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鬧劇

歸無豔有一種被人盯著的奇怪感覺。這時,她搬進唯我居已有兩個月了。這兩個月裏發生了一些事情,她常常被弄得哭笑不得。

首先是2012年總算過去了。有一種末日理論宣稱,地球將在2012年12月21日發生重大災難,或出現“連續的三天黑夜”等異象。這種理論的來源是瑪雅曆法,理論認為該曆法將在這一天結束。關於這一理論有眾多電影和文學作品進行描述。其中,三年前上映的美國災難大片《2012》更是將這種末日理論推向了**。

那部電影以末世預言為噱頭,盡管評價一般,可是賺盡人氣和話題,在上映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全球票房就已經突破了六億美元。歸無豔就特別喜歡那部電影。電影上映不久後,她就從同學買來的光盤中,把影片複製在了電腦裏。每一年,她都會把這部電影翻出來,看上一兩遍,而每一次,那緊張刺激、溫情動人的畫麵,常常讓她眼圈發紅。

盡管官方一再宣稱,這種末日理論完全是謬論,毫無事實根據,然而,隨著傳聞中那個末日越來越近,全國各地發生了不少瘋狂的事情:南京一位女高官因為篤信“末日”將臨,背著家人欲將房子抵押的上百萬元捐獻給失學兒童;110接警中心頻頻接到諸如“馬上就要世界末日,我不想活了”之類的來電;網絡上“瑪雅體”和“末日心願”走紅;成都郊區人民也因為聽說世界末日要連黑三天,瘋狂搶購白蠟燭……

令歸無豔哭笑不得的是,就連那個一心想迅速提升自己的陳美琪,那一天也做出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上班的時候,遲遲不見她的影子。人事經理李冰問歸無豔她去了哪裏。歸無豔趕緊打電話給她。“你在哪裏呀,怎麽不來上班?快點來吧,李經理都在問你呢。”

“問就問吧,我不去了。”

歸無豔大吃一驚:“什麽?你現在哪裏?”

“宿舍。”

“好,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歸無豔托人幫著照看自己的專櫃,急忙忙地跑到宿舍去找陳美琪。在宿舍裏,她看到陳美琪直挺挺地躺在**,以為她生病了,趕緊過去問她哪裏不舒服。可沒想到,陳美琪的回答卻是:“我沒什麽不舒服,我隻是靜靜地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哪一刻?”

“世界末日。”

歸無豔一下子笑了。她雖很喜歡那部《2012》的電影大片,但也隻是因為被那其中表現出來的溫情而感動。她想向陳美琪解釋,那完全是虛構是,沒有任何科學根據,可看到陳美琪堅定等待的神情,她知道即便解釋,也不過是徒費口舌。

“那好吧,”歸無豔淡然地對陳美琪說,“我陪你等那一刻的到來。”

根據網上的世界末日論,這一具體時間,是這一天的下午三點十四分。

那一刻,當然是平安度過。

第二天早上,當歸無豔在體育場見到學姐,並在其再三追問下,對學姐說了實情。學姐當即埋怨她道:“你呀,真傻,為了陪她,錯過了賣產品的好時機。”

歸無豔這才知道,昨天下午,或許是受“世界末日”的影響,有不少人湧進商行,購買珠寶。幾乎每個專櫃前,都有幾名顧客。歸無豔所托付的那名銷售員,連自己的專櫃都應付不過來,又哪能幫她銷售呢?

這就是說,歸無豔錯失了一次賺取許多傭金的機會。

除此之外,學姐總是要為她介紹男朋友這件事,也挺令她頭疼的。

不知是不是品嚐到了新婚的喜悅,兩人有機會見麵時,學姐總會對她說:“你呀,雖說才剛剛畢業,但還是要抓緊時間呀,否則,好男人都被別的女人搶走了。”

