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護貢遇賊步步驚心

次日,天龍一大早就乘轎來到離黃埔港二十餘裏的十三行會所。

十三行其實並非指隻有十三家行商,它實際隻是一個概稱。多時也可以達到幾十家,少時卻隻有幾家。那是因為在1685年康熙時放寬海禁政策,一開始隻在廣東競招十三家行商之故。他們亦官亦商,大多數行商都會通過捐輸獲得相應的官銜,但是有號無祿,實際隻是一個虛銜。最高可捐到正四品。例如潘偉成即是正四品糧驛道。

十三行位於廣州城西南太平門外,與珠江接近,正中聳立的是十三行會所,臨近江邊一排長長的高低二層樓房是供夷船的職員入住的,稱為夷樓。但不是職員的夷船水手,廚子等隻能住在船上,他們是禁止上岸的。夷樓旁邊是十三行行商辦公的地方,後麵是中國街一些散商經營洋貨的檔口,還有少數一些經營中國商品如茶葉店、瓷器店、日雜店等。

隻見十三行會館外早已如鬧市般熙熙攘攘的,各國商人穿著不同的異域服裝雲集於此。他們都是來向大清皇帝乾隆來進貢的,分別來自世界不同的國家。有當時雖然隻有八百萬人口,卻是西方最先進的英吉利國、還有法蘭西,瑞典、西班牙、荷蘭等十多個國家。因今年朝貢的外商特別多,海關擬舉行一次特別的納貢儀典,以彰顯大清國天威,好向皇上邀媚請功。

納貢儀典即將舉行。穿著官商補服,戴著紅翎頂帽的行商們陸續走進會館各自入座。行首潘偉成端坐在正中高出人頭的花梨木太師椅座中,下邊坐在右側是萬利行行主張振駱,左側是大寶行行主梁念德。

九時,納貢儀式開始,梁念德擔任主持,他大步走到堂正中,大聲念道:

“皇上仁厚,天恩浩**,惠澤似海,懷柔遠夷。英吉利東印度公班邁克大班,覲見敬奉貢品!”

恭敬立在外麵的英商邁克聽見召喚,趕忙整了整衣裝,捧著紅絨布墊著的貢品盒快步走入,立在堂中深深一躬:“行首大人,臣英吉利公班敬獻天文望遠鏡一架,為我國最新科研成果,英吉利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以表我國臣服之心,並祝天朝皇帝萬壽無疆!”

潘偉成麵露笑容:“嗯,很好,本商將轉達爾等拳拳之心,並祝願中英兩國永世交好。來人,給邁克大班看座請茶。”

邁克退下。接著,法蘭西貢商入內覲見,敬奉的是精美的自鳴鍾。荷蘭貢商進貢的貢品是純金打造荷蘭模型戰車,瑞典貢商進貢的則是金光閃閃的女神銅像。整個進貢儀式結束,共收到各國貢品計六十八件。

進貢結束照例是護貢進京。護貢是一個美差,可邀寵悅聖,由海關、關憲、十三行等輪流護送,今年又輪到十三行。往年的護貢任務都是由行首擔任的,這是毫無疑義的。眾行商正欲散會,但被行首潘偉成叫住了。他沉吟了一會,拱手說:“列位同仁,本商宣布一個消息:今年的護貢任務由愚婿梁天龍擔任。因老夫近日身染微恙,大夫叮囑切不可遠途跋涉,故老夫特向關部告假,關部已批準委任大寶行總辦梁天龍代替老夫護貢進京。”

此言一出,張振駱震驚了。他窺視行首之位已久,十三行裏除了潘偉成外,他是資格最老的行商。潘偉成隻有一個才十二歲的養子,本以為可以在其之後繼承行首之位。卻不料潘偉成竟推薦女婿梁天龍作護貢吏。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分明是想讓他的女婿借此機會在京建立人脈關係,好為將來做行首積累雄厚資本!這一下自己更沒希望了。在坐轎子回家的路上,他是越想越生氣,舊恨更添新仇,怎不令他怒火中燒。

張振駱陰沉著臉回到家中,他已醞釀了一個計謀,想找兒子張子俊商量。

張子俊相貌堂堂,不過可能是吃了太多珍饈好味,顯得有些發福。此刻他的臉正扭曲著。他為情癲狂,想不到自己窮追多年的行首女兒玉珠,最後竟被梁天龍輕輕鬆鬆娶走了。想到恨處,一拳砸在身旁的花梨木桌台上,發出“嘭”的一個悶響。

這一幕正被張振駱看到,想想自己,再想想兒子,竟都是因了那個梁家!自己以前的戀人被搶去還不算,現在兒子的心上人竟也被他的兒子搶去,這真是奇恥大辱!

