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迷廣彩生財有道

梁天龍出任行首後,製定了一些切實可行的公行條約,在每次的行商例會上,總要反複強調誠信為商人之本的良好風格,並常常以身作則。這期間舊任監督李之新已被乾隆皇帝調往別處任職,新來的海關監督姓楊名業英,是個儒生出身,一身文人氣質,以清廉出名,一來就穩定了稅收。

廣州對外貿易逐漸進入了空前繁榮的時期。每年為期半年的朝貢貿易季節就是一屆盛大壯觀的“廣交會”。

每當一條條外國商船從虎門逶迤駛入,黃埔港內就如同過新年一般,禮炮聲一聲接一聲不斷的鳴響著。那是因為外國商船都有互相鳴炮致禮的習俗。新來的船向舊來的船放幾枚禮炮作見麵禮,舊來的船又放幾枚禮炮回敬給新來的船來致意,於是黃埔港內一整天都熱鬧非凡,喜氣不斷。

高大的外國商船上飄揚著各色各樣的國旗,與本土珠江水邊上大大小小的蛋家船、小商船、小漁船等等泊靠在一起,連成一大片船的世界,構成一幅色彩斑斕、恢宏無比、中西合璧、令人歎為觀止的水港風光。真是:“帆檣鱗集,瞻星戴鬥,船四五千,綿延數裏……”

而十三行裏更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繁華景象。從不同地方而來的穿著不同服裝,操著不同語言的各國商人:如英國人、法國人、瑞典人、丹麥人、西班牙人、荷蘭人、俄國人、葡萄牙人等等絡繹不絕地穿街而過,還有數百上千的內地商人運來一批批供給出口的商品,如瓷器、茶葉、生絲、絲綢、土布……

各個外國商館、十三行行館、各省商人會館裏麵人頭湧動,衣襟交錯,間中響動著銀元清脆誘人的“叮當”撞擊的聲音……

而這一切都帶動了第三產業的發展。十三行的靖遠街、同文街、新豆欄街兩邊商鋪裏的食鋪、藥鋪、小商品鋪、洋貨店通通都興旺起來。還有幾千個工匠在這裏從事著機械行業、藝術品行業,如:畫匠、木匠、鐵匠、瓦匠、石匠……。

十三行廣場裏,江麵船上,到處都活動著各行各業的小商、小販、醫生、鞋匠、木匠以及做裁縫的、賣小食的、算命的、剃頭的、撿垃圾的……。

當時的外國人是這樣描寫十三行街的:“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房屋的精致外觀,通常隻有一層,商鋪裝飾奢華,招牌美觀,或側或橫排在商店的入口處。這些招牌用黑、紅或藍底,配以絕妙的文字、鍍金,用浮雕雕鏤。無論你看向哪邊,右邊抑或左邊,都會看到商人們追求完美的招牌,它們確實是迷人的裝飾品,環繞著鋪門周圍。沒有一個國家,即使在巴黎,人們也不會發明這麽機智的方法,通過展示它們來宣傳貨物!吸引顧客店鋪的老板們‘結實矮胖,皮膚黃色’,和赫石一樣,都穿著藍色的長袍,手中搖著彩繪的絲綢扇子。”

這是法國商人伊凡在他的著作《廣州城內》第34、40頁之中的描述。

還有英國人岱摩如是說:“水果販子,理發匠,江湖郎中,扒手,轎夫或搬運工,匆匆忙忙地穿梭而過,或是圍在貨攤和雜耍場子邊大聲喧嘩。在集市的露天舞台上,至少有十二個這樣的需付租錢的攤位,一個挨一個的擺著,往往占據了廣場的一側。”

當然還有不少修鞋子的,修衣服的,修傘的,修器皿的……

在這一大片繁華昌盛、生機盎然的大環境下,梁天龍經營的“恒義行”生意也越來越好了。因他主營瓷器,所以除了管理公行的事情外,他積極鑽研與瓷器相關的知識。他很快發現瓷器的運輸是個問題,原因是瓷器每次經過遠渡重洋都破碎不少。