正如學姐所說,歸無豔才剛剛大學畢業,對於戀愛這件事,她壓根兒都沒有想過。青春是美好的,也是短暫的。自從離開家鄉,前往深圳的那一刻,她就希望自己能夠在這短暫的青春裏,幹出一番事業和成績來,以便讓她的家人,為自己而感到揚眉吐氣。自從她改了名字,順利地度過試用期,成為一名正式的銷售員,她對自己來深圳的初衷,越發強烈了。這兩三個月,學姐看到了她的變化和成長,也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自己的一部分客戶資源,無條件地介紹給了她。歸無豔感謝學姐,可在戀愛這件事情上,她卻不大讚同學姐的主張。

“俺還年輕,”她對學姐說,“戀愛的事情,俺想等一段時間再考慮。”

“你呀,這想法也太傻了,”學姐不遺餘力地勸說她,“你看看深圳,有多少大齡女青年,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而繼續單身著。你有沒有考慮過,她們為何會陷於這種局麵?實話告訴你吧,就因為她們當初的想法,與你一樣。總是想著,幹一番成績出來,再談戀愛,可男人們,卻沒有那個耐心等待嗬。”

“那隻能說明,兩個人的緣分還未到。緣分到了,再長時間也會願意等的。”

“你呀,真是看書把腦子看壞了,”學姐說,“現實可不比書本。現實就是現實。現實是每個人都很在意青春,都不願意把大好青春浪費在等另一個人上麵。”

歸無豔見自己說不過學姐,便保持了她一貫以來的做法,沉默。她安靜地向前慢跑,嘴裏不疾不徐地喘著氣。學姐在她身旁,也氣定神閑地慢跑著。與她比起來,學姐堅持晨跑的時間更久,因此,狀態也比她好了許多。

“你呀,不說話,我可就當你默認了。”

“什麽?”歸無豔不解地問,“默認什麽?”

“默認俺給你相對象呀。”

歸無豔無聲地笑了。她沒有想到,在學姐的心目當中,自己會是如此的不堪,連談個對象,都需要別人幫助介紹。但是,麵對學姐如此熱心地為她著想,她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拒絕學姐了。

“這件事還是先別著急吧,”又跑了大半圈,她才咕噥著對學姐說道,“等過段時間再說。”

她不知道學姐有沒有聽到她的那句話,反正從那次談話之後的第三天,歸無豔便開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無論走到哪裏,似乎總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無數次,她總是突然回頭,可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在盯著自己。

這種奇怪的感覺如影隨形,讓她極不自在,可卻又無可奈何。她想告訴學姐,或者陳美琪自己被人盯上了,又擔心她們會嘲笑自己,說她是杞人憂天。是嗬,望風捕影的事情,誰會相信呢?

在這期間,歸無豔花了一千多塊錢,把她那副厚厚的玻璃瓶底兒換掉了。她換上了隱形眼鏡。鼻梁上再也不需要承受巨大的壓力了。沒有了那難看的眼鏡,她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許多。每次照鏡子,她常常誤認為,鏡子裏呈現出來的是另一個人。

她還走進牙科,把伴隨自己十餘年的牙箍給摘了下來。她原以為,她的牙齒會參差不齊,甚至東倒西歪的,可在摘下牙箍,麵對鏡子裏那口整齊而又潔白的牙齒之後,她的心完全放進了肚子裏。她甚至有些欣喜若狂,她從沒有想過,她竟然會擁有如此漂亮的牙齒。

世界上並沒有醜女人,隻有不會裝扮的女人。而女人裝扮自己,最好的化妝品,就是微笑,發自內心帶著滿滿的自信的微笑。

盡管身子還是那個身子,臉龐也依舊沒有塗抹任何化妝品,歸無豔卻覺得自己,從一隻醜小鴨,完美而華麗地變身為一隻白天鵝了。

正因為如此,她才越發覺得不安。

放在以前,她幾乎是個完全可以被忽略的人,更不會有人盯上她。雖說她常常被一種自卑的情緒左右著,但她從不擔心自己會遇上什麽壞人。她為此常常黯然神傷:就連壞人也不願理我呢!可現在,她又極其擔心,自己被壞人盯上了。

唉,世上果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眼下,春節臨近,不知是不是受2012“世界末日”理論的影響,不少人在春運還未開始時,便紛紛開始踏上回家的征程。往日裏熙熙攘攘異常擁堵的城市,一下子顯得空曠了許多。街頭上,時常有宣傳安全教育的車輛經過,喇叭裏不停地播放著安全防範注意事項。各個路口,都有一兩名身著警服的人員,檢查來往市民的身份證件。這些事情,無疑又加重了歸無豔的憂慮。

會不會遇上賊了?

