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烏雲像惡鬼一樣圍觀世間，傍晚的天色提前入夜，天公變了臉，雲層中雷電閃現，像預示著天空中的一場惡戰即將來臨。
十幾把黑色雨傘在雨簾中移動，桂英今夜穿著紅色的裘絨加旗袍，抹著豔紅唇膏，修長的眉黛如山，花顏絕色，倍覺妖嬈，如同暗夜中的一團火焰流走在雨中的長街。
今夜的桂英，要為方若鴻帶去的是高潔而美麗的死亡，用這個日本傀儡的血祭祀死去的中華英魂，就算要豁出自己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這個傀儡既然要邀請我到家中，認不清我這個死神，那麽我會為他打開地獄的門，讓他償還中華大地上塗炭的生靈的血。
夜色中，方若鴻的二十多個門衛對停在方若鴻宅前的黑色轎車進行了嚴格安檢，一名紮著長馬尾的女保鏢，帶著白色手套來到桂英麵前，客氣地說道：“蔡小姐，您好，根據上級規定，我須對你進行一個例行安檢，請不要介意。”
桂英沒有出聲，把手提包遞給身旁的小六，張開兩臂，表示任由檢查。
女保鏢十分專業細致，把桂英身上每一寸地方幾乎都檢查了一次後，覺得沒問題才說：“蔡小姐，感謝你的配合，沒問題了。”
於是又要對小六要進行安檢，小六可不是善良角色，還沒開始就說：“你可別拖太久啊，等下被你誤了你主人的飯點，你可是屁股會挨板子的。”
女保鏢開始要安檢後，她故意說怕癢，弄得女保鏢安檢幾次後均沒有成功，差點被弄得發怒，但女保鏢畢竟是訓練有素的人，一直耐心且禮貌地隻是要求小六積極配合。
鬧了七八次後，小六才安穩了些，但是依然身體搖搖晃晃地對檢查她的女保鏢說道：“姐姐，你還要檢查我頭發不？我頭發能殺人！”小六從腦後拿起她的一大束三瓣辮子說道。
女保鏢內斂含笑，終於忍不住還口道：“小妹妹，你的頭發能殺人，你的小腦袋可要當心。”
“你……”小六一下子被氣噎了。
桂英怕小六生事誤了事情，轉過頭叫了小六一聲：“小六！”
小六看到桂英嚴肅的目光，“哼”了一聲後，不再作聲，跟隨桂英進入了方若鴻的大宅。
大宅前是一個小花園，花園前一條蜿蜒的紅磚小徑，被景觀的植物左邊一棵，右邊一撮地遮掩著，路邊有保鏢站崗，加起剛才守在門口的二十個保鏢，保護方若鴻的保鏢差不多五十個，大宅內外層層守衛，戒備森嚴。
小六小聲向桂英問道：“姐姐，這裏守衛這麽森嚴，待會兒我要怎麽做。”
桂英看了小六一眼，說道：“你什麽都不用做，一切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二人來到方若鴻的大宅，方若鴻夫婦早已盛裝站在了大宅門前迎接桂英。
“蔡小姐，很榮幸有你的光臨。筵席正在我兩儀花園裏進行著，請進吧！”方若鴻完全沒有一個偽軍總統的架子，親自引桂英進席。
蔡元若這一次完全沒有出聲，隻是直愣愣地看著桂英，因為桂英身上那種歡快令她不安，桂英越是輕鬆笑著，她越是感到危機逼近。
而桂英一臉輕鬆的樣子，與蔡元若對視也毫無躊躇緊張之感，跟著帶路的傭人，和小六往花園中走去。
去到花園，花園中燈火明亮如同白晝，清幽雅致的內湖波光粼粼，月色襯托著園中高樹異花，五六十桌宴席坐滿了人，細看依稀可見七成都是西裝革履的日本政要和穿日本軍裝的高級士官。
心中一見此景，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心中也不禁暗罵：“大漢奸！”
桂英一出現，馬上就有一個腳步虛浮，身材矮小，但穿著軍裝、長靴的日本軍人走過來，日本軍人拿著一個裝著清酒的錐形窄口酒瓶，臉上因酒精作用通紅發熱，濃重的酒氣像一股熱浪一樣嗆人。
日本軍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說了幾句聽不清楚的日語，方若鴻在軍人麵前躬著身子，畢恭畢敬地聽著軍官說話。那軍官似乎對方若鴻頤指氣使的樣子，指手畫腳，說了一通日語。
日本軍官說完，方若鴻說道：“這是大日本帝國的負責野戰炮兵聯隊中佐山本一健，他讚美蔡小姐你漂亮，希望你能到他宴席上陪他喝一會兒酒。”
還沒等方若鴻說完，日本軍官就伸手來拉桂英的手，桂英還沒反應過來，小六已經一手扣住日本軍官的手往後一反。日本軍官受痛，清酒倒了自己一身，方若鴻見此，心知此事不妙，連忙湊近，讓小六鬆手，小六看了一眼桂英，桂英眼色也流出一絲凝重，示意小六鬆手，小六鬆開手，中佐立刻拔出腰間的槍，罵一句：“八格耶魯！”
