氣對艾米說話。

“媽媽！為什麽死的人不是我。”一言擊中艾米心聲，她不由自主地鬆開了雙手。

秋天的台風來得快，去得也快。今天，隻是瀝瀝滴滴下著小雨。似乎天空都在為這苦命的女人哭泣！瑪麗的鄰居都來送瑪麗出殯下葬，連哈嬸也來了。其實哈嬸隻是妒忌瑪麗太美，老伴總是找借口到瑪麗家借東西。她覺得，是她對不起瑪麗。因為平時她總是偷偷詛咒過瑪麗，瑪麗的短命可能是她的原因，她很後悔。其實她知道瑪麗是個善良的好女人。

艾米捧著瑪麗的遺照，默默走在前麵。傑克扶著桑拉，桑拉太胖，哭得撕心裂肺。大家都想著桑拉對瑪麗還真有感情。都說瑪麗這女兒真是白養了，母親的去世都不流一滴眼淚。真是冷血動物！但巴特知道，艾米太傷心了，她還沒有意識到媽媽去了另一個世界，要傑克特別注意走在前麵的艾米，他怕艾米又會暈倒。傑克比艾米大四歲，從小艾米就像傑克的尾巴，傑克把艾米當作小妹妹一樣，處處護著她、讓著她。如有誰責罵艾米是野種時，傑克的拳頭毫不客氣地打下去。因為傑克人長得既壯實又英俊，個子比同齡的小朋友都高一點。白白的皮膚，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像海水一樣藍的眼睛。女孩子都喜歡傑克，說他是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也有別的小朋友懼怕傑克的拳頭，不敢隨便欺負艾米。為艾米打架，巴特不知賠了多小笑臉。總是大事化小事，小事當無事。瑪麗對傑克很好。傑克受巴特處罰站立時，艾米就會乖乖站在他旁邊，一起陪著罰站立。巴特心疼艾米，怎麽勸都勸不開，不得不取消了處罰時。他倆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高呼，這讓巴特哭笑不得。但四年前傑克被親生父親接走了，艾米難過了很長時間。傑克也很難過，但他很懂事，親生父親老是來打擾養父。三天一大罵，二兩一小罵。罵養母是不下蛋的母雞，罵巴特是無能。有時又跪在巴特家門口哭著哀求，要傑克跟他回去，有時跟在巴特背後。低聲下氣希望巴特把傑克還給他，說大兒子死了，沒有兒子心裏慌，晚上睡不著。看著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畢竟傑克身上流著他的血。心地善良的巴特讓傑克自己決定是否跟他回去，傑克隻好跟他走了。其實他回到親生父親家並不開心，畢竟在養父家生活了十八年。當他四個月大時，因為父親賭博，欠了很多高利 ，媽媽受不了他的暴打，拋下他和哥哥兩個姐姐自殺了，於是他把傑克賣了還賭債。但傑克總會偷偷跑回養父家，偷偷來探望艾米。因為親生父親家和養父家距離隻不過二十多公理罷了。

看著牧師向媽媽的棺材上撒一層泥土時，艾米似乎知道媽媽真的離開她了。她終於哭出聲了，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老天都覺得自己太殘忍，不應拆散這母女，送喪的親屬和鄰居都哭了。

從公墓回來，艾米發燒了，一連三天三夜，連嘴唇都燒起了泡。邁克休假專心守護著她，邁克是著名的內科醫生，他的醫德讓全鎮人都敬重他。他不但醫術高明，而且心地善良，瑪麗的死亡是因耽誤時間太久，失血過多而造成的。如果搶救及時是有可能救活的。但肇事者逃跑了，讓瑪麗失去了最佳救治時間，他恨那個沒有良心的肇事司機。他和瑪麗是高中同學，他暗戀瑪麗好多年了，但他總覺得時機還沒有成熟，打算大學畢業後再向瑪麗示愛。瑪麗竟喜歡一個中國留學生，大學一畢業跟隨中國留學生跑到中國去了。他自責，認為沒有早點向瑪麗說出心聲是自己錯。於是發誓一生不娶。十七年前，瑪麗回來了，還帶著小艾米，他似乎看見了自己曙光。但很快，他喪氣了，可能是這次愛情打擊太大，她把自己的情感封閉起來，不再相信愛情。全心全意把愛放在艾米的身上，艾米是她的一切。邁克隻好等待著，希望有一天瑪麗會讀懂他的一片苦心，知道還有一個人默默在守護著她、愛著她。同時他把心放在醫學上，刻苦鑽研、繼續深造，因此他的醫術精湛。U國的各種醫術會總會邀請他來講課，醫學界曾經想把他調到首都去，但他似乎對這座小鎮有一段難舍難分。所以外麵的**再大、待遇再豐厚。他也不肯離開。這其中的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舍不得瑪麗母女。瑪麗的死讓他痛不欲生，他偷偷對著當年的可人兒照片，不知流了多少淚。醫術再精湛有什麽用，再精湛也攙不回心中的女神。如果搶救及時，瑪麗是不會離去的。都是那該死的肇事者。

