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為爭寵李氏私下尋偏方

藥之不及,針之不到,必須灸之。

——明·李梴:《醫學入門》

1 相遇:獵場豔驚

5月,在南方,早已草鬱鶯翔,而在這北國,則柳尖剛剛冒出一片鵝黃。九十點鍾,隨著暖陽,縷縷煦風吹過,蜻蜓三五成群,你追我逐,從這片綠葉飛往另一片樹枝,不期然地,突然飛來一隻鳥。蜻蜓敏捷地一閃身,一隻向東,一隻向西,或者,一隻倏然上躚,另一隻身子一潛,飛向了草叢。那隻鳥一個俯仰,失望地飛去。倒是一邊的兩隻燕兒,一隻落在淺池邊,啄上泥,然後飛上枝頭,等著另一隻也啄上了,一振翅,一前一後向那深宅大院或是普通人家飛去。另一邊的一隻翠鳥,立在一支枯枝上,一會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會緊盯著那池中的漣漪,然後不待你反應過來,一道豔影掠過,又站在了另一枝上,但那長長的喙中,卻分明捕住了一條小魚……

“嗖!嗖!嗖!”

16歲的李如艾手裏拿著一隻狗尾草,正如醉如癡地看著眼前這一幅春景圖,突然,幾支箭隔空帶著一股傲氣,射進了前麵的一叢矮灌。

“中!中!中!”

隨著一片喝彩,身後,突然飛出一匹駿馬,風馳電掣,鸞鈴叮當之處,那滿地的野花,在“得得得”的蹄聲中,如隻隻蝴蝶,翩翩起舞。而那馬上,冠玉青年,一身獵裝,一手提韁,一手握鞭,身子稍稍前傾,眉宇間英氣十足,在陽光的映射下,越發顯得俊酷飄逸。

李如艾還沒來得及感歎,莫名的一縷紅霞便漾**上了她的臉頰。

可還沒等李如艾伸手去捂那發燙的臉,一隊馬匹緊隨而來,一邊歡呼著一邊將那光平如鏡的綠茵,給踐踏得一片繚亂。

突然,馬隊如同遭到時間停頓了一般,一下僵在了那,接著,等到時間再次續上,那青年,手中正拎著一隻小鹿,卻已走到了李如艾麵前。

李如艾的眼睛立時不知如何是好,隻悄悄地瞟了一眼,一顆少女的心,便從那眼中如枝上的黃鶯,飛了出去。

“姑娘怎麽會到這裏來?”青年將馬鞭彎了,交付到另一手上,騰出一隻,伸向李如艾。

“王爺!”李如艾忙將頸項一縮,拿雙手不知是搖還是拒地在空中推了一下,那情態,如她那臉上的絨毛,在陽光中,顯得既淳樸又天真,既青澀又嬌羞,生生地讓那青年心中騰起一股來不及活剝便要生吞了的感覺。

“你識得本王?”青年將手停在了空中,有些魂不守舍。

“識得。”李如艾輕輕應道。

“嗬嗬嗬,她認識本王。”青年不禁毫不掩飾地誇張地大笑了起來。“你如何識得?”

“報告裕王,此乃拙荊之侄如艾,日前從老家省親而來。”李如艾正要回答,這時,馬隊中一人翻身下馬,抱拳低頭半跪在了青年麵前。“怎的你一人在此?”

顯然,前句是向眼前的青年稟告,後句,則是詰問李如艾。

“葉指揮使,這是你妻侄?”

(注:指揮使,軍事指揮職務。明朝,采用衛所製度。衛所長官為指揮使1人,正三品;副長官為指揮同知2人,從三品;屬員有指揮僉事4人,正四品;鎮撫司鎮撫2人,從五品;經曆司經曆,從七品;知事,正八品;吏目,從九品;倉大使、副使各1人。)

“正是。”葉指揮使再次抱拳。

“好,好,好——”裕王一連三個“好”字。

不過,當那第三個“好”字剛出,李如艾便覺身子一輕,仿若騰空,隻是不待翅膀張開,就已然落了下來。

而那落棲之地,不是草茵,不是花叢,而是裕王的馬背。

“嚎!嚎!嚎!”