桂英此時表情鎮定，麵對槍口，小六第一時間挺身站在桂英前方，桂英推開小六，對方若鴻說道：“方總統迎客的方式甚為特別。”
方若鴻連忙按住中佐，用日語好言相勸了一番，然後鼓起掌來，高聲說道：“山本中佐剛才跟我們這位美麗的小姐開了個玩笑，請中佐給我個麵子。”
山本中佐雙目如狼，惡狠狠地盯著桂英，桂英不卑不亢，毫無懼色，小六也是隨時戒備，一旦對方扣動扳機，立刻奪槍。方若鴻繼續相勸，山本中佐才緩緩撤了槍，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轉身離開。
“蔡小姐，剛才受驚了，我邀請你光臨，卻發生不愉快的事情，大和民族的人你知曉，向來隨性，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方總統親自道歉，算是前所未有。
桂英說道：“我早已領教過，見怪不怪了，今天來，主要是給方總統麵子。”
方若鴻臉上稍顯尷尬，也不好再道歉，於是說道：“蔡小姐請落座。”
桂英落落大方地穿行過座席，席間無數雙眼睛全落在桂英的身上，每一雙眼睛都似乎要麽想拔槍，要麽把二人脫光衣服一般，小六在桂英身旁隨時戒備著，以防再有人行不軌的舉動。
桂英落座後，原來她被安排和一幫穿著日本和服的政要女眷一起坐，日本女人嫵媚嬌豔，與桂英今夜的裝束格格不入，令桂英覺得異常不習慣，她真的不知道，漢奸是如何當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方若鴻卻這般甘之如飴？
今夜，天色有點不明朗，但並沒有下雨，宴席可如期進行。
小六經過這些時日的考察，桂英發現她忠誠可靠，對主絕無二心，不僅如此，她確實身手敏捷，反應迅速，作風淩厲。少鈞把小六安排給桂英，讓桂英不僅獲得了安全保障。所以桂英對小六推心置腹，雖然從未說出她的特務身份，但她要所行之事，例如秘密組建特務營，要暗殺方若鴻，小六通通知悉，並且小六自己也隻知輔助桂英和執行指令，從不多問為什麽。
小六問桂英到道：“姐姐，今晚的任務是什麽？”
桂英說道：“在進入這個大門的時候，我就已經安排好所有事情，今夜我們隻有一個任務，就是盡可能多地讓這位方若鴻統帥多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喝得像泡在酒缸子一樣。”
小六問：“然後呢？今晚需要有其他行動嗎？”
桂英搖頭道：“沒有了，喝完酒我們回家睡大覺睡到天亮就行！”
小六詫異道：“這麽簡單？”
桂英夾起一箸菜往小六碗裏送：“我們好好吃上這個偽總統府的一頓飯菜。”
宴席開始後，席間觥籌交錯，場中響起了令桂英感到不自在的日本傳統歌曲，中央臨時搭建的舞台，還有日本舞伎袒胸露背地跳著妖嬈的扇子舞。
桂英帶著小六，一直挨著方若鴻坐，而方若鴻其實是個在日本軍政中也不受重視的家夥，一直在唯唯諾諾地伴著日本軍官喝酒，這些喜愛盤膝而坐的日本軍官，當然不會對美麗的桂英的視而不見，但經過剛才一幕，知道桂英不好惹，而且她還是上海商界赫赫有名的實業家，出於軍政大事的考慮，沒人會願意惹起租界實業界的反感，並且，桂英今天的出席，在他們看來大有臣服於大日本皇軍的意味，隻要好好利用，說不定能成功拉攏桂英，讓桂英成為上海實業界的一個棋子。
熊本二郎這時候也出現了，他見到了桂英，今晚的熊本二郎比先前見的時候更加趾高氣揚。方若鴻見熊本二郎出現，想替桂英引見，但方若鴻領著腰圓膀闊的熊本大佐端著酒杯來到桂英跟前時，熊本說道：“原來是蔡小姐，我早已見識過。”
桂英舉起酒杯，對熊本說道：“大佐您好，我敬你一杯。”
熊本今夜尚算客氣，說道：“蔡小姐不愧是上海的女中豪傑，頂得上一百個上海男人，非常好，我回敬你一杯。”
熊本也一飲而盡。
桂英道：“熊本大佐才是真豪傑，橫掃了我們大中華數以百萬計的軍隊。”桂英說完，把酒一飲而盡，亮空酒杯。
熊本大佐看到十分得意地說道：“蔡小姐，那你和我們日本皇軍就是朋友了對嗎？”
桂英一聽這話，知道深意不淺，須慎重回答，否則今天可能連這個總統府門口都出不了，說道：“我們中國人從古至今就沒對日本人不友好過啊！中華民族是熱情好客的民族，她並不排斥任何友好的民族。”