陳美琪曾經說過,在前些年,公明曾經出現過“砍手黨”“飛車黨”,現在,隨著法製社會建設工作的推進,雖說那些賊人們沒有再那麽明目張膽了,但似乎也不甘心就此隱去。據說,現在的賊人們,要是盯上誰了,就會花很長時間用來跟蹤盯梢,直到確定萬無一失了,方才會動手。

如果真是這樣,那麻煩可就大了。

不得不說,這種擔憂與那種奇怪的目光一樣,時時刻刻地伴隨著她。她去郵局向家裏匯款時,她去商場購日用品時,她去光明新區圖書館借書還書時,她在體育場鍛煉身體時……隻有她躲在自己的出租屋裏,這種感覺才不會存在。但總不能一輩子躲在窩裏,不出門吧。

歸無豔想大聲地吆喝一聲,是誰在跟蹤自己,可每次當她站定身子或扭轉過頭時,她看不到任何打量自己的目光。有時在路口,遇見警察時,她想請求警察的援助,可她心裏很清楚,對於這種“莫須有”的事情,警察也無能為力,說不定警察還會嘲笑她一番呢。

這種惴惴不安一直持續到農曆臘月二十七日,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那天,因為大多數工廠企業都已經放假,打算返回故鄉的人也大多都已經離開,商行裏人氣不是很旺。整個上午,隻有稀落的十餘個人進來珠寶商行,而購買珠寶的更是少之又少。銷售員的熱情遭受了很大的打擊,她們在各自的櫃台,低頭玩弄手機,或者兩兩閑聊,留在深圳過年都有什麽打算。

歸無豔也沒有賣出去一件珠寶。她像其他同事一樣,低頭玩弄手機,一個長相還算俊俏的男青年徑直走到她的櫃台前,“我叫丁秋生,”那青年使用標準的普通話,對歸無豔說,“是你老鄉,也是你的校友。”

自改名之後的這幾個月,歸無豔的銷售業績逐步上升。這幾個月裏,她幾乎聽到過各類顧客的話語,然而,她回想起來,聽到丁秋生這句話,自己當時就驚呆了,就像魯濱孫遇到了星期五一樣。

尷尬了幾秒鍾後,歸無豔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趕緊說了句客套話:“太好了,老鄉,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你?”

“我什麽都不需要,隻是上班路過這裏,順便過來看看你。”

“哦,您認識我?”歸無豔吃驚地問,她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希望能夠在記憶之庫中,搜尋到眼前這個男生的身影,可馬上這種搜尋便宣告了失敗。她遲疑地盯著對方望了一會兒,說道,“很抱歉,我的記性不大好。請問我們以前見過嗎?”

“見過,也算沒見過。”男青年故弄玄虛地回答道。

這真是個奇怪的男生,歸無豔心想。她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臉上:他很年輕,二十五六歲,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斯斯文文的。或許是自知長得帥氣,又頗具風度,他的腰板挺得筆直,以熟練的動作摸了一下頭頂上的短發,用他那含情而又似帶威嚴的目光,撒網般地迅速環視了一下其餘的女珠寶銷售員。

歸無豔把他從頭頂看到腳尾,確定在記憶庫裏無法搜索出他來。既然不認得,他又怎麽知道是她的校友,是她的老鄉呢?這年頭時興惡作劇,或許這斯斯文文的人就愛這樣。

“那麽,請問老鄉,你在哪裏高就呢?”反正也無事可做,閑扯一會兒,打發打發時間也不錯。

“就在這附近。”

“那麽幸會了。”歸無豔說,“我還真沒有想到,會在光明新區,遇到我的老鄉。”