葉指揮使還在那跪著,王爺的馬,卻如一朵雲,向前飄了去。隻留下一隊的壯丁嬉號聲,伴著那馬的蹄音,如竄起的鳥,呼喝喝地在空中。

“王爺——”

葉指揮使彎身揀起裕王不知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的那隻小鹿,急急上馬,向前追去……

邊揚鞭策馬,葉指揮使邊想,這如艾,怎麽端端地一個人在了這狩獵之圍,這豈不是惹了……惹了什麽?葉指揮一時不知如何作想,是禍還是福?

但要說起來,這禍也好福也罷,還是他葉指揮使自己惹的呢——

原來葉氏原籍為安徽宣城,其時還在知事任上,因同朝為官中李氏,與之甚是友好,便讓遠在江南的妻妹北上,結為了親家。婚後不久,李氏先,葉氏後,相差一年,各誕一女。葉氏為女取名葉愛美,李氏則取名李如艾。

姐妹倆從小就過從親密,這一日,正是初一,剛剛及笄的李如艾本來是應已過豆蔻年華的葉愛美之約,與夫人姑母一起去廟寺進香的,不想,在進香回來的路上,姐妹二人說著說著,不知怎麽就說到了葉指揮使所在的裕王府來——而恰恰此時,她們的輦轎正好路過,於是,李如艾充滿好奇地問:“這王府裏麵大嗎?”

“可大著呢。”葉愛美眨了眨眼,神秘地道。

“你進去過?”

“小時候曾隨父親進去過一回。”

“好玩嗎?”

“好玩。”

“如何好玩?”

“如何……”葉愛美望了一眼高高的紅牆,一時不知該怎麽來回答上這“好玩”來。

“籲。”突然,車夫一把勒了馬韁。

李如艾與葉愛美身子不由一晃,差點被慣性給慣下車去。原來,那轅輪不知怎麽竟是鬆了楔子。車夫及時勒住韁繩,拿了工具,下去檢修。趁這空檔,姐妹倆相扶著跳下車來,也不招呼,兩隻蝴蝶般,從一側小門,徑直飛了進去。

也是該著她們與裕王有緣,這側小門,平日裏都是緊閉著的,這一日正好管門的差事走了個私,早晨將與自己歡娛的小婦人從這小門中送出,許是一夜繾綣沒睡好的緣故吧,回來時,竟忘了關閉,又恰好李如艾她們的車輦不前不後壞在了此處,由是,姐妹倆翩躚進了這王府。

初進王府,是一片紫竹,及至轉環過去,又是一片樹灌,鑽過林子,眼前猛然間地,豁然開朗,放眼一望,不由讓李如艾乍起舌頭瞠起了目,原來在這密林掩飾後的,是一座座典雅氣派的殿宇,規模宏大,氣勢雄偉。在陽光的柔撫下,金色的光輝照耀在殿簷上,反射出華麗的光芒,一片金碧,讓人覺得耀眼絢爛。近處,一片綠茵,在徐風中沉寂靜謐。不遠處,一塘清池,清池上,正覆著縷縷輕煙般的霧嵐。氤氳的霧嵐,透過那正綻放著鵝黃的綠柳,仿若垂著的朦朧的紗幔,任清風拂過,婆婆娑娑,透著一種銀色。這銀色的紗幔與太陽的光華交相輝映,顯出五彩的斑斕。

一切都是那麽寧靜安詳。

一切都是那麽美麗童話……

隻是她們不知,她們進入的,是王爺的狩獵場。

李如艾如癡如夢般地,不由向那池清塘走了去,而葉愛美則被幾隻繡眼鳥所吸引,悄悄跟進了林中。

及至池塘,李如艾被那蜻蜓一舞,也如葉美愛一般,又對那紫燕翠鳥所鍾情,誰知,正如癡似醉中,突然地飛來幾支箭矢,一下打破了這美輪美奐的情景,從此,也打破了16歲少女李如艾那無憂無慮的平靜生活……

2 爭寵:王妃設計

裕王兩手從李如艾腋下伸過,抓了韁繩,這樣,李如艾便自然而然地被他環抱在了懷中。

甫一被裕王淩空掠起,李如艾驚訝不已,及至被裕王一把擁住坐在馬上,又害羞不已——她可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如此地抱著。但隨著裕王那快樂的嗬馬聲音,還有他那呼出的氣息噴在她的頸項上,忽又讓她心裏蹦進了一隻小鹿,狂跳不已。

“你叫什麽名字?”裕王低了頭,幾乎伏在她的耳邊問道。

李如艾被他在耳邊不知是蹭的還是氣息呼的,感到像被那一尾草的絨絨給撓了一般癢癢,不由縮了縮脖子。可不想,這邊她還沒縮下去,那邊裕王竟一下將她的耳垂給銜在了嘴上。

“嗯——”