起初他采取慣用的米糠填充塞進包裝箱內減震,但每次都有二成左右的損失。於是他虛心請教同行,翻查古籍,終於被他找到一個辦法,使瓷器遠洋運輸的損失大大降低了。

誰知這一來,張子俊知道又眼紅了,他暗地裏派人探察運輸方法,得知梁天龍每次都叫人運回很多綠豆,填充在包裝箱裏與瓷器的空間上。他就依樣畫葫蘆,也買了一批綠豆防震,可是這次竟損失更多了,共破碎了四、五成瓷器。張子俊心裏那個恨呀。心想一定是梁天龍得知自己想窺探商業秘密,而設下此等陰謀詭計。

其實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梁天龍放綠豆倒是真的放下去了,隻是他裝箱後,上船前每天都派人澆幾次水,因此綠豆變成了豆芽,密密麻麻,盤根錯節地爬滿了每一個縫隙,當然減震率就大大提高了。和他合作的洋商也無不對他這招紛紛讚歎不已。

後來梁天龍引進的廣彩瓷器更是引起了外商的青睞。從和洋人的交流中,他了解到洋商更喜歡金碧輝煌與絢麗奪目的風格。於是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從景德鎮運來還未描畫的白瓷坯胎,從西洋商人那裏購得西洋進口的琺琅彩顏料,在“西洋銅胎琺琅彩”的基礎上創造出“瓷胎琺琅彩”。在瓷坯上繪以金色花紋圖樣,好似綢緞上織上的萬縷金絲,這種彩瓷就是後來中外聞名的“廣州彩瓷”,簡稱“廣彩”。它金光燦爛,高貴豔麗,一下子大受外商的歡迎。一些外國王室貴族特別喜愛,紛紛派人來訂購,大清朝廷也將它列為貢品,它一度比鼎鼎大名、享譽中外的青花瓷還要名貴。

因訂單不斷增多,天龍從景德鎮請來兩位技高的師傅,在寶崗西建起了一個能容一百多人的廣彩作繪紡。

而這時北京卻掀起了大規模的驅逐英吉利洋教士運動。保羅不慎被人發現了頸上的十字架,因此遭到清廷驅逐。那時候的洋人是隻有在北京和廣州兩地才能逗留的,因此他又回到廣州,在天龍的瓷器作坊裏做畫匠。保羅既精通西洋圖畫技法,又對中國傳統美術了如指掌,在天龍的廣彩坊簡直如魚得水。他嚐試將兩種畫法結合,融會貫通,想不到這種中西合璧的風格竟然大受歐洲商人的喜愛。

天柔自從一家人和好之後,臉上的笑容又多了起來,回複了天真活潑的個性。保羅回到廣州當畫匠的消息被她知道後,她就天天纏著大哥天龍要去彩繪作坊跟保羅學彩繪。

“大哥,好不好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歡畫畫的了,您就答應我吧!”

天龍搖著頭說:“不行呀!你已經十八歲了,是大姑娘了,別總耍小孩子脾氣,彩繪坊隻收男的,不收女的,你是大家閨秀,做這種活會給別人笑話的!”

“我不管!大家閨秀怎麽了,就要大門不出嗎?悶都悶死了。大哥,我的好大哥,我隻有這點小小要求,您就答應了我吧!”她天天求,時時纏,天龍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了。