話雖如此,她的臉上依舊寫滿了不相信,她幾乎可以堅定,這個名叫丁秋生的家夥,就是在惡搞自己。

或許是意識到了她此時的想法,丁秋生張口唱道:“告別了這生我養我的黃土地,告別了這綠綠的河水青青的山。告別了和藹可親的張張笑臉,告別了羅明哥咱來世再團圓。苦水裏泡大的農家女,從小就牽牛扶犁下秧田。”唱到這兒,他停頓了下來,向歸無豔問道:“怎麽樣,老鄉,聽我這唱腔,你相信我們是老鄉了吧?”

丁秋生唱的是豫劇《大別山的女兒》中的片段。《大別山的女兒》是一曲大型音樂劇,歸無豔在很小的時候,就曾聽母親唱過。所以,無論是旋律,還是唱段,都非常熟悉。並且,這出豫劇,隻有專業學戲曲,或者大別山區人民才喜歡唱,看來,他真的是自己的老鄉。

隻是,還沒有等到歸無豔再次開口,丁秋生已甩下一句“我會再來找你!”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真是個好玩的男生!歸無豔剛想笑,背後傳來一個嬌媚的聲音:“喲,好肉麻啊!難道這是新近流行的求愛法?”

不用回頭,歸無豔也能聽出這是陳美琪的聲音。在這家珠寶商行,除了學姐李冰,歸無豔最熟悉的也就是陳美琪了。她常常與這位漂亮的梅州女孩一起,利用休息的時間,去綠道上遊玩。

近兩年,光明新區斥巨資修建了省立綠道五號線光明新區段,並結合本地特色,將其打造成了品牌綠道。其中,大頂嶺山上六公裏棧橋段依勢而建,曲折鬥行,橋下小溪潺潺,兩側綠化花園錦簇,成為休閑娛樂的綠道風景線。葫蘆農家段綠道碧葉纏繞,林蔭婆娑,與旁邊基本農田相互映襯,別有一番田園風光,宣傳農業科普知識的信息牆和信息牌展示了科普教育的品牌主題。

有好幾次,陳美琪駕駛著她的凱美瑞汽車,載著歸無豔,在那綠道上馳騁。雖說從小就在大別山下長大,而光明綠道大多又是環山依勢而建,但歸無豔還是馬上就喜歡上了這裏。這裏的山與家鄉的山明顯的不同。她覺得有句話說得非常好:如果北方的山是漢子,南方的山就是姑娘。相比較而言,歸無豔更喜歡山清水秀的地方。

所以,每次行走在綠道上時,歸無豔總是像個孩童一樣,喜歡得手舞足蹈。而陳美琪對她的這種表現,也非常的開心。因為隻有當一個人隻有在毫無設防的時候,才會在另一個人麵前,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真性情展現出來。因此,在這半年時間的相處中,她們二人也成了彼此信任的好友。

此刻,陳美琪微笑著站在歸無豔背後,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得歸無豔臉直發燙。

“你在說什麽呀?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歸無豔趕緊使自己忙碌起來,以便擺脫好友那曖昧的眼神。

陳美琪並沒有立刻離去,站在歸無豔背後一動不動。歸無豔能感覺到,她的眼睛一定還在直盯著自己。歸無豔沒有再理會她。不管怎麽說,她還沒有任何要交男朋友的打算,有一個學姐要忙著為自己張羅介紹男朋友,已經讓她很頭疼了,如果好友也像學姐那樣,也開始為她出謀劃策,怎樣來籠絡男孩子的心,那問題就更麻煩了。

陳美琪約莫待了一分鍾才離開。歸無豔看得出來,她有些尷尬,但又不好說出這類能解她困境的話:“你別胡說了,我與你不同,我不打算交男朋友!”這會使她完全顯得無禮,有失教養。

但她又不得不去想這個好玩的男生。丁秋生,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怎麽會突然這麽熟絡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或許是某位同事做出的惡作劇?不過,看來不像啊。這麽長時間的銷售做下來,尤其是自己更改了名字之後,歸無豔在看人方麵的能力,還是大有長進。可以說,丁秋生是那種性格內向的男生,唱出那幾句豫劇,也一定是練習了許多次,才敢唱出來的。這麽樣的一個男生,絕不會為了別人而搞惡作劇的。隻是,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怎麽會一下子對自己這麽熟悉?