隻一下,李如艾便暈了,渾身仿如躺在了新鋪的絮上,不,不是絮上,而是雲朵上,心裏一片的慌亂,慌到自己的一顆心在心裏不知往哪躲藏,亂到自己將整個身子全交給了裕王……

裕王得了寶貝一般,徑直將馬繞過存心殿,直接進入到了後宮蓮房。

蓮房,顧名思義,坐落在一片荷叢中,此時雖然葉兒才露尖尖角,但隨著微風,卻將那一陣陣荷香,送到了柳枝上、樹梢上、鳥翅上。

進入蓮房,裕王將李如艾抱著穿過珠簾,放在**,不待李如艾反應,便迫不及待地將嘴唇印在了李如艾的粉臉上。

李如艾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那麽地僵著,一任裕王“橫行霸道”。裕王是個慣家,兩個轉身,李如艾的上衣便被解開,露出了兩個又白又嫩又紅潤的新桃來。輕輕一撫,溫軟柔滑,細膩無儔。接著,裕王手輕輕往下一探,便探得了她的小衣——那時女子的衣服,不比現在,多衣袢斜襟(領如僧尼們穿的那種),大領的增衫,下麵再係一條長裙,裏麵隻縛一條絲帶。隻要將那絲帶輕輕一拉解去,上身的衣服就“哧溜”一下全卸了下來。但要再解那羅褌,可就沒這麽容易了。因為那羅褌的樣兒與現代相仿佛,褌兒的外麵,又多加上了一條短褲。要解褌兒,非得要把這短褲去掉不可。那裕王雖然輕車熟路,但由於心切,不禁解得額上沁出了密密的汗來……

纏綿之後,李如艾仿若天上地下跑了一趟般,一會雲中一會霧裏;而那裕王,則一手枕了李如艾,竟呼呼睡了去。

如是三日,裕王竟足沒出蓮房一步。

第四日,裕王一覺醒來,已是快午,梳洗停當,拉了李如艾在欄軒剛剛坐下,門外傳來“王妃娘娘到”,這才想起,這幾日竟將王妃陳氏給忽略了。

當即裕王一下站了起來,窘在了那——原準備出門幾步去迎了王妃,不曾想,王妃卻已然到了麵前。

而在裕王站起的同時,李如艾也已見到了王妃——隻是那王妃過來時,正一縷陽光打在她的頭上,而她那頭上,正插著一支金釵,而那金釵,恰恰是隻金蟬,在這陽光中,不僅散發著一片金光,而且那蟬過於形肖,以致李如艾坐在那,恍如做夢,隻覺那蟬在王妃的發間,欲飛未飛,欲歇未歇。

“大膽都人,見了娘娘還不行禮!”嗬斥的,是攙扶著王妃的兩個侍婢中的一個,劉氏。

都人,王府中對相當於宮女的稱呼。

這一斥,不僅將裕王斥得麵紅耳赤,也將李如艾從夢中給喝得醒來,忙起身施禮:“都人李氏如艾拜見王妃娘娘。”

“李如艾!”陳王妃幾乎一字一頓地念了一遍“李如艾”三個字,然後將臉一轉,轉向了裕王行了個常禮:“臣妾見過裕王。”再也不理李如艾。

“王妃清早過來,有什麽事嗎?”裕王這時也冷靜了下來。

王妃又是一揖,輕啟朱唇道:“王爺這兩日日日銷魂,臣妾特地讓侍婢采了一些上好的高麗玉,煲了,請王爺過去品一品。”

其實這陳王妃是聽說了王爺日前狩獵,獵獲了一個貌若天仙的美人,特地前來看看。及至見了,這個美人比她想象的還要美,於是,臨時想了一個話題,將那原本是燉給自己吃的玉,說成是專為裕王備下的。

裕王這一連三日的與李如艾沉在溫柔鄉裏,身子著實也有些疲怠,再看那陳氏,一揖隻屈了屈身子,然後在一起間,用手輕撫著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暗示著她身子正懷了小王子呢。當下聽說陳氏為他煲了玉,心下便認為這確是個離去的好借口,於是上前攜了王妃的手,二人說說笑笑著走到了軒外,頭也沒回。