“有道是:有仇不報非君子!”張振駱眼中凶光頓露:“俊兒,你先不要生氣,看他們能得意多久?上次放火沒把他們家燒光,這次……哼!”

“爹,您準備怎麽做?”張子俊附到他爹身邊問。

張振駱貼著他兒子耳邊一陣耳語。說完後一陣得意:“到時候,哼哼…”張振駱陰沉地奸笑著:“他們即使不被判全家抄斬,也會被判流放伊犁。”

張子俊眉一揚,眼一轉,心領神會:“高!高!爹的主意真高!看這下還整不了他們?兒子這就去辦。”

“記住,切記做得天衣無縫,不落人口實。”

“兒子曉得。”

本來護貢進京一般都走水路,可最近廣東到京城一帶水路頻發盜案,弄得商船人心惶惶,大多選擇改走旱路。天龍也和父親商量從陸路護送貢品進京。天柔在旁邊聽到也吵著要跟隨他哥上京。

“聽說京都可好玩了,我都沒有去過,爹就你讓我跟著大哥去吧!”

“你是大家閨秀,可怎麽就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你以為這是去玩呀?護貢車是不準外人搭乘的,再說,那遠途跋涉豈是女孩子家該去的嗎?”

“爹,我又不是外人,我可以扮成男孩呀!”

“你呀,你給我好好讀你的書,不準給我添亂,不然我可不饒你!”梁念德說完大步而去。

“爹!”天柔賭氣地叫,“我偏要去!”她雙手生氣地甩動。

次日,梁念德就護貢走陸路一事征求行首潘偉成的意見。潘偉成於是召開例會商議,經討論一致決定改水路走旱途。張子俊在下麵聽到,又有了一個鬼主意。

這期間,梁天龍在英吉利教漢語的英國學生——就是救他的船主費朗尼的兒子保羅,找到了梁天龍。他說聽聞大清宮廷為建設宮殿,下旨招收西洋人才,所以決定到中國來,用他學習了十多年的西洋美術,為天朝效力,但必須得有一個保商引薦。梁天龍聽完很驚喜,馬上設宴為他接風洗塵,並且一口答應做他的保薦人,並為他遞交了推薦書。這次他將跟隨天龍護貢的車隊進京。

七月二十五日,梁天龍啟程護貢進京.這麽重大的事,當然要請當時廣州最好的鏢局飛鷹鏢局護行。鏢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男子,姓邵名鷹,看來鏢局的名字就是根據他的名字來起的。

出發之前先要舉行拜祭儀式。祭過天地後,天龍叫上張舟等幾個從仆,把裝有貢品的大大小小共十五個箱子裝上黑篷車,差不多裝滿三大輛車。第一輛車車頭插了一幅造型逼真的飛鷹圖像。

天龍忽然記起什麽,又叫從仆把廳角的一個藤製箱子抬上,那是天柔昨晚千央求萬央求一定要幫她帶到京都的。她說當初與她一起在南海學宮求學的一個很要好的姐妹因父升遷而搬京都,而她答應人家的一箱書卻一直沒有給,心裏很內疚。而且她還敘述了一個令人非常感動的故事,令得天龍不能不答應。

鏢師一共十二人,都穿著清勁的黑色鏢服,頭綁英雄巾,腳裹高筒靴,各背了一把長劍。看上去威風凜凜。每四人負責一輛車。兩人坐馬開路,兩人墊後。連趕車的一行二十幾個人浩浩****地出發了。

車隊搖搖晃晃地走了好一段路。忽然,天龍聽到藤箱裏麵發出聲音,一陣吱吱呀呀後,打扮成男孩子模樣的天柔竟從那個藤箱裏鑽了出來,“哥!”的一聲把天龍驚得合不攏嘴。

“爹不讓我去,我也有辦法去”。天柔跨過箱子,得意揚揚地說。

保羅也張大嘴,吃驚地看著從藤箱裏爬出的天柔,他弄不懂明明是個俊俏的小夥子,怎麽又發出嬌尖的女聲?

