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指天發誓指地為證(2)

白雲起身,牽著辛氏的手笑著說:“謝謝伯母!”轉身又牽著黃鶴的手親熱地搖了搖,“謝謝鶴姐!”荊九開心地說:“那就你也跳個舞吧。”白雲大大方方地說:“行,我跳個擺手舞。好不好?”

大家又齊聲叫好。江哥問:“是不是武王伐紂時‘巴師勇銳,歌舞以淩殷人’的那個舞?”

白雲說:“是那個舞,後來又受楚國、漢代舞蹈的影響有些改進。”

江哥哦了一聲,說:“當年巴人跟隨周武王伐紂,在兩軍陣前用巴渝舞勇挫殷人;秦末劉邦反秦,巴人又大跳擺手舞大敗秦兵,劉邦讚其有巴渝舞遺風。據《後漢書》說,擺手舞起源於古代的巴渝舞,《晉書樂誌》認為舞曲四篇裏有‘矛渝’‘弩渝’,說明跳這種舞離不開武器,是古代的一種戰舞。我每次讀到這些記載都很好奇,不知這舞是怎樣的一個跳法,竟能用在戰場上殺敵!”

白雲說:“是這樣的,擺手舞分大擺手舞和小擺手舞,大擺手舞粗獷勁勇,適合幾千幾萬的人共同跳;小擺手舞輕柔細膩,主要表現日常生產生活的場麵,一個人跳、幾十個人跳都可以。在戰場上跳大擺手舞,要把擺者分成左右排列,中間隔一丈寬,五人為一‘排’,兩排為一‘比’,四排為一‘隊’,‘比擺’二十人,‘隊擺’四十人,手中拿著長矛或齊眉棍,上麵飾有紅纓或黃帛。擺時將武器斜著拿,然後以一擺三躍的方式向敵人衝去,接近敵人時用武器交鋒,幾個回合後跳到敵方位置,立即將武器直拿轉過身來麵向敵方,接著又以原來的動作一直衝回自己的原位,這就算完成一次‘擺動’,然後視情況進行下一次‘擺動’。”

白雲邊解說邊示範,荊九問:“這麽幾萬人,又是在戰場上,形勢千變萬化,他們怎樣協調一次又一次的‘擺動’?”

白雲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丈夫一眼,說:“問得好!他們動作的變化都是聽‘鑼鼓指揮’敲擊鼓邊為令。在軍事首領的身邊聚集著一排鼓手,這些鼓手根據首領的指示發令,一旦需要調整‘擺動’,就不再單純地咚咚擊鼓助威,而是一齊用雙錘敲打鼓邊發出啪啪聲,再夾雜咚咚的鼓聲,這信號或長或短,反反複複,形成一種諸如‘啪啪啪,咚咚咚,啪啪啪啪咚咚咚’的節奏,告訴戰士們應該進行什麽樣的‘擺動’,如果發起衝鋒,那就吹牛角號,收兵就敲鑼。”

江哥興奮地說:“照你這樣一講,我有些明白了!可以想象出當時的戰爭場麵,灰塵漫天,旌旗飄飄,在震耳欲聾的戰鼓聲、牛角號聲中,成千上萬的戰士手拿武器分成無數個‘比擺’‘隊擺’嚓嚓地齊步前進。走著走著,他們開始翩躚進退地跳起擺手舞,此起彼伏,騰挪閃展,時而擺手,時而跺腳,時而側身,時而挺腰,表現的動作都是已失傳的最古老動作,有‘犀牛望月’,有‘空拳鬥虎’,有‘岩鷹展翅’,有‘趕野豬’,有‘拖野雞尾巴’……,反正都是先民在狩獵中用熟了的那些招數。這些招數在鼓聲的指揮下成千上萬的人整齊劃一,“唰”的一下擺開同邊手,層層疊疊如百足之蟲蠕行;“轟”的一聲跺腳,全體蹲下,密密匝匝似跳澗的蛤蟆猛力一跳……。他們就是這樣一擺三躍地往前衝,往往是完成一次‘擺動’緊接著又是一次‘擺動’,如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在戰場上湧動,口中還一陣又一陣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嗬——也嗬!嗬——也嗬……’,讓敵人莫名其妙,目瞪口呆,聞風喪膽,真是‘巴師勇銳,歌舞以淩殷人’啊!”