艾米退燒時，隻覺得周身無力，桑拉喂她吃了一小碗米粉。這時她呆呆躺在**。雙手捧著瑪麗的照片。默默流淚，她覺得媽媽並沒有走，她隻是上班去了。她希望媽媽會忽然出現在她的身邊。雖然十八歲在U國可以離開父母獨立生活。可是她是獨生子女，又是單親家庭。什麽事都有媽媽和桑拉來擋著。可以說她是溫室中的花朵。那裏經曆過如此的人生風雨。今年剛剛考上大學。學費雖然有政府扶持。但哪一份的母愛消失了，還會恢複昔日的無憂無慮的生活嗎？

“桑拉，你有什麽打算？回菲律賓嗎？你的工資我來付清，瑪麗不在了，我想帶艾米離開這小鎮，到南方去定居。讓她離開這地方，換換環境可能好些，讓她重新振作起來。”不知什麽時候，巴特走進桑拉的房間，對坐在床沿發呆的桑拉說著。

“巴特，我真該死，為什麽死的人不是我呢！我是間接殺害瑪麗的凶手。我真不該打電話給瑪麗，告訴她，艾米出去玩了。如果我不說，瑪麗就不會回來，她不回來就不會出車禍。她才四十多歲！鮮活的一條命，我心慌啊！我早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女兒一樣。我是來幫她把家的。她付我工資時，我不肯要，她硬是塞給我，我把些錢都存著。怕有一天她需要再給她，你說我不心疼嗎？”桑拉抹眼淚繼續說著，“菲律賓的親侄子也曾要我回去養老，別再飄**了，六十歲的人了，該葉落歸根了，這個時候我會離去嗎？況且我答應過瑪麗一定照顧她艾米，等她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了。找到幸福了才離開她。臨死前她還交給我一把鑰匙。讓我交給艾米，說是她保險櫃的鑰匙。”一邊說一邊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鑰匙。

“算了，自責也救不回瑪麗的命，或許這就是命運。艾米那樣子，還是以後再給她吧！你還是回你親侄子那裏養老吧！年紀大了，也該回去了。艾米就交給我吧！那筆錢你用來養老，我的經濟比你好。不用擔心艾米以後的生活。”巴特歎息著。

“我不回菲律賓，你們到哪裏，我就跟隨到哪裏。我不要你的工資，隻要有飯吃就行。其實我挺健壯的，我可以幫你做家務，等做不了，我再回去，我不想離開艾米，她是我一手抱大的。以前我對她冷嘲熱諷，我對不起她。我後悔哎！”桑拉邊說邊跪在巴特的前麵。那淩亂的棕色卷發這下可真像雞窩了。朝天的鼻子流滿了鼻涕和淚水。其實她是很愛瑪麗的，每次有人想欺負瑪麗都是她挺身而出。哈嬸見了她都有點懼怕。背後說她的一條忠實的醜母狗。但桑拉才不管她呢，要是有人欺負瑪麗和艾米那可真是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我也是投靠我妹妹，到她莊園去生活。我也老了，照顧不了你幾年了，我想把這裏的老宅起賣掉。把錢分成三份，一份給艾米、一份給傑克、自己留一份。再過幾年，等艾米自立了，再讓她自己決定去向。我真是幫不了你。”巴特雙手扶著桑拉。

桑拉搖著淩亂的頭發說道：“不，除非你留下艾米。放心，我會養活她，這十多年，我也存了不少錢。等她結婚了我再回去。”

“你忘了艾米的欺辱，不知是什麽人幹的？現在艾米都沒有說是怎麽一回事？我怕有第二次，那可真是對不起瑪麗了。”巴特憂心如焚，這幾天老做噩夢，夢見艾米出事，每次醒來都驚出一身冷汗。

“我的巴特大叔，我求你了。這樣吧！我也到南方去，我在你居住的城市租房子住。我可以去打工。隻要艾米在我眼前生活就行。”桑拉拉扯著巴特的衣角哀求著。

“我可真是怕了你，好吧！我答應你，快起來吧！不過生活可能辛苦點。南方天氣潮濕，你這麽胖，怕你受不了。”

“不，我不會去的。我要在這裏陪著外公、陪著媽媽。我走了，他們會孤獨的。”不知什麽時候艾米站在他倆的身後。這是艾米自她媽媽離去後第一次對他們說話。

“艾米！”巴特和桑拉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