天柔歡呼雀躍,天龍一點頭,她馬上就坐轎前往彩繪坊了。

彩繪工坊裏大約有七、八十個人正在幹活,有看上去年紀較老的,也有看上去年紀很年輕的,他們都拿著毛筆細心地用各種顏料在瓷器上著色。

天柔四處張望,尋找保羅。發現保羅正坐在一張長條桌子邊上,聚精會神地幹著工作。

天柔輕手輕腳地走近他身邊,想嚇他一跳。可是一下子被他手中拿著的盤子驚呆了:但見金光燦燦,直逼雙眼,盤內繪滿了各種顏色的花朵、鳥兒、蝴蝶。有西洋紅的,有鶴春色,有茄色的,有粉綠色的,多姿多彩、鮮豔奪目。其顏色之豐富,繪工之精細,簡直千變萬化,攝人心魄。而且織金滿地,花朵、鳥兒、蝴蝶之間都有或鉤、或描、或填、或織著的光彩奪目的金邊銀帶,宛如無數金絲銀絲織於錦緞之上,是那麽流光溢彩、富麗堂皇,高雅華貴、金碧輝煌。周圍綴著金邊圖案形狀花帶。簡直就是“彩筆為針,丹青作線。縱橫交織針針見,何須錦緞繡春圖,春花飛上銀瓷麵。”

“好漂亮啊!”天柔驚歎。保羅聞聲回頭,見是天柔,抑製不住滿臉興奮的神色,趕忙同天柔打了個招呼:“你好!天柔,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天柔露出燦爛的笑容:“保羅,你也好呀!你畫這個盤好美喲!是你畫的嗎?”

“是呀。天龍先生安排我在這裏設計圖案,監管工序,我又有用武之地了!”

“那恭喜你了!我聽大哥說你在京城被人趕了出來了,你沒事吧?”

“是呀,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他們不要英吉利人,說我們傲慢、不馴服……我就被驅逐出去了。這樣也好,天柔,我又看見你了,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當然,你和我爹、我哥他們不一樣,他們老管我,說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隻有你總是說我對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保羅很高興,把手放在身前,微微鞠了一躬,作了一個紳士謝禮的樣子:“天柔小姐讚美我,我很高興。我很榮幸能成為天柔小姐最好的朋友。哦,對了,天柔小姐,你來這裏幹什麽呢?”

“保羅,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聽到肯定高興壞了,我哥同意我來這裏跟你學畫畫了,你是我師傅了!”

“哦,真的嗎?天柔小姐……”

天柔打斷他:“要叫天柔,別小姐小姐的。”

“是,天柔小姐……哦,不對,是天柔,真的嗎?我很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徒弟,你會畫畫嗎?”

“我在家裏經常練習呀,我很喜歡畫畫,你就教我畫這個。”天柔手指彩盤,“這個最漂亮了,比所有瓷器都更豐富絢麗,我一定要學會它。”

“好呀。”保羅愉快地說:“西洋人也很喜歡這種樣子的,他們覺得這象征著寶貴、財富。”

“保羅,你怎麽這麽聰明呀!想到設計這種美麗的盤子的?”

“這不是我發明的,聽你大哥說,是兩個叫楊快和曹銀的彩瓷藝人傳授下來的,不過我是洋人,我了解西洋人的口味,他們都喜歡大紅大綠和富貴喜氣的東西,因而設計出了符合西洋人審美和興趣的圖案。”

“這種瓷器總該有個名字吧?”天柔好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那你說該叫什麽名字好呢?”保羅看著天柔反問道。

“嗯——”天柔想著:“這麽好看的東西,得取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才行,”她看了彩瓷一下:“這些圖案猶如萬縷金絲織在白玉上,就叫‘織金彩瓷’怎樣?”

“這個名字真是超級好聽,那就叫‘織金彩瓷’吧!”

天柔的目光又看向了那個瓷盤,凝望著,久久不能移動。保羅連聲叫她:“天柔,你怎麽了?你快來呀!”她也無反應。

天柔一回神看向保羅,兩目相對,保羅突然望了天柔好一會。隻見天柔今天穿了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輕紗裙,臉上薄施粉黛,兩條小辮子自然地垂在胸前,亮如黑緞的發鬢上插了一個漂亮的西洋蝴蝶發夾,整個人顯得清新雅致。

“天柔,你別動,我把你畫到盤裏去好嗎?”保羅出神地說。

“把我畫到盤裏去?”天柔先是驚詫,後又連連搖頭:“這怎麽可以?我大娘,我媽和我哥一定會把我罵死的!”