天龍為他解了謎:“丫頭,你怎麽做出這種事?看爹饒不了你,快給我回去!我這就送你回去,車夫!”

“大哥!”聽到天龍要送她回家,天柔急出眼淚來,“我隻想出一趟遠門而已,這你都不幫我嗎?你看我每天除了上學,就是關在家裏,悶都悶死了。”說著說著幹脆嗚嗚嗚地哭起來了,弄得天龍慌了手腳,他最怕她哭了,隻好妥協:“那阿爹那裏怎麽辦?他找不到你會發狂的!”

天柔見事有轉機,馬上就不哭了:“放心吧!大哥,我已留下一封書信告知他們了。”

“哎,真拿你沒辦法!”天龍無奈地說。

保羅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覺得這中國小女孩鬼馬得來又挺有趣的。彎彎的眉毛,黑乎乎的一對大眼睛,總是在滴溜滴溜地轉。明明是一個女孩家,但是又穿著一套男人的衣服,顯得不倫不類的。他想笑又不敢笑,隻好強自忍住。

而天柔也發現車內有一個碧眼金發的外國人,外國人她在黃埔村看得多了。可以前總是遠遠地看,現在近距離地看令她覺得很新奇,不斷地向他望去。而保羅總是報以謙謙的微笑。

車子漸行漸遠,很快就出到郊外了。郊外青草翠綠,野花盛開,小鳥啼唱,群蝶飛舞。眾人都覺心曠神怡。

天柔探頭出轎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像個孩子般“卟”的一聲吐出。

接著就嘰嘰喳喳地說開了:“大哥,真的出來就對了!在家裏哪有這麽好的空氣呢?你說是不是?什麽女孩子就不能出遠門?簡直一派胡說!女孩子才該出遠門!看看這美麗的世界。不然總悶在家裏,悶都悶壞了!”

天龍聽著隻是搖頭。旁邊的人聽到也都笑了。

因昨天晚上興奮緊張沒睡好,天柔在馬車的搖晃下又昏昏欲睡了。看著她那樣子,天龍和保羅不由相視一笑。

天龍問保羅:“為什麽不跟隨父親從商,而山長水遠的遠航到中國來想當畫匠?”

保羅沉吟了一下,很誠懇地說:“我從小對經商都沒有興趣。而且我是一個傳教士,負有傳教的責任。但我並不隻是為了這一個目的而來,我在學習中國文化的過程中,已被中國燦爛的五千年文明深深感染,我早就愛上了這個古老偉大的國家。我決心用我的所學,為大清帝國效力。老師,您相信嗎?”

天龍微笑著說:“我絕對相信保羅先生的誠意,我也為我的國家感到自豪。能得到像保羅先生這樣的人才,也是我們大清國的榮幸。”

保羅眨了下他那像海水一樣藍瑩瑩的眼睛,用他的英式京話說:“隻是我有一個問題不太明白。老師能幫我作答嗎?貴國為什麽要關閉其他港口,而隻開放黃埔一個港口對外貿易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天龍想了一下,當然不能直接說正是為了防範夷人狼子野心,隻好說另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是因為我大清天朝物產富庶,原不需借對外貿易以通有無。隻是皇上仁德,實行懷柔遠夷,所以才開放了廣州黃埔一個港口。”

保羅攤攤手,聳聳肩,不讚成也不反對,他又問了一個大膽的問題:“老師,那為什麽要實行朝貢貿易,而不能實行平等貿易呢?我們英吉利的戰艦已經控製了全球的主航線,我們的商船在全球暢行無阻,我們的殖民地日益增多,為什麽向貴國要求平等貿易就這麽難呢?”

這又是一個無禮的問題。如果是滿洲臣子聽到一定直斥夷狗無禮,好在天龍出過國,思想較開通,他也不生氣,正欲作答,忽聽“呀”的一聲大叫把他嚇了一跳,原來是天柔醒過來了:“這鬼天,真熱呀!哎!”她奇怪地望著天龍他們:“怎麽你們不熱嗎?”