李如艾站在那,畢竟年少,不諳世事,倒是一邊的侍女邊雲,卻噘了噘嘴,輕聲道:“王妃這是綁了王爺的心去了。”

“你在那嘀咕甚,不妨大些聲。”李如艾轉過身來,望著邊雲,不知她在那說的是什麽。

邊雲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倔強地挺了挺那才剛剛挺出的胸,道:“王妃娘娘這是贏了王爺的心了,怕是今後會少的來。”

“少的來?少來便少來吧,省得姑娘我夜夜不得安生。”李如艾倒是一副無所謂地笑了笑。

“啊呀,你——”邊雲一時著急,竟不知說什麽好了地一跺腳,走了,一邊去做自己的事項去了。

隻是,李如艾卻還在那犯著癡想:“隻聽過高麗參上好,這怎麽還有上好的高麗玉,且還可煲?”

卻原來,那玉是一種美麗的石頭,有硬玉(也稱翡翠)和軟玉(透閃石、陽起石一類),甚至還包括蛇紋石、青金石、瑪瑙、珊瑚、大理石及其他意義上的寶石——這個李如艾在娘家時從書冊中早就知道。況且,王爺腰中,還佩掛著一塊[因“玉”的發音同“域”;而“域”形聲,字從土,從或(yù)。“或”義為“邊境巡邏”。“土”指“封土”。“土”與“或”聯合起來表示“封建之土”。所以,古時王者,腰中多佩玉石,與現在一些達官富商所佩之意“腰纏萬貫”大相徑庭]。可是,這種“質細而堅硬,有光澤,略透明”的石頭,怎麽可以拿來煮食呢?

心下想著,嘴中不免便念出聲來。

一邊的邊雲聽了,想想歎息了一聲,走了過來,道:“姊姊有所不知,這種玉和市上做珍玩的玉石極是不同,我原在宮中是聽過的。”這邊雲,原是宮中侍女,隻因主人失寵,她便被貶到了這王府。又因這“蓮”字,王爺時常來這沿著塘邊信步轉上一轉,便差了她來歸置蓮房。

“如何的不同?”李如艾伸手欲拉邊雲就近坐下。

邊雲忙退後一步,輕聲道:“姊姊且住,不能亂了綱常。”

“綱常?”

邊雲見李如艾越發地發著懵,知道她是真的不懂這府中的規矩,便道:“一切都須按綱常呢,適才王妃娘娘過來,姊姊沒有及時起坐行禮,怕是得罪了。”

“得罪便是得罪了,怕她作甚?”李如艾心想,不過一王妃,我又不礙著她,退一萬步,我姨父還在王爺鞍前馬後呢;她哪知曉,王府深似海,一入便恐再無回頭之日。“你且將那玉說來我聽。”

邊雲再次歎息了一聲,這才幽幽說起來——

原來那高麗地方所產的玉,與我們所說的硬玉也好軟玉也罷,都不一樣,顏色有黃也有白,式樣也有大小和厚薄,大多產在河中。有一類家傳的掏玉工,專門在河中掏來,換取衣食。而之所以是“家傳”,是因為當這種掏工掏的玉夠了一家飽暖,便不能再掏,否則會遭天譴(其實現在看來,大概是讓這種玉休養生息罷了)。掏的玉,黃的為上品,白的略次。吃玉的人,把玉買來,滌洗幹淨,放在罐中,煮至鼎沸,再將一種叫做白習草的草放進去,與玉同煮。很快,玉便軟了。這時再將那白習草取出。不久,那玉便如膏般了,再加上拌料蜂蜜,吃起來,味兒既鮮潔又香美。

“那煮玉的白習草又是從哪得來的呢?”

邊雲頓了下,接著道:“這也是高麗的特產,長在出玉的河邊上,有了這草,河中必然有玉。那掏玉的人,在掏得玉的同時,一並拔了那白習草帶回。不管如何硬堅的玉,見了這草,也便柔軟如綿了。”

“這倒是個稀奇。”李如艾不由感歎。

“更為稀奇的是,食了這玉,人的肌膚膩滑瑩潔,有如凝脂;王爺吃了,強筋健體,疲而不倦,真真是個養身的精品。傳說是太宗時期,由高麗國王挑選進貢的美人帶入宮中。現在王妃娘娘以此來侍候王爺,隻怕王爺從此忘了這蓮房了。”