熊本點頭繼續說道：“那你認為我們大和民族是友好還是不友好呢？”
熊本已經問到了這個程度，桂英也回避不了，說道：“最起碼現在大和民族對我就很友好，不是嗎？”
熊本笑了起來，再一次斟滿酒杯，對桂英說道：“蔡小姐口才好，我們為我們的‘友好’再喝一杯！”
桂英也再次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熊本喝完酒對方若鴻說道：“方總統，蔡小姐今晚就由你接待了，中國人總說不醉無歸，你今晚不醉，就處軍法，知道嗎？”
方若鴻賠笑說道：“怎敢不醉，為防止大佐處我軍法，我會把頭泡在酒瓶子裏。”一旁的蔡元若用手抓緊了一下他的手心。
熊本臨離開時，還在桂英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意味深長的話：“上海早晚是我的，你也不例外。”然後向其他人敬酒打招呼去了。
桂英愕然了一下，但迅速重新堆笑，若無其事地轉向方若鴻道：“我酒量不佳，方帥酌量即可。”
蔡元若似乎看出了桂英的虛與委蛇，全程再沒看過桂英一眼。
二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蔡元若也輕聲在桂英耳邊說道：“你回去吧，這裏不是你想就能達到目的地方。”
桂英回敬了一句，說道：“你以為這裏又是你蔡家嗎？”
蔡元若已經知道桂英的殊不簡單，但丈夫要和客人喝酒，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
這一晚，桂英和方若鴻一下子喝了兩斤的白酒，和一斤清酒，當然，這其中要說方若鴻喝得最多。不僅喝桌麵上的酒，更不斷有日本軍官前來要他喝酒，雖然蔡元若為他擋下了不少酒，可是方若鴻仍然喝得爛醉如泥，宴席散去，才由蔡元若扶到房間休息了。
桂英也是竭盡了所能，在車上吐了一路，回到家後，躺在**宿醉未醒，小六不喝酒，這是她的職業習慣，而桂英可以說喝得完全過量了，隻比方若鴻少一些。
直到桂英聽到第二天雞鳴醒來的時候，宿醉已經散了大半，見自己已經身處在自己的寓所，而小六正坐在她床邊打盹。
她搖了一下小六的膝蓋，說道：“六妹，怎麽不回自己房間睡呢？”
小六醒來搖頭說道：“姐姐你醉得這麽厲害，這種時候最是敵人想下手的時候，我不能離開半步。”
桂英說道：“小六你真聰明，假如方若鴻身邊有你，想必我就沒有機會了。”
小六問道：“姐姐，你這番話什麽意思？”
桂英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說道：“天快亮了，想必我布的局已經有結果了，幸運的話，方若鴻這個大漢奸已經到地府去了。”
小六驚奇地問：“姐姐你布了什麽局？”
桂英說道：“十天前，我找到了方若鴻最親信的‘兩代義仆’朱廣源。朱廣源是方若鴻家裏的專職炊事員，從他的父親開始跟隨方家達數十年之久。我對其曉以民族大義，再加上用錢幫他安置好家人，已將之成功策反。我和他約定，‘雙十’宴席中，我負責向方若鴻勸酒灌醉他，朱廣源負責潛伏在方若鴻的房間裏刺殺他！得手後他會用籃子裝方若鴻的頭假裝天亮出外采辦食材，掩人耳目避開那日夜輪替的23名日本保鏢的值守，離開官邸，我已經派了我培訓的三個特務英子、航楓、陸潔在牆外等候他，負責護送他離開上海，到香港與家人過新生活。這個時候他該已經得手了，但是街上還這麽平靜，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刺殺失敗了？”
小六說道：“原來姐姐安排了這種計謀，難怪姐姐喝得這樣多了，放心吧，現在才四點，想必再過一會兒就會有消息了。”
街上突然吵鬧起來，果然有人喊起抓“刺客”來！
桂英一下子激動得完全醒過來了，穿著睡袍光著腳跑到窗前，今夜烏雲密閉，街上沒有光，桂英隻聽見遠處有一群人喊“抓刺客”的聲音，但心理非常緊張和激動：“小六他們在喊什麽，你聽到嗎？”
小六走過來，認真地聽遠處的人的喊聲，突然，興奮地說：“姐姐，好像說誰殺了總統！”
桂英眉開眼笑，激動得拍打了一下窗欞：“我們的任務成功了！希望我們的特務接應好朱先生，千萬別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