正想著,手機突然“滴滴”作響,是短信提示音。打開一看,係統短信通知:“尊敬的客戶,您於2月7日10:25成功充值100元,您當前的賬戶餘額為169.6元……”真奇怪,自己一直在櫃台裏,沒有出去充值啊!此時,她的手機再一次“滴滴”響起,歸無豔拿起一看,是個普通號碼發來的短信:“你好,我不小心把100元話費充到你的手機裏去了,你看能不能還給我?”

這個年頭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各樣的騙局,尤其是在深圳這座城市裏,各種各樣的人流湧入,使這座城市的騙局更是發揮到了淋漓盡致。歸無豔擔心這是一種新的騙局,警惕地問:“你的話費怎麽會充到我手機裏?”

“我的手機號碼和你的隻是最後一位數不同,我一不小心按偏了,就把100元充給你了。”對方回複道。

歸無豔仔細一看,果真是這樣,她最後一位數是8,對方的是9。

不等她回複,對方又發了一條短信:“全國的手機用戶有好幾億,我們的號碼卻能夠連在一起,這難道不是一種緣分嗎?這樣吧,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你我又都是單身,不如晚上一起吃飯,話費也不讓你還了。”

歸無豔有些忍俊不禁,這家夥真逗,先充話費,再請人吃飯,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於是她回複道:“一、我不知道今天這個日子有什麽特別,也不覺得特別;二、我從不與別人一起出去吃飯;三、你充的100元,等下午我交班之後,我會充回給你。”

對方也迅速地回了過來:“一、今天是農曆臘月二十七日,你我認識的紀念日;二、你不與別人出去吃飯,那是假話,據我所知,昨晚你還與同事共進晚餐;三、假如你答應陪我吃飯,100元就真的不用你還了。”

那種被人盯著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再一次湧上心頭。歸無豔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透明人,被人看得透透徹徹的。她打量了一下周圍,每個人都在低頭玩著手機,每個人都值得懷疑。可她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們的神情,似乎又沒有人有那種惡作劇之後的小得意。

“你是誰?”她迅速地在手機上打出了這幾個字。

“你猜!”

對方的回複使她幾乎有些崩潰。她決定不再去理會這神秘的短信,及時調整了一下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眼下的工作中去了。

下午交了班之後,歸無豔去商場一樓的電話廳,買了張充值卡,給對方充了一百塊錢話費。其實,眼下智能手機非常普及,隻要在手機上綁定了銀行卡,別說是充值,就是訂餐、訂酒店、訂車票、飛機票以及網上購物,都特別的方便。可歸無豔不喜歡那樣做,她總是覺得網上買東西是比較方便,可卻也少了實地挑選商品的樂趣。

沒想到她剛一充完話費,對方的短信便追了過來:“沒想到啊,還真有這麽誠信的人,連100元話費都不要。你真是個好人!從這件事上,證明你不是個貪小便宜的人,從而看出你內心善良。不過,你今天不答應與我一起吃飯,總有一天你會答應的!”

“神經!”

把這兩個字發出去,歸無豔便把對方的號碼加入了黑名單。這樣,就再也不用擔心受到他的短信的“騷擾”了。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剛剛回到唯我居,學姐李冰的電話便打了過來,“無豔,你弄啥哩?”她劈頭蓋臉地問道,“你的手機咋關機了?”

“沒有啊,”歸無豔被問得莫名其妙的,回答道,“俺要是關機了,你也打不進來呀。”

“是呀,你看俺真是被弄糊塗了。”

“您找俺是有啥事?”歸無豔小心翼翼地問。

人與人之間往往如此。雖然學姐李冰和陳美琪都是歸無豔最熟悉的人,可與陳美琪之間,歸無豔可以毫無保留,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盡情地去做什麽。但與學姐之間,歸無豔更多了一種尊敬與感激,就連在說話的語氣上,也常常不自覺地增加一分小心。

“也沒啥特別的事情,”李冰說,“晚上,你別自己煮飯了,咱們一起出去吃飯。”

“咱們?”歸無豔警惕地問道,“都有誰呀?”

