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黨籍,馮阿婆的請求

方秀蘭老人很平靜地說完了她的經曆,她的神色是那樣安詳,好像她說的隻是一個故事、一個別人的故事。病房裏鴉雀無聲,小田和幾個護士是一直抹著眼淚聽完的。

喬占峰率先打破了病房裏的沉默,他問道:“馮媽媽,‘文革’都已經結束那麽多年了,您怎麽不主動找組織,把那些事情說清楚?”

方秀蘭搖了搖頭,輕歎道:“哎,剛開始的時候啊,我也想去找組織,好歹給俺們家冠生討個說法。可後來我在報紙上也看到了,有好多個大幹部在那幾年都受了冤屈,想一想那個年月,受苦的人多著呢,我也就不想再給組織上添麻煩了。”

喬占峰心痛地說道:“可是……可您和馮冠生同誌,可是共和國的大功臣啊!”

“大功臣?”方秀蘭老人羞澀地笑了,她歎息道:“占峰啊,你沒打那個時候過來,所以你不知道。你知道為了解放咱這個國家,犧牲了多少人嗎?有那麽多優秀的好同誌,他們沒能看到祖國的解放就犧牲了。別人咱且不說,林大哥、竇立明大哥,還有那個賈作奎團長……和他們一比啊,俺和冠生對黨做得那點兒貢獻,又算什麽呢?”

方秀蘭老人的話深深地觸動了喬占峰,他沉默著,扭頭看了看小田。小田會意地朝手裏的本子瞥了一眼,意思是:放心吧,我一直在記錄。

喬占峰來到病床旁,他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說道:“馮媽媽,您和馮冠生同誌的經曆我會如實反映給上級黨組織。您對組織上有什麽要求,盡可以提出來。”

“我……”方秀蘭好像有什麽話要說,但是她馬上又搖了搖頭:“沒要求,我沒什麽要求。”

見到老人欲言又止的樣子,喬占峰關切地說道:“馮媽媽,有什麽話您盡管說,我們會盡量滿足您。”

小田也在一旁說著:“是啊馮……”小田似乎覺得自己也叫“馮媽媽”有些不太合適,於是改口道:“馮奶奶,您就說吧,我們喬書記會幫您解決的!”

老人猶豫了一下,她害羞地低下了頭,囁嚅道:“唉,其實……我和冠生這麽多年,也沒再為黨做什麽貢獻,我就是覺得……組織上要是覺得我們還夠格兒,能不能給俺們把黨籍給恢複了。”說完,她抬頭靦腆地笑了笑:“要是覺得俺不夠格兒,那就算了。”

喬占峰一直隱忍的眼淚再也繃不住了,這是一個什麽樣的要求啊?他的聲音哽咽了:“夠,一定夠!馮媽媽您放心,組織上很快就會處理這件事!”

方秀蘭老人露出了一個欣慰的微笑,她試探著問道:“那……那當初沒收俺的那些獎章、軍功章,是不是也能還給俺啊?俺們家冠生到死都還惦記著呢。”

那天夜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喬占峰的心緒久久難以平靜,作為一個共產黨人,作為青陽市的市委書記,他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麵的工作實在是太不稱職了,虧欠這些老功臣的太多太多。

已經是深夜了,小田還在寫字台前整理著那些記錄資料,喬占峰勸道:“小田啊,時候不早了,抓緊時間早些休息,明天再寫吧。”

小田扭頭朝喬占峰笑了笑:“喬書記,我睡不著,其實也差不多了,我想今天晚上就整理完。說實話,心裏太激動,就是躺下也睡不著。”

喬占峰笑著朝小田讚許地點了點頭。

為了不影響白天的工作,早上還不到五點,喬占峰就已經洗漱完畢了,從窗戶望下去,隨行的幾個人已經到了樓下。喬占峰和小田收拾好了隨身物品,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沒想到,隔壁的房間亮著燈,房門也是打開的,看來方秀蘭老人已經起床了。

喬占峰來到門前,那個小護士正在和方秀蘭聊著天,喬占峰走進房間,親熱地和老人打了招呼:“馮媽媽,我今天還有別的工作,要趕回青陽了。您在這裏安心再住一天,我已經將您的事情安排給了縣委的曹大元同誌,相信他會妥善解決好您的生活問題。”

方秀蘭聽後直搖手:“不用不用,占峰啊,快別麻煩組織上,我也沒什麽大礙,你們忙你們的事情,我和德福自己回去就成!”