“你怎知我們不熱?”天龍不知好氣還是好笑:“熱就要大聲說嗎?心靜才能自然涼嘛。”那保羅隻是望著天柔傻笑。

時值炎夏,上午還好,到了中午驕日如火。天柔拭著汗珠,一邊又咕噥道:“早知道就不出來了!”天龍笑了:“現在後悔了嗎?立即回去還來得及。”

“不!不!我才不回去呢!難道我連這點苦也吃不了嗎?”天柔慌忙說。

逐漸的,馬車越跑越慢了,每人都熱得大汗淋漓。“少東家,找個地方歇歇好嗎?”跑在前頭開路的鏢主邵鷹問。

“好咧,到前頭看看那裏可以歇的我們暫歇著吧。”天龍答。

馬車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不遠處對麵一匹馬踢踏踢踏而來,上麵騎著一個人,不,可以說是背著一個人。因為那個人已伏在馬背上了,隨著馬的腳步搖搖晃晃的,快來到馬隊麵前時,那個人突然身子傾斜,一個倒栽蔥從馬上跌了下來。

天龍命馬隊停下,鏢主邵鷹見多識廣,警惕性極高,勸道:“少東主,當心有詐,還是不要管閑事為好,這次我們身負重任,不可有變,我們還是趕路吧。”

天龍想了一想說:“這人臉色蒼白如紙,渾身盡濕,應該是中暑了。如果我們不救他,他必死在這裏。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怎忍心見死不救?”說完就要上前去。

邵鷹攔住他說:“少東家,我武功比你好,還是我去吧,你們在這等著就行。”他揮手叫了一鏢徒和他一起去把那人扶起,又拿了一壺水灌進那人的嘴裏。

那人看樣子不過二十幾歲,發辮散亂,全身沾滿塵土,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一壺水灌進後,那人悠然醒轉,想要伏頭拜謝救命之恩,誰知腳一軟,又倒到地上去。

“這如何是好?”邵鷹走近天龍:“少東主,不如我們把他扶到陰涼處,等下他歇夠了讓他自行趕路吧。”

天龍還未講話,天柔又嚷開了:“鏢頭師傅,你怎麽那麽狠心呀,那人看著就要死了,我們把他扔下就不管了嗎?我看呀,應該把他送到前麵市鎮,找個大夫給他看看,我們再走。”

保羅也附和著說:“是呀是呀。”天龍點點頭,說:“天柔說得對,是應該把他送到大夫處我們再走,張舟,把他扶上車去。”那人連連稱謝。

上得車來,那人睡在一側,用細微的聲音介紹自己叫劉則,是一名在京讀書的學子,因聞父病而趕回家,誰知在路途上竟暈倒了,幸虧遇上他們這些好心人。

馬車又向前走了兩百多米,一幅巨幅的旗子插在一家茅寮的側麵,上寫“涼茶”兩個大字。

那個叫劉則的人從轎窗裏麵看見涼茶二字好像遇上了救命稻草,忽然掙紮起來,大叫出聲:“在下想喝涼茶!”眾人早就熱得要命,內裏如火,被他一叫,全都嚷嚷要喝涼茶。眾人皆向涼茶鋪走去,那個劉則竟可以起身了,也跟著眾人走去。

涼茶鋪的主人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忙不迭地出來招呼生意,看見劉則進來,有意無意中向小二使了個眼色,這一幕卻被天龍看見了,他起了疑心。他把心裏的懷疑告訴了邵鷹。

邵鷹已心中有數。他招呼一幫眾人過來,叮囑著:“大家先不要喝涼茶!我們走鏢十多年,來來去去這麽多趟,還從未發現有這個涼茶鋪,大家不覺得可疑嗎?”眾人一聽,都起了警覺。

矮胖的中年男人似乎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過來說:“看各位都是走慣鏢的師傅,是不是沒看見過咱這家鋪子。咱這鋪是剛張羅的,剛開張了二天,就為賺點吃飯錢。我這涼茶可是真材實料的,包各位喝了渾身舒泰,暑氣頓消!”