盡管她對學姐充滿了尊敬,可她不喜歡與許多人一起吃飯,這一點學姐也是知道的。尤其是自從學姐提出要介紹男朋友給她之後,總是隔三岔五地安排男生請她吃飯,對此,歸無豔可以說是不勝其擾。

“你放心好了,沒別的人,”李冰說,“就一個俺的老同學,加上你,一共三人。”

這樣還好。歸無豔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學姐繼續說:“等我下班後,回去接你,到時候我會提前給你電話的,你下來就行。”

盡管不喜歡與別人一起出去,但兩三個人最多不超過五人的小範圍聚會,還是十分有必要的。深圳是個產生奇跡的地方不假,但每個人的成功,都需要有幾個好友的鼎力支持。歸無豔不會不明白這一點,所以,對小範圍內的聚會,隻要不是給她介紹男朋友,她往往都會接受的。

晚上六點過十分,學姐打來了電話。歸無豔按照約定走下樓去。

再過兩天就是春節了,但天氣依然溫暖怡人。天氣預報說,今年春運期間,深圳將會遭遇五次冷空氣過程,最冷時段出現在春節前的2月3日至2月5日,最低氣溫可下降至6度左右。這也就是說,今年最冷的時段已經過去了。不過,因為光明新區屬低山丘陵濱海區,背山麵海,崗巒起伏,氣溫並沒有降到天氣預報中所說的那樣低。這兩天天氣回暖,氣溫更是達到了二十度以上。盡管如此,在臨出門的時候,歸無豔還是拿起一件外套披上了。

在樓下,歸無豔望了許久,沒有看到學姐的車。學姐的車比較好認,屬於寶馬敞篷係列,一眼就能看到。可歸無豔看了許久,隻看到一輛黑色的帕薩特汽車停在路邊,那輛車的車尾燈不停地閃爍著,似乎是在等人。

歸無豔猶豫了一會兒,正在想著要不要走到那輛車旁時,那輛車的車窗打開了,學姐李冰從中探出腦袋,衝她喊道:“無豔,快過來呀,就等你了。”

歸無豔走過去,坐在了副駕駛後麵的座位上。她剛一坐定,便立即懊恨不已,因為她發現,坐在駕駛位上的,竟然是一個男人!她暗暗責怪自己不該沒問清楚,以為學姐所說的老同學是個女性,就張口答應了。可誰能想到,竟然是個男人呢!

令她更加大跌眼鏡的是,那男人這時回過頭來,同她打招呼:“你是不是把我加入黑名單了?我發信息你不回,打你電話也打不通!”

歸無豔這才看出來,這個男人竟然就是早上跑到她專櫃前的丁秋生!

一時之間,她心頭湧起一種被人捉弄的複雜情感。她想立即打開車門走下去,可又擔心那樣做會讓學姐難堪。可如果不那樣做,她心裏又著實難受得慌。

學姐似乎理解她此時的心情,趕緊打圓場,“你不知道,為了你秋生可是下了不少苦功呀,”學姐說,“別的不說,就光為了弄到與你的手機號碼匹配的情侶號,他就托了不少人呢!”