“那就太可惜了!”保羅攤開手做了一個惋惜的表情。“你今天很漂亮,可又不能畫,那我的新產品應該設計個什麽圖案呢?”

“龍鳳呀!這個是我們這裏最喜慶的圖案了,我念給你聽:龍飛鳳舞,龍鳳呈祥,遊龍戲鳳……多好聽,圖案設計起來就更好看了。”

“龍鳳、彩蝶、花朵、金魚、人物、風景、花籃等這些圖案我已設計好幾種了,我想搞點新意思。”保羅苦惱地說。

“那……”天柔眼珠子從左到右碌碌地轉起來,忽然大叫一聲:“保羅!我想到了,你就畫十三行會館,你們外國商人最喜歡來的地方,奇異珍寶最多的地方,好不好?”

保羅一拍腦門,一頓足,來個中國式的恍然大悟狀:“天柔,你太可愛了,你可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十三行,verygood!”保羅一高興蹦出了一句英語。

天柔幾乎是陶醉地迷上了廣彩,她有個自梳的好朋友小蘭也跟著一起來學,學描線、學填色、學封邊、學鬥彩,不過令天柔最感興趣的還是設計廣彩。

保羅告訴她廣彩分為藝術瓷和日用瓷兩種,藝術瓷畫法以國畫技法為主,而以碗、碟、杯子等為主的日用瓷,方法則以簡單的民間裝飾畫法為主,構圖一般先用花帶圍出若幹空格,再在空格內描畫各種各樣的圖案。初學者一般都從繪盤畫起,因為描繪瓷器和畫畫不同,瓷器是立體的,硬的,而紙是平的、軟的,所以畫瓷器比畫紙有難度。而盤子是所有瓷器較之平穩的東西,所以好畫些。

轉眼半年過去,天柔在保羅的悉心指導下,進步很快,已經能進行一些簡單的設計了。一次,她設計了一個風景盤,一株搖曳多姿的柳樹用上本土師傅特製的翠綠色,鮮豔欲滴地隨風飄揚,別致的亭院則以進口的西洋琺琅彩色描畫,別有一番風味,紅得耀眼的牡丹也是使用本土師傅特調的幹紅色。保羅看後稱讚她悟性很高、心靈手巧,天柔聽得心裏甜甜的。

看到天柔進步神速,天龍也很開心,畢竟這方麵的人才很稀缺,而天柔呢,每天都跟像跟屁蟲似的跟著保羅。作為大哥的天龍看著隻道她認真刻苦,還時不時加以讚許。

空閑的時候,保羅還會和天柔講一些關於瓷器的趣聞軼事。他說他過去他所在的國家英吉利是沒有瓷器的,一般使用的都是鐵質或木質的器具,陶具也隻是低溫的錫釉陶。在16世紀末到17世紀初期,中國的瓷器剛傳入時,日用瓷以其潔白、光滑、漂亮、易清洗的優點普受歐洲普通人家歡迎。而藝術瓷以其高貴、華麗、瑰麗的藝術魅力征服了英國上流社會,人人以收藏中國瓷器為榮,那時有一兩瓷十兩金的說法。而在二十多年前,普魯土皇帝為了讓他的婚禮增色,還曾以六百名撒克遜龍騎兵和臨近的君主來換取中國瓷器。

後來,歐洲各國都絞盡腦汁探索製造瓷器的秘密,有人還認為是用貝殼磨碎製出來的,直到1712年有個在景德鎮住了七年之久的法國教士叫昂特雷科萊的人,他將在景德鎮看到的製胎、施釉、燒製的技法傳到歐洲之後,歐洲人如獲至寶,不過生產出來的瓷器還是遠遠不如中國生產出來的產品,中國瓷器還是他們追逐的對象。