荊九聽得如癡如醉,半天才回過神來,像不認識地盯著妻子說:“你還有這一手啊,真是沒想到!”大家又發出歡快的笑聲,黃鶴看了亢奮的江哥一眼,笑著對白雲說:“雲妹,待會兒教我吧。”

白雲含笑地點頭,說了句“我來跳個小擺手舞”,走到一邊去整理衣衫。唐代婦女喜歡穿胡服,白雲也不例外,她今天上身穿的是一套翻領、對襟、窄袖、錦邊的短襦,下著條紋褲,腰間係著革帶。這種皮帶在魏晉時傳入中原,到了唐代曾一度定為文武官員必佩之物,上麵懸掛算袋、刀子等七件物品,俗稱“蹀躞七事”。開元以後,由於朝廷有了新規定,一般官員不再佩掛,但在民間婦女中十分流行。

此時,已整理好“蹀躞七事”的白雲走到篝火旁腰膝微屈,似乎在傾聽什麽。辛氏見她半天沒動靜,不解地問黃鶴:“這是在幹嗎?”黃鶴答:“是在聽鼓聲,讓自己進入狀態。”辛氏納悶地說:“這裏沒有鼓啊,哪來的鼓聲?”黃鶴說:“她心裏有!”

黃鶴說得對,白雲確實是在聽鼓聲。那熟悉的鼓點漸漸地由遠而近,由緩到急,隨著鼓點,她開始繞著篝火蹁躚進退,時而單擺,時而雙擺,時而回旋擺,舞姿變化莫測,撲朔迷離。隻見她有時像挖土,有時像撒種,有時像栽秧,左腳輕輕上前一步,雙手就順勢向前一擺,當雙手輕輕擺向後麵時,右腳又立即跟著上前半步,轉過身來,她的左腳又上前了一步,右腳又是上前半步,雙手輕輕地連擺兩次,兩腳停住,雙手又前後甩動地重擺一次,整套動作一氣嗬成,環環相扣,幅度大氣,都是兩手直甩,臂腕不動,手腳配合默契,左手與左腳同步,右手與右腳一致。更絕妙的是,跳回旋擺時,她躬腰屈膝,以身體的扭動帶動手的甩動擺出同邊手,那動作真是輕盈而剛健,柔美而嫻熟,反映出收獲時的歡快,讓人陶醉,拍手叫絕。

表現了勞動接著是表現生活。一開始節奏極其輕鬆活潑,是率真的直露、心靈的和諧,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少女情態,白雲通過一係列的“順拐”動作演繹得惟妙惟肖。突然,她神情一怔眉睫一鎖,連著幾個單擺和雙擺,舞蹈的節奏愈來愈舒緩愈來愈莊重,屈膝時上身平穩,兩腿微屈,腳掌用力,腿曲而腰不彎,雖沒有力拔山兮的力道,卻有泰山壓頂不彎腰的氣概;抖動時腿和手臂輕輕顫動,那律動一波接一波如電光石火稍縱即逝,傳遞出的信息卻是不害怕,不退縮,即使手腳無力,也不讓心與手腳分離手與腳錯位,這是堅持,是勇毅,是不屈,是力挺!黃鶴看到這裏心裏一沉,暗暗地問道:“雲妹,你怎麽了,你是怎麽了?是誰在壓迫你?”預感到會有事發生。果然,白雲在跳“下沉”的動作時兩手同時打開,左手向左打開,右手向右打開,神情是那樣地無奈,可就在表現無奈的那一瞬間,接之而來的是隨右腿的跟進弧線向下用力擺手,展示的分明是不絕望。旋即她雙手合十,童子拜觀音,虔誠地對著天上的一輪紅月亮唱起了古老的歌謠《上邪》,一邊唱一邊原地翩躚進退,纏綿悱惻,淒婉異常: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棱,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

歌聲裏含著強烈的祈盼、隱隱的幽怨和剛烈,讓聽者動容。黃鶴撲閃著淚光晶瑩的睫毛注視白雲,江哥眉間凝成個“川”字沉思,辛氏詫異地扭頭看著荊九,荊九卻緩緩地垂下了頭顱。繼而他猛地抬起頭來,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妻子,見她駐足仰望天上的滿月,臉上的淚珠在月光下晶瑩光潔。“這是為什麽?這是為什麽?”涉世不深的荊九在心中質問白雲拷問自己,卻沒有得到任何答案,隻有高大的樟樹在夜風中颯然而動,密集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似在搖頭似在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