娘倆兒寒暄著就到了門口,方秀蘭老人猶豫了一下,商量道:“占峰,我個人有個事情想要麻煩你,可你工作又那麽忙,我真不好意思說出口。”

喬占峰笑了:“馮媽媽,您就把我當成您的親兒子,媽媽對兒子有什麽要求,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還有什麽不好開口的?”

方秀蘭老人輕歎一聲,說道:“占峰啊,你能不能幫俺去找找,看那支鋼筆還在組織那裏不?如果在就還給俺吧,那是俺和冠生的私人物件,也是林大哥留給俺們唯一的紀念,冠生當年若不是為了它,恐怕也不會走得那麽早,你看,行不?”

喬占峰點頭應允:“馮媽媽您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

上了車子,喬占峰還在為難:其他的事情相信省委馬上就會有批複,可那支鋼筆……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去哪兒找呢?

回到了青陽,喬占峰又投入到了緊張的日常工作。當天下午,小田來到了他的辦公室,請示道:“喬書記,方秀蘭同誌的那些材料我已經整理好了,您過一下目,如果沒有什麽問題,我想下午就給省裏發過去。”

喬占峰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好好,你先放在那裏,我馬上看一下!”

小田將那個檔案袋放到了辦公桌上,卻站在一旁,好像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喬占峰疑惑道:“小田,你……還有什麽事兒嗎?”

小田羞紅著臉,他指了指那個檔案袋:“喬書記,您……您先幫我看一下吧。”

喬占峰遲疑地拿起了那個袋子,他這才發現,原來那袋子下麵還壓著一份文件,他拿起來一看,竟是一份“入黨申請書”,喬占峰笑了:“很好嘛!有意向黨組織靠攏,這是一件好事啊!你怎麽還遮遮掩掩的?”

小田窘迫地說道:“喬書記,我知道,我還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夠,離組織上的要求還差得很遠,但是馮奶奶的那些經曆對我的觸動太大了,所以我就……我就寫了這份‘入黨申請書’,請組織上考驗我!”

喬占峰對小田欣慰地點了點頭:“好啊!既然寫了申請,那就要從現在開始,處處用一個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說完,他在小田申請書的最後一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將那份“入黨申請書”遞還給了小田,鼓勵道:“拿著,我不用看了,趕快交到黨支部!等你的考驗通過了,我來做你的入黨介紹人!”

“啊?真的?”小田驚喜地接過了自己的申請書,他朝喬占峰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喬書記!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哦不不不……我不會讓黨失望的!”說著,他憨笑著撓了撓頭:“您……您要是沒別的事兒,那我現在就去啦?”

喬占峰笑著點了點頭,小田蹦跳著離開了房間。

看著小田離去的背影,喬占峰感慨萬千:方秀蘭和馮冠生老人的遭遇,觸動的何止是小田啊!喬占峰覺得應該把他們的事跡在黨內好好做一下宣傳,這樣的教育意義,比那些空喊的口號要實在太多

周二的那天下午,有秘書給喬占峰送來了省委的批複:青陽市所呈報的,有關方秀蘭同誌的資料已經查實,省委黨支部和省委黨史小組,認識並檢討了在建國初期和“文革”期間對馮冠生、方秀蘭同誌的不公正待遇;從即刻起,恢複馮冠生同誌和方秀蘭同誌的黨組織關係,並將在黨內做出相應的通報;方秀蘭和馮冠生同誌在解放戰爭時期卓絕的功勳行為,將被補編入《東安解放史誌》。

另外,還有一份材料須轉發給青陽市民政部門:根據相關規定,補發馮冠生同誌生前,以及方秀蘭同誌的工資、津貼;補發馮冠生同誌的撫恤金;按照現行福利條例,重新安置方秀蘭同誌的工作生活;如果家屬無異議,可將馮冠生同誌的遺骸遷至省城東安的英雄山烈士陵園。

看著那些遲來了幾十年的文件,喬占峰的眼睛濕潤了:馮媽媽,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