凡此種種,天柔都很入迷地聽著,保羅的見多識廣和淵博學識,讓她深深的佩服和陶醉。她覺得每天和保羅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

天龍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大批西洋人訂貨不斷。其他的行商與散商一看利潤可觀,也紛紛效仿,一下子在珠江南岸的河南開起了一百多個廣彩作繪坊。行業競爭又激烈起來,天龍不得不尋求新的突破方法。

偶然一次天龍在與一位洋人交談中,得知英國有個皇室貴族非常喜歡廣彩,但是他們希望可以用他們西洋風格的圖案。但這還沒有人嚐試過。天龍想凡事都有第一次,保羅不是鼎鼎大名的西洋技師嗎?勇於前進才能開辟新的商機,於是他大著膽子接了這批訂單。

沒想到趕製完成後發現中西結合出來的廣彩效果異常的好,外商十分滿意。而且定製的廣彩製作利潤翻了兩三番。一石激起三層浪,外商競相效仿,紛紛來圖定製,一時間梁天龍的生意如豬籠入水。

看見女婿瓷器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如日中天,嶽父潘偉成帶著十三歲的義子伍寶鑒來取經。天龍陪他們參觀自己的廣彩作坊。

“寶鑒呀!”潘偉成顯然很喜歡這義子,拉著他的手慢行著,一邊行走一邊說:“其實你義父我很早就賣瓷器了,但後來由於瓷器難運輸,利潤比其他商品低而放棄了。想不到你姐夫現在把這門生意做得如此之旺!你姐夫不但管理公行井井有條,瓷器經營得也不錯,他好學,肯鑽研,你得多多學習你姐夫呀!”

寶鑒認真地聽著,恭敬著神情回答:“義父說的是,今後鑒兒一定多跟姐夫學習。”

潘偉成對藝人正在描繪的顏料非常感興趣。他指著桌上的幾種顏料問天龍:“賢婿,這幾種顏料好像不是景德鎮的,也不是西洋的琺琅彩。”

天龍回答:“是呀!嶽父,這是我們的廣州師傅自調和改製的。”接著天龍一一介紹起桌上的顏料來。

“這是‘西紅’,與景德鎮的胭脂紅不同,我們用的紅顏料是用水開的,因此才薄而均勻,而胭脂紅是用油開紅顏料,所以看起來厚一些。”

“這是‘麻色’,塗上去看著像黃麻的皮色,夷商很喜歡這種色。景德鎮的五彩、粉彩則很少用到這種色彩。”

寶鑒眨著黑黑的眼睛問:“義父,什麽是五彩、粉彩呀?它和姐夫生產的廣彩又有什麽區別呢?”

潘偉成嘉許他:“寶鑒,你很愛思考問題,這很好。不過義父也隻懂得一些,廣彩就是把傳統的五彩、粉彩,還有西洋的琺琅彩的技法精華都吸收到廣彩中來,就好似是一盤大雜燴。而五彩和粉彩的區別就是:在技法上,粉彩是沒骨畫法,而五彩是單淺平塗畫法。

五彩較粉彩色澤更濃更厚,顯得豔華而凝厚,而粉彩因為用粉把濃重色彩勻開,所以顯得清麗而飄逸。懂了嗎?”

寶鑒點著頭:“哦,原來是這樣,我懂了,謝謝義父!”

“嗯,好!好!孺子可教也。”潘偉成撫須大笑。

接著天龍又分別介紹了幹大紅、大綠、茄色、水青、金彩等幾種由廣州師傅特別調製的顏料。

“鑒兒,你以後就在你姐夫的作繪坊裏學習西洋繪畫和廣彩技法,學會以後過來幫義父忙。”

“是,義父。鑒兒一定不負義父厚望,早日學會這些技法。”

過了一會,伍寶鑒又問:“義父,這種廣彩我很喜歡,不知道有什麽來曆呢?”

