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靠著老奶奶和左右鄰居的幫忙,桂英處理完了方盛的後事。

人卻像一下子老了十年,桂英頭上白發越發明顯了,麵容也憔悴枯槁了不少。

桂英依然每晚去拾荒,但從此每天去一個兩個小時,就要回家看一看方振,隻有看到了方振在家安睡,她才安心。

後來,桂英積攢了點錢,買了一輛舊自行車,也不怕鄰居閑話,把麻包袋裝在車後架,每天踩著單車在民居的大街小巷裏吆喝,收賣廢品,大家見桂英收購廢品從不短斤少兩,也都願意把家裏的廢品拿出來給桂英收購。經過大半年,桂英總算可以供方振上學讀書了。

方振一天天長大,桂英每一天也勤懇地應付著工作,自力更生。一天午後,婆婆來家裏找桂英,一見到桂英就笑著說道:“英,我來告訴你個好消息吧!”

“好消息?”桂英問道,“我這種人還能有什麽好消息?”

婆婆一臉堆笑道:“我幫你找了戶好人家。”

桂英聽到差點被要摔倒,忙說道:“婆婆,我什麽時候要你幫我找人了?”

婆婆笑嘻嘻道:“桂英,你這是什麽話,這話難不成還要你主動開口不成?婆婆我肯定會為你打算的。”

“婆婆,但是我現在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我隻想一心一意養大方盛就行了。”桂英說道。

“那你更要好好找個好人家了,大山去世這麽久了,上一個也走了這麽久了,難道你一輩子就想一個人過了?你想一心一意養大方盛,但是方盛沒爸爸是會被人欺負的,你現在不趁著年輕謀劃謀劃,難不成等老成我這個樣再想?桂英,你不怕像婆婆這樣晚景淒涼嗎?”

桂英聽到“晚景淒涼”這個詞以後,心裏觸動了一下,自己的經曆的磨難確實不少了,現在生活雖然勉強過得去,但自己總有一天會老得走不動,到時候無人在旁照料,會重新回到那種餓死街頭無人理的淒涼境地。

婆婆見桂英不說話,知道被說動了,接著說道:“英,你放心,我幫你尋的是個萬裏挑一的老實人,是咱們解放軍同誌,你可放心好了,年紀雖然比你大十來歲,但沒結過婚,我跟他說了你情況,他說他是共產黨員,說你是舊社會受壓迫的人民,他心裏裝著的都是咱們貧苦大眾,不介意你結過婚有過孩子,會加倍照顧好你和方盛的。”

“婆婆,但是我真的沒有心思去……”

“得了,我找機會讓這個解放軍同誌來給你瞧瞧,到時你要是不喜歡不願意的話,我再給你另外找吧!婆婆我可是很開明的,現在又不是舊社會,結婚都是自由的。”婆婆沒等桂英再答話就離開了屋子。

幾天後,一個穿著筆直的軍裝軍人,敲響了桂英的家門。桂英打開門,見是一個四十出頭,圓臉粗眉,身材不高,但相當壯實的陌生軍人敲的門,桂英已經開始懷疑這個是不是婆婆介紹的人。

軍人神情憨厚靦腆,說話的口音中帶著濃重的閩南腔,對桂英說道:“對不起,打擾了,我路過門口,天氣太熱,口渴得緊,不知道能不能討碗水喝?”

平常路過討水喝的人雖然不多,但偶爾也有一兩回,軍人還是第一回見。

桂英認真打量著這個軍人,看他雖然略顯拘束靦腆,但身上軍人莊嚴的氣質勃發,自有一種特質。年過四十的臉上帶點歲月的滄桑,卻有著一種成熟穩重的氣魄。

“這位解放軍同誌,那請先進來坐著,我去端水給你。”敬軍愛軍也是當時的風尚,桂英請軍人進屋坐。

軍人走了進來,一路打量著屋子裏的環境,一直走到大廳,軍人看到院落門庭打理得井井有條,知道桂英肯定是一個講究的女人,心頭也開始有些熱。

桂英說道:“同誌,你先坐會兒,我去端水。”

軍人點了點頭,說道:“謝了。”

桂英自去端水了,端到軍人麵前,軍人雙手去接,說了聲謝謝,仰頭把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碗,看來真的是渴了。

“還要再端一碗嗎?”桂英在旁邊問道。

軍人用袖子拭去嘴邊的水,把碗還給桂英,說:“夠了,不用了,謝謝你。”

桂英接過碗放在一邊,軍人又問:“你家有幾口人啊?”