“我不稀罕!”歸無豔賭氣地嘟囔著說。

“這個倒也不是很難,”丁秋生幹咳了一聲,說道,“我不過是找了移動公司的一個老總,讓他想辦法幫我弄到這個號碼。事情都是他幹的,我沒幹什麽事。”

“你的能力還真大。”歸無豔奚落道。

“哦,對了,我還沒有同你正式介紹他呢,”學姐先是轉頭對丁秋生說現在走吧,又轉過頭來,繼續與歸無豔的談話,“秋生是在政府上班,是某個部門的副科長,也是我同一級的同學。說實話,他是個比較能幹又很務實的男生。”

“這麽好的男生,你怎麽不留著?”歸無豔本想這樣頂學姐一句,可她說出來的卻是,“既然他那麽優秀,肯定身邊的女孩子也很多。”

“的確不少,可那些女孩子都不大符合,”學姐說,“要麽是衝著他穩定的高收入,要麽是衝著他手裏的實權。不瞞你說,別看秋生隻是一個副科長,但他所在的部門可是一個實權部門呢。又加上他如此年輕,他日肯定會有大好前途的。”

歸無豔沒說什麽。按照學姐所說,丁秋生的確具備了眼下被許多女孩子相中的優秀條件。她記不得是從哪本書上看到了,談戀愛就像是進行一場風險投資,投資對了,就會獲得巨大的收益。丁秋生的確是個值得投資的潛力股,不過,對於歸無豔來講,她卻明顯地感覺到,和他在一起,並不合適。

學姐把歸無豔的沉默,誤認為是動心。在一旁繼續說道:“說句不好聽的話,哪個女孩不為自己的將來著想啊。你現在的這個年齡,剛剛大學畢業,正是人生中的黃金時代。如果在這個階段你都沒有好好地把握住,等到將來人老珠黃,或者像商場裏即將過期的食品一樣,想再挑三揀四地找男朋友,那可就難上加難了。聽學姐的話,有機會就要好好地把握著。秋生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嗬。自從我把你的照片給他看過,並講了你的一些事情之後,他對你幾乎完全癡迷了呢。他多次對我說過,這一生非你不娶……”

慢慢地,歸無豔覺得自己的耳旁有一隻蒼蠅在飛。那嗡嗡嗡的響聲讓她很不自在。她把車窗打開了,一股冷空氣湧進車內,頓時感到了神清氣爽。車輛行駛在一片荔枝林之內,她不知道她們將要去哪裏,也不打算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在荔枝林裏汽車行駛了很久,令她感到舒暢的是,這條非常狹窄的雙車道公路,隻有這一輛車在行駛。要在以往,深圳的每一條公路上,都是車滿為患呢!她由衷地體會到了“深圳是座移民城市”這句話的內涵,當那些移民都離開時,這座城市也就成了一座空城。

車輛停下來之後,歸無豔從招牌上得知了她們來的地方:光明招待所。

“這裏你沒有來過吧?”從停車場往招待所內走的時候,學姐與她並肩而行,介紹道,“光明招待所創建於20世紀80年代,至今已成為深圳市特色品牌餐廳。這裏推出的光明三寶:紅燒乳鴿、牛初乳、甜玉米,是所有來到光明的人,必吃的。尤其是乳鴿,凡是吃過的人無不稱讚。每天來這裏吃乳鴿的人絡繹不絕,要是趕上節假日期間,還要提前幾天,才能訂到位子呢。”

“李冰這話說得不假,”走在前麵的丁秋生回頭對歸無豔說,“我們單位接待訪客,也要提前一兩天給這裏打電話預訂呢。”

“鴿子,是和平的使者,它象征著希望與和平,怎能吃呢?”歸無豔心想。但是,既然來到了,她就不願拂了他們的一番心意,跟著他們走進了招待所。

不知是不是因為臨近春節的緣故,招待所內食客不是很多,大廳裏都沒有坐滿。歸無豔跟在丁秋生和學姐後麵,走上二樓,走進了一包間裏。

包間很大,容納十餘人同時吃飯,仍綽綽有餘。就隻是三個人吃飯,有必要來這樣大的房間嗎?歸無豔輕輕地皺了皺眉頭,越發對丁秋生有了一種不喜歡的感覺。

一個胸前戴著經理銘牌的女人走了進來,看樣子與丁秋生很熟絡,用地道的粵語與他交談著。歸無豔發現,丁秋生竟然也能講一口流利而地道的粵語。這令她對他開始有點刮目相看了。