潘偉成想了一下,說:“義父曾看過一本書,是嘉慶年間蘭浦著的《景德鎮陶錄》。我記得當中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廣窯始於廣東肇慶陽江縣所造,蓋仿洋瓷燒者,故誌雲,陽江縣產瓷器常見爐、瓶、淺碟、碗、盤、盒之屬,絢彩華麗。’可見,廣彩瓷原是從陽江縣傳來的。”

“義父,你知道得真多呀!”伍寶鑒衷心佩服地說。

這邊三人相談甚歡,那邊天柔和保羅正在中國街裏的粵東酒樓大快朵頤。這是天柔心血**時搞的名堂。她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邀請保羅就餐,說是謝師宴。保羅平時主要還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吃西餐,或者是中西結合的菜,很少嚐試正宗的廣州菜。但天柔就是看不慣他這點,說你來了這麽久,不嚐試一下正宗的廣州菜怎麽行?一定要他入鄉隨俗。她把廣州十大名菜都點遍了,擺了滿滿一桌子。

保羅的嘴變成了O型,誇張的怪叫:“這怎麽吃得完?天柔,這太浪費了!”

“保羅,不要緊的,你吃不完每樣隻吃二、三塊嘛,如果不嚐試一下,你怎麽知道廣州菜這麽好吃?你怎麽能入鄉隨俗?你知道嗎?我聽我大哥說,以前跟隨我爹的通事也是英吉利人,因為他穿天朝服裝,行天朝禮儀,吃天朝食物而被朝廷下旨準許永久在廣州居住呢!如果你不入鄉隨俗,那說不定哪天朝廷下旨,就把你驅逐出去了!”

“啊?真的?”保羅開始害怕起來:“那我是一定得學會入鄉隨俗了!”

“嗯。”天柔用力地點著頭。

保羅看著滿桌的菜,為難地用叉子叉起一塊香滑鱸魚球,在天柔期望的眼神裏剛準備放入嘴中。不料天柔突然叫了起來:“要入鄉隨俗就必須徹底一點,你必須學咱們中國人拿筷子!”

“天柔,”保羅麵現為難之色:“筷子我拿不好,我怕你笑話。”

“不行!一定得拿!”

於是保羅笨拙地拿著筷子,可試了幾次不是夾不住就是掉了,引得天柔笑得前仰後翻,後來保羅幹脆扔掉筷子,仍舊用叉子,天柔也隻得由他了。

天柔看著保羅吃完魚球,問他:“怎麽樣?好吃嗎?”

保羅咂砸嘴說:“嗯,天柔,這道菜用什麽做的?好嫩好滑啊,還又鮮又香。真是好吃極了!”

天柔平時在家閑著沒事時,喜歡跟廚房的師傅學做菜,烹飪也是她一大愛好。因此她對各種菜的做法都略知一二。

她賣弄起來:“這道菜的功夫可多了,要精選上等的鱸魚,把它去皮取刺,隻留魚肉切成長方狀,然後把魚肉刻上刀花,再放入油鍋泡油。最後加入各種調料再翻炒才能大功告成。”

“這麽複雜呀?不過很好吃,以後你記得教我做呀。”

“好!”天柔很高興,又介紹其他廣東名菜給保羅:“保羅,你快嚐嚐這種:這是我們廣東菜中最著名的脆皮燒鵝,最好是趁熱吃,特別是翅窩肉,可好吃了,我最喜歡吃的。”

保羅一邊吃一邊連連讚歎:“香,真是香!”

天柔這下可得意了:“保羅,現在知道廣東菜好吃了吧!這脆皮燒鵝可不簡單,要用到18種不同的材料和調味劑,還有中藥材。而且鵝還要選取正宗的90至100日以內清遠烏鬃鵝,不然鵝肉經烤後就會變得綿軟或發硬。然後最重要的是要在剛剛好的溫度下烤才能達到最佳效果。還有,聽說在烤之前還有七個重要的步驟呢!”