那邊劉則早忍不住了對邵鷹說:“恩人,我覺得頭暈目眩,我想唯有涼茶能解。您就讓我喝一碗吧。小二,給我一碗清暑茶,也給各位師傅來一碗,他們都是我的恩人,賬我結了。”小二答應一聲,就去端茶。

天龍這時疑心更加深了,喊道:“且慢!”轉過頭又對眾人說:“各位,你們說天這麽熱,為什麽裏裏外外隻是他們主仆二人,我們來之前,一個客人也沒有?這太沒道理了,這分明是剛搭建的,我懷疑就是衝著我們來的!”眾人想了一下,都覺得在理,紛紛點頭稱是。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邵鷹道:“各位兄弟,剛才大家都聽到了。這家涼茶鋪有問題,各位渴了就喝水,我們還是趕緊走吧!”眾人都答應了。上車走了一段路,天龍探頭向後看,隻見那涼茶旗杆子已卸下,那主仆兩人也不知所蹤。遂把所見告訴大家,大家都道好險。

車隊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太陽向西斜去,熱力也不再那麽迫人了。看樣子應是下午三、四點的樣子。邵鷹派出鏢徒到前方城鎮預訂當晚的客棧。

可一會兒鏢徒回稟:“前方道路塌方,要繞路而行。”天龍問邵鷹:“邵鏢頭,可還有其他路走嗎?”邵鷹答:“這裏隻有一條山路通過,大約一個時辰就能穿過。但那裏林深葉茂,容易藏有山賊。不過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一般的山賊見到我們飛鷹鏢局的鏢旗是不敢輕舉妄動的。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而今之計,也隻能從那裏過了。”卲鷹喊道:“大家小心點,打醒精神,前麵塌方,我們要走山路了。”

大家提心吊膽地走了好一段路,山上靜靜的,什麽都沒發現。正當大家覺得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前麵的草叢突然動了幾下,且看得出這些草明顯比周圍的草低矮許多,好像有人踩過,大家的心又提了起來,紛紛握緊了背上的鋼劍。

正在萬分緊張的時候,一小白兔從草叢裏蹦出來,天!一車隊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天柔這一路上都嚇得不敢再說話,這時才縮到天龍身邊,說了聲:“嚇死我了。”天龍沒好氣地說∶“誰叫你來的?現在知道不好玩了吧?”保羅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一條山路已走了一大半,大家都有點慶幸,看來是大家多心了,大白天哪來那麽多的賊呢?正當大家神經鬆弛下來的時候,禍事終於還是來了,一條山荊刺橫在路前。邵鷹一下子臉容失色,看來是福避不掉,是禍躲不過,隻能迎戰了。這山荊棘在綠林中卻是有說法的。

天龍也看見了,他在轎中問邵鷹:“怎麽回事?”邵鷹騎馬過來解釋說:“少東家,我們真的遇到山賊了,這條山荊棘橫在這裏這就表明山賊要和我們談判,如果誰貿然挑開那條荊棘,山賊就會認為你不想談判,埋藏在暗處的暗器就會從四麵八方打來,令人防不勝防。”

“那如果我們現在後撤,是否可以?”天龍冷靜地問。

邵鷹搖了搖頭:“這些山賊放山荊棘在此警告,自然是想不傷兵卒,但是如果我們這時突然轉身後退,這些山賊必定會衝出來的。”

邵鷹清清嗓,朝山高處喊:“是哪條道上的朋友,請現身相見,本人是飛鷹鏢局的邵鷹,從貴寶地經過,萬望高抬貴手,放我們經過,改日一定備上厚禮,登門拜訪酬謝。”

遠處一聲音道:“本大王不吃那一套,隻要你們留下貨物,本大王絕對不傷你們性命。如果不然,那就別怪我們!”

這是送給皇上的貢品,要留下貨物是萬萬不可能的,看來隻能打了。幾個鏢師馬上過來馬車旁邊緊緊護住。

邵鷹暗中向鏢師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都抽出武器,他自己則從高筒靴裏拔出幾把尖刀握在手中,準備隨時飛向衝出來的山賊。江湖人稱他百步飛刀,百步之內幾乎百發百中。如此緊張的時刻,看來傷亡是避免不了的了。

山上那賊王仿佛長了千裏眼,天龍他們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你們不要妄想反抗了,你們敢動一下,我讓你們全變成刺蝟!”