桂英說道:“我丈夫早逝,家裏就剩我和我兒子了兩人了。”

軍人“哦”了一聲,然後是一陣沉默,屋子裏安靜得有點尷尬。

軍人似乎憋了很久,說道:“其實我認識你!”

桂英問道:“你是婆婆說的那個人?”

軍人點點頭,說道:“你真聰明。本來我不想表明身份,但我覺得作為共產黨員,行事應該光明正大,不能夠畏畏縮縮。其實,我已經在你家附近徘徊好幾天了,一有空就來這遠處看著你,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氣過來跟你說個話。”

桂英覺得軍人十分在忠厚,心中也對軍人產生了一些好感,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我們又不是年輕的孩子了,見個麵,說說話,沒什麽可避諱的。你叫什麽名字呢?”

軍人挺高興桂英這番話,站起來敬禮答道:“我叫蕭克武。”

桂英笑了,說道:“不必太認真了,坐下來吧!”

蕭克武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

“蕭同誌,你名字中的克武聽起來似乎有什麽含義?”桂英不知道怎麽就對這個名字產生了興趣。

蕭克武羞赧地說道:“蔡同誌你觀察事情很細致,我名字中的克武是我父親起的,小時候聽說父親為我找過算命先生算命,要我長大後,從文不從武,用心讀書,做寫詩作文的工作,所以起名克武,意思是克製自己不從武。隻是我天生不愛讀書,小時候也調皮,後來陰差陽錯就去當了兵,還是從事了‘武’。”

桂英笑了,說道:“原來是這樣,那你現在還在部隊裏嗎?”

蕭克武說道:“我退役了,國家分配我在國營林場上班,當了科長。我上下班都會路過你門前,所以順道進來向你討碗水喝,有意看看你,可我也確實是渴了。”

桂英知道蕭克武不善言辭,也不讓他尷尬,繞開喝水的事情說道:“那你也算從文了,應了算命先生的話,當了幹部不就是從文了嗎?”

蕭克武一想也是,說道:“趙阿婆說你讀過很多書,會英文還會彈琴,說來失禮,其實我是一個粗人,我到現在為止,認識的字也不超過三十個。”

桂英自嘲道:“你不嫌我一個撿破爛的女人身上髒已經不錯了。”

“不會,”蕭克武急忙道,“怎麽會呢?貧苦大眾和我們解放軍都是一家人,我又怎麽會看不起勞苦大眾呢?我們的新中國都是千千萬萬苦難群眾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人民群眾現在是當家作主的時候了,是我們國家的主人。”

桂英看著蕭克武的謙遜厚直,竟然給了她一種蔡元齊的感覺。雖然蕭克武不及蔡元齊那樣儒雅,卻多了一份英武的氣概,所以也願意和蕭克武多說話。

自從以後,蕭克武會經常過來探望桂英,每一次來都會帶著一些小禮物,有時候是一條魚,有時候是一隻雞鴨鵝或雞蛋一類。單位裏發的生活日用品,蕭克武幾乎全部往桂英那裏送,諸如肥皂、電燈、膠鞋、毛巾等等。

桂英逐漸被蕭克武的殷勤打動了,在婆婆的不斷攛掇下,桂英答應了嫁給蕭克武。

兩人去拍了結婚照,拍的時候,蕭克武穿起了一身軍裝,桂英覺得他從來也沒有這麽英俊過,桂英也穿上了自己最好看得衣服,但隻是一套紅色的普通衣褲,她忙著幫蕭克武真理好裝束。最後,當攝影師的閃光燈亮起,二人的影像永遠定格了在相紙上。幸福可能就是彼此照顧相伴,你儂我儂而已。

二人回家後,弄了桌飯菜招待親戚朋友。婚後,蕭克武對桂英百般照顧,令桂英終於感到有親人照顧的溫暖,數年間,為蕭克武誕下了三子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