保羅聽得不由發出了感慨:“這就是你們中國人常說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啊!”

接著天柔又興致勃勃地向保羅介紹了鮑魚老火靚湯、白切雞、上湯焗龍蝦、八寶冬瓜盅等等廣東名菜。保羅越吃越上癮,對廣東菜開始讚不絕口起來,並表示以後改吃廣東菜了。

“這叫什麽?”保羅叉起一塊糖醋肉問。

“這叫古老肉。”

“咕嚕肉?”

“古老肉!”天柔好笑地說。

“咕——嚕——肉。”保羅剛說出咕嚕肉三個字時,他咀嚼排骨時又接著發出酷似咕嚕的聲音,好似在回應他好笑的發音般,天柔覺得更逗了,笑個不停。

那時候的洋人都很喜歡吃這道“糖醋排骨”,可又總是把“古老肉”說成“咕嚕肉”,所以因為外國人的口誤,後來本叫古老肉的糖醋排骨便叫咕嚕肉了。

正在這時,幾個南海學宮的老儒生走進來,天柔的笑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那天柔笑得前顛後覆,一個不慎,把戴在頭上的方巾給震掉了,露出了女孩的辮子。幾個老儒生的眼睜得滾圓大,直以為看錯了!男女授受不親,一個深閨女子竟和青年男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說笑笑,成何體統!

“唉,道德淪喪呀!”一個頭綁方巾,戴著眼鏡的老儒生搖著頭,痛心疾首地說。

另一位寬額窄臉的老儒生眼尖,一眼就看見了保羅露出方巾後麵的紅頭發:“哎,不得了!那個人的頭發是紅色的!那不是夷人嗎?”

先前戴著眼鏡的老儒生站起來,不可置信地向保羅走去,其他人都跟在後麵,看來那戴眼鏡的應是這班老儒生之首。他走到保羅身邊,以猝不及防之勢掀掉了保羅的方巾。一頭金黃黃的頭發刺眼的露了出來。有個老儒生突然說:“我認得他!他就是恒義行廣彩作坊裏的西洋畫匠師傅。”

簡直豈有此理!華夷有別,這般不守華夷之辨,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幾個老儒生一起憤怒地到總督衙門告狀:狀告外夷勾引大清民女,毀我大清民風,要求驅逐犯事夷人出境。

總督楊權是有名的重視儒學的官員,他很快采納了老儒生們的意見,保羅將要被驅逐出境了。

在廣彩作坊裏,保羅心情沉重地來向天柔告別。在相對的一刹那,天柔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保羅也覺得很難受,其實在相處一年多裏,兩人都不知不覺地愛上了對方,隻是兩人心裏都明白這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

華夷有別!這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而且之前也從沒人敢跨越過。所以兩人雖然都互相喜愛著對方,但從來沒有膽量表白過。

此時此刻,保羅隻假裝平靜地向天柔交待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完成了工作的交接後,轉身準備離開了。他是那麽喜歡天柔,天柔又是那麽的喜歡他,可是他明白他倆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他深知:在這個所謂的天朝裏,天柔是天朝女,他是夷人,他倆在一起就是有罪的!多好的姑娘啊,他唯有將深深的戀情埋葬在心底!想到這些他就感到悲哀,心在隱隱作痛!他用手撫摸著心口,在門口處深情地回眸看了天柔一下,就帶著沒有說出的千言萬語毅然離去了……“保羅,你不要走!你回來……”天柔至此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叫道,但保羅已再也聽不見了!她不由地嚶嚶地哭泣起來……

天柔接替了保羅的工作,這時的她已經學有所成,可以獨當一麵了,但卻變得終日沉默寡言,時常一個人靜坐著想心事。幸好她的好朋友小蘭不斷地安慰她,在她身邊耐心地開解她。後來她有空時便跟著小蘭到黃埔村內的姑婆屋玩,從那時起她也萌生出了自梳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