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判決,有期徒刑十年

兩個多小時顛簸的車程,吉普車進入了萊縣,隨後在一堵高牆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下車後,方秀蘭看到了那大門上幾個刺眼的白漆大字:青陽市監獄。

方秀蘭說不清楚當時她是怎樣一種心情:失望?絕望?惶恐?……也許都有,但是持續幾天的審訊已經讓她麻木了,也許對於此刻的她來說,更多的是一種叫作無奈的情緒。

他們被帶進監獄的一間大屋子裏,在那裏,一個身穿軍裝的幹部宣讀了對他們的審判結果。方秀蘭一直是恍惚的,她隻聽到了幾個關鍵的詞:頑固不化、潛藏特務、人民公敵……但是當她聽到“開除黨籍”的時候,她被驚醒了:什麽?開除黨籍?難道,自己就這樣被一直敬愛的、崇敬的黨組織拋棄了嗎?

在那個瞬間,方秀蘭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一個“孤兒”,她想申辯,她甚至第一次想到了哀求:有期徒刑十年?一百年我也不怕!不要開除我的黨籍,可以嗎?

這個判決對於馮冠生來說,早就在預料之中。想來是多麽可笑,就在幾天前,他還是黨員、他還是共和國的功臣、他還是光榮的人民公仆!可現在呢?他和妻子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成了潛藏的特務、人民的公敵!一切都是“強加”,一切又都是那樣必須接受!

在很久以前,馮冠生曾經想象過自己會有被投進監獄的一天,但是,他覺得那應該是國民黨反動派的大牢,而如今,他竟然進了人民的監獄。

就在被獄警分開的那一刻,馮冠生回頭望了妻子一眼,妻子也正惶恐地看著他。馮冠生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氣,他向妻子綻放出一個微笑,並用力地向妻子晃了晃握緊的拳頭:加油!

為什麽加油?為什麽要加油?為什麽而加油?連馮冠生自己都不知道,他隻是想……他隻是想讓他的愛人……加油!對,加油!

看著丈夫被人帶走,方秀蘭心如刀割!十年,是要十年以後才能再見到那個人嗎?隻要一天見不到她的冠生,她都覺得自己的心會焦掉,這一別,竟然要十年……

一個女獄警拽了方秀蘭一把,她一臉茫然地看過去,是要帶自己離開了嗎?

失魂落魄的方秀蘭木訥地跟在女獄警身後,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們來到了一個房間……

當方秀蘭從那個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是一頭齊耳的短發、一身素色的囚衣。懷裏抱著的,是政府剛發給她的被褥。從這一刻起,她從一個人民的功臣,正式淪落成了人民的階下囚。

沿著走廊過了幾道把守森嚴的鐵門,行屍走肉般的方秀蘭被帶進了另一個大房間。這裏隻有一張“床”,很大的一張床,**整齊地疊放著十幾套被褥。方秀蘭明白了,這是一間囚室,也是她今後的“家”了。自己真的要在這裏住十年嗎?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問題,但是好歹總算有個期限,不就是十年嗎?冠生說了,加油!

方秀蘭在那裏傻傻地坐了很久,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個獄警打開了房門,方秀蘭趕忙收拾起自己散碎的心緒,慌張地站了起來。

一群身著囚服的女人排著隊進入了房間。女獄警指著方秀蘭,對領頭的一個女囚命令道:“這是新來的,給她安排一個床位!”說完,她斜瞅了一下眾人,下達了命令:“解散吧!”

女獄警剛離開房間,女囚們便鬆懈了下來,囚室裏也熱鬧了起來。當然,“新人”方秀蘭成了眾人目光和調侃的焦點:“新來的?怎麽進來的?”“吆,小妮子挺水靈啊,哪個堂子的?”……

為首的那個女人也算是頗有幾分姿色,她一揮手,其他的女囚頓時安靜了下來,女人發問了:“問你話呢,怎麽進來的?”語氣很威嚴。

方秀蘭很有禮貌地欠了欠身子,低聲回答道:“我……我是被冤枉的。”

“哈哈……”人群爆發出了一陣大笑,方秀蘭紅著臉辯解道:“真的,我真是被冤枉的!”