學習語言,最好的時間是在青少年,自己的語言還沒有形成係統之前。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大學畢業後,語言已經形成了固有模式,也稱為語言風格,這時再去學習一種新的語言,則是比較困難的。歸無豔來珠寶商行這半年多的時間,盡管有陳美琪不厭其煩地教她,但也隻是能夠聽懂粵語,和一些簡單的對話,要像丁秋生這樣,說一口流利而地道的粵語,她估計自己基本上不可能做到。

經理邊與丁秋生交談著,邊在手機大小的點菜機上,定下了他們要點的飯菜。沒過多久,經理離開了,緊接著,兩個女服務員走進來,為他們泡茶、洗杯子碗筷。服務員離開後,飯菜緊接著便開始陸續端上來,共有六七道菜之多。

丁秋生站起來,為歸無豔倒酒,歸無豔頭也沒抬,用手捂住了杯口,直接拒絕他道:“對不起,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想喝酒。”

“呃,那沒關係,”丁秋生把紅酒放下,把玉米汁端了過來,“那喝點玉米汁吧。這是剛榨出來的,還熱乎著呢,很好喝的。”

歸無豔不好再拒絕,把手從杯口移走了。

丁秋生給李冰倒滿酒之後,說道:“今天我要駕車,要負責兩位美女的安全,我就不喝酒了,也喝玉米汁吧。”說著,他把杯子舉了起來,對歸無豔說,“現在,算是正式認識學妹,來,我以玉米汁代酒,敬你!”

“我何德何能,讓我們的大科長來敬我!”歸無豔說著,也端起杯子,輕輕地舉了一下,喝了一小口,當作是領情了。她把杯子放下,麵向學姐說道,“這都臘月二十七了,往年商行是要上班到什麽時間?我們有沒有假放的?”

“我們商行與所有大型商場一樣,全年都是營業日。”學姐慢悠悠地回答道。她夾起一隻乳鴿,放在歸無豔麵前,“這個要趁熱吃,趕緊吃吧。秋生,快,遞一隻手套給無豔。”

“對不起,我不吃這東西。”歸無豔說道。

“哦,是有忌諱還是別的?”學姐問道。

“不是忌諱,就是有幾樣東西,從來不吃,也不願意吃。”

“那真遺憾了,這乳鴿可是這裏的一道名菜呢。”

“也沒什麽遺憾的,”歸無豔望了一眼滿桌子的菜肴,說道,“這麽一大桌子佳肴,估計再多來三五個人,也夠吃的。您還怕我吃不飽呀。”

她的話語裏充滿了奚落之意。丁秋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反而是學姐,毫不為意地說,“別擔心,反正又不是他自個兒掏腰包,吃不窮他的。你就放開了吃吧。”

歸無豔剛想再奚落丁秋生兩句時,又覺得那樣做有些無禮,就沒有再說下去。她拿起筷子,輕輕地夾起一根青菜,慢慢地嚼咀起來。

“你這些日子的言行,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丁秋生滿臉討笑地說,“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女孩子,還像你如此這樣,對家裏負責,自己的生活卻很簡單而又豐富多彩。”

歸無豔疑惑地抬起了腦袋。

“不錯,你的事情我都知道,”說著,丁秋生故意停頓了一下,以加重接下來要說的話的語氣,“可以說,我幾乎都親眼看見了,你給家裏匯款,你去圖書館看書,你在商場購買日用品……”

那種被人盯著脊背發涼的感覺再一次湧上來。歸無豔終於明白,自己這段時間的擔憂和不安,竟是丁秋生所造成的。她幾乎有些憤怒了。她的怒火騰地一下躥了上來,她決定借此機會,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用自己的決絕來斷絕他的非分之想。

“我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說完這句話,她站了起來,用非常堅定的語氣對學姐說,“對不起,我先走一步了。”

沒等學姐回答,歸無豔頭也不回地離開座位。

在走出門口的時候,她聽到學姐的聲音:“你都幹了些什麽?竟然惹得無豔如此生氣?”

“也沒幹什麽呀,”丁秋生回答道,“我不過是找了兩個人對她進行了跟蹤調查,以確定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