“嘭!”一聲槍響,劃破山空的寂靜,一群小鳥從樹間驚嚇著“卟卟”著飛出。

對方竟有洋槍!天龍覺得心頭撲通一下。而且對方肯定還有望遠鏡,不然這麽遠他們不可能看得這麽清楚,這些都是西洋的東西,隻有經常接觸外商的人才有。

天龍突然下轎高喊:“大家且慢動手!”他顧不上看邵鷹那不解的眼光,他聽到剛才山大王那一聲喊話,已經覺得好像是熟人的聲音。現在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他再次向山上大喊:“大王,在下是廣州十三行梁念德的兒子梁天龍,不知閣下是否認識?”

山上靜默了下來,天龍十分緊張,他怕這步棋一走錯,便全盤皆輸。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正當天龍快要認為自己判斷錯誤時,山高處緩緩立起一個蒙麵的人來,他冷峻的目光盯著天龍這邊看。“天龍?”他懷疑地問:“你敢到山上來嗎?”

天龍邁步向山上走去,邵鷹欲阻止不及。

一會兒,他已走到那個賊王的前麵。那賊王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扯下麵巾:“天龍,真的是你!”梁天龍看清了,那人正是初戀情人胡美鳳的父親胡航波。但是他十分不解:美鳳不是說他父親去南洋打工了嗎?又怎麽會在這裏當上了賊王?

隻聽胡航波大喊一聲:“兄弟們,不要動手,是自己人!”話聲剛落,山那邊立起數十個的嘍囉來,他們手裏都拿著弓箭,現都已下了弓。天龍心裏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打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胡航波似乎看出了天龍心中的疑問,對天龍說:“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問,這樣吧!天色已晚,你們就到山上住宿一晚,我們邊走邊說。”

“也好。”天龍答。

車隊一行人跟著四五十名嘍囉向山上走去。山路蜿蜒而崎嶇,天龍和胡航波二人走到隊伍前麵。

“胡伯,您不是去南洋打工了嗎?您怎會……?”

“天龍,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這事說來話長,我原來還未和美鳳娘成親前就是幹這個的,後來認識美鳳她娘,為了她我才金盆洗手。我和美鳳娘成親後,到嶽父的洋行上班。嶽父死後我就接手了洋行的生意。可不曾想,我上了小人的當,欠了外商大量貨款,你都知朝廷有規定,欠外商貨款者要被流放。幸虧你父親借錢給我,我才免了流放伊犁之苦。為了還清所欠之債,我打算和兒子偷渡去南洋賺錢。可臨上船那天我肚痛去不了,隻好讓兒子先去。病好後為了賺些快錢我便重操舊業。但我又怕美鳳她娘傷心,所以不得不騙她說是到南洋打工。”

眾嘍囉領著一行人約走了大半個時辰,翻了兩座山崗,來到了一片開闊的地方。那裏放著數十張桌椅,幾個小嘍囉正在張羅著晚飯。

朝著山壁的方向走去,一個山寨緊靠著山壁而建。聚義廳大堂兩側放著十數把椅子,椅子後麵站著幾個小嘍囉。胡航波吩咐小嘍囉帶車隊一行人去安頓好。吃過晚飯後,胡航波帶著天龍來到後山廳。

“天龍啊,你究竟得罪什麽人了?這人心腸歹毒,分明就是要置你於死地。昨日有一個人送信到山寨門前,上麵寫著你們運送大量銀兩,還有出發的時間路線等詳細信息。於是我安排劉則引誘你們喝涼茶,涼茶裏有蒙汗藥,誰知你們不上當。我就執行第二套方案,我們把山上的土石推下來,造成塌方的假象,迫使你們從山上經過。”

天龍這才恍然大悟。他勸胡航波:“胡叔,您幹這個諸多危險,既已金盆洗手,就不要再幹了。”之後他將自己怎樣被迫娶妻,後又重遇美鳳並打算納美鳳為妾的事情告知胡航波:“胡伯,不如您跟我回去,您經商這麽多年,一定很有經驗,您來我們洋行幫忙吧。”

胡航波重幹山匪這三年,其實也沒剩下多少銀子。因為開支龐大,而且期間官府追捕得緊,有時一個月也做不了一樁案子。隻是為了還債才再幹這種刀尖上舔血的事。現在債還得差不多了,他也不想再拿自己的命冒險,而且他極想念美鳳母女兩人,見到天龍邀請他,於是欣然應允。

第二天,車隊繼續上路,而胡航波則解散山寨,先行回廣州與美鳳母女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