那個女人很不屑地嚷道:“是是是,隻要不是當場從男人的被窩裏被拖出來,都他媽說自己是被冤枉的!”人群又爆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

“當當當!”有人用棍子敲打著房門,一個嚴厲的聲音傳了進來:“禁止喧嘩!有力氣沒用完是吧?再有人叫喚,全部出去加班!”

囚室裏的笑聲戛然而止,那個女人又問道:“說吧,哪個堂子的?”

方秀蘭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我不是堂子的。”她不知道“堂子”是什麽,可她從那個女人問話的口吻裏聽得出來,“堂子”一定不是什麽好地方。

另外一個女囚上下將方秀蘭一打量,鄙夷道:“瞧這模樣挺水靈,可惜了,竟然是個‘打野食的暗門子’!”

這些人說的話都很奇怪,方秀蘭一句也聽不懂,她隻能委屈地低下了頭。

為首的那個女囚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她一指一個歲數相對小一些的女囚,吩咐道:“蘭子,我把她交給你了,就讓她睡你旁邊吧,別忘了教教她規矩!”

那女囚很規矩地點了點頭,並偷偷朝方秀蘭善意的一笑,招了招手。方秀蘭靦腆地回應了一個笑容,便抱著自己的被褥走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名字裏都有一個“蘭”字,方秀蘭對這個“蘭子”感覺格外親近,漸漸地她發現,其實蘭子是個長相很甜美的女孩兒,方秀蘭不明白,像蘭子這樣的女孩兒為什麽也會被關進監獄,難道她也是被冤枉的嗎?當然,她沒敢問。

蘭子幫方秀蘭收拾好了被褥,有獄警打開了牢門:晚飯的時間到了。趁著短暫的閑暇,蘭子告訴了方秀蘭這裏的第一個“規矩”:那個為首的女囚是“牢頭”,大夥兒都叫她“藍鳳大姐”,吃飯的時候要等“大姐”先吃完,然後是大姐的幾個“親隨”用餐,最後才能輪到剩下的這些女囚。

碗是那種木碗,飯是那種大米小米摻雜的米飯,菜是一盆白菜豆腐湯和一桶鹹菜,輪到方秀蘭用飯的時候,菜湯已經見了底。方秀蘭沒有什麽胃口,吃著鹹菜扒了兩口米飯,就算一頓晚飯了。她一直惦記著冠生:冠生在幹嗎?他吃的飯和自己是一樣的嗎?他……能吃飽嗎?

夜裏躺在自己的鋪位上,蘭子給她說起了這裏的事情。在蘭子的“授課”中,方秀蘭懂得了:堂子,原來指的是妓館;暗門子,是指沒有妓館收留的私娼,和“打野食的”一樣,俗稱“野雞”……

沒錯,這裏除了方秀蘭,其他的女囚都是被送來勞動改造的“失足女青年”:妓女。那個“藍鳳大姐”是青陽最有名的妓館“香秀坊”的頭牌花魁;她身邊的那幾個也都算是青陽城的“名妓”了;這裏麵蘭子的歲數最小,才十八歲,卻也已經“從業”五年了。

在這個囚室裏,蘭子也許是唯一一個以“妓女”為恥的女孩兒,她不停地對方秀蘭解釋:自己是被迫的,因為家裏太窮,她在自己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被爹賣進了妓館,她自己也沒有辦法……

方秀蘭發現,蘭子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兒。

從第二天開始,方秀蘭就開始上工了。她們工作的“車間”是一個距離囚室不遠的房間,她們的工作是糊火柴盒。每個女工都要計算完工數量,一個人沒有完成,其他人就要分攤她的工作量。

盡管方秀蘭心靈手巧,可那畢竟是她第一天幹這種活兒,難免出錯,所以那天大家比以往“下班”晚了一些。為此,方秀蘭遭了不少白眼,她暗下決心:自己不能拖大家的後腿,以後一定要……對,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