邊雲短短期間,已然是第二次提及怕是王爺不再眷顧。可李如艾,卻隻將它當個故事來聽了而已。

誰知,這一日過後,一連數日,李如艾真的再也沒有見過裕王。

這女子便是這樣,沒有經過男人的洗禮之前,不過是玄幻小說般,隻是一種想象;及至一經,不肖三日空閨,便開始念起男人的種種來,哪怕是那男人的不是。何況,裕王還根本沒有什麽“不是”。這才想起邊雲那日所說的“怕”字。不由心頭就有了幾分憂鬱與不安。但又不好說出口來,即便說出來,也不知說與誰去聽。要是表妹葉愛美在就好了,姊妹倆大可以將這份不安與憂鬱說一說訴一訴,即便不說不訴,有這荷塘,有這清風,還有那致遠的金碧輝煌,也會叫人不由得不心曠起來神怡起來。

倒是那邊雲,非常地機靈,見李如艾飲食日漸少了起來,眉宇間的愁也多上了幾分,便知她是思念那裕王了。可她隻是一個侍婢,即便想幫上一幫,也是幫不上的。

恰巧這日,膳食房讓她去領這月蓮房的薪俸,她多繞了一圈,很快便打聽到了這些時日裕王沒來蓮房的原因。

原來,那王妃陳氏雖然身懷有孕對王爺不能以身侍候,但她很是費心,一邊用那綿綿小曲纏繞裕王的耳畔,一邊想盡辦法譬如食玉來抓住裕王的胃脘。可是,裕王畢竟是裕王,一個精力充沛的俊英,那小曲,那美食,又怎麽敵得住春色?一日,在陳妃的小曲中,裕王又是酩酊八分,正好遇上那侍婢劉氏進來,醉眼蒙矓中,卻誤以為是李如艾,一邊叫著“如艾”,一邊竟一把抱了她徑直上了床幃。

待到第二日醒來,知是誤將“西湖當西子”,正待要發作,卻見那劉氏極盡狐媚之態,一邊將那粉臉輕蹭著裕王,一邊伸手輕揉了裕王的小腹,一時使得裕王不由“氣”不起來,反而一股躁動,自身下勃勃然如陽光遇上了春水……

有樂的,有吃的,還有伴的,一時裕王沉湎,自然將個李如艾忘在了蓮房。

聽完邊雲如此這般的一番,李如艾一時真的沒了計策,眉頭越發鎖得深了。

“姊姊不要發愁,那裕王不是個省油的主,不肖一月,就會左右厭了那生活。隻是——”

“隻是什麽,直說無妨。”李如艾有些急切地一把抓了邊雲的手。

邊雲臉不覺有些發紅,沉吟道:“我們得設一計策,哪怕是如法炮製,將裕王給爭取過來。”

邊雲那原本的意思,是讓李如艾默許她邊雲去勾引裕王,可李如艾卻不由愣怔在了那——她根本就沒往她那去想,她想的是,葉愛美:可惜,愛美年才15歲,對那男女之事,尚在懵懂,要是與我一般,那就好了。

想到這,李如艾便和盤托出自己剛才的這一愣怔。

邊雲畢竟是從宮裏過來的,十分乖巧,見李如艾如此一說,便立即平靜了下來,無論如何,她是蓮房的侍婢,隻要裕王能過來,便是她們在這場“寵”的“爭”中獲了勝。於是,不經意地笑了一下——既是笑她自己的荒唐,也是對李如艾的感激。笑自己荒唐,是笑自己怎麽會有那種去勾引王爺的想法;感激李如艾,是因為李如艾沒有把她當成低下的侍婢,將自己的心思毫不隱瞞。

“得等個時機再圖才好。”邊雲說。

隻是,這個時機到來時,竟已是一年之後;而更讓李如艾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時機”,竟差點害了葉愛美……

3 尋醫:求孕心切

白駒過隙,轉眼間,又到了第二年春上。此時,陳妃已經生產,產子朱翊釴,即憲懷太子。裕王平添貴子,自是喜不自勝。

可是,隨之而來的,是王妃的脾氣卻越來越壞。也許是母憑子貴吧,陳氏在裕王麵前,不再如先前那般極盡奉迎,代之的,是常有無理的要求與動不動就使小性子,久而久之,裕王便生了厭,雖然還不至於到“惡”,但去陳氏處,則漸漸少了。而那個侍婢劉氏,在陳妃誕子後,竟也懷上了孕,自是也不能再侍奉裕王。於是,裕王便又想起了李如艾,整天流連在了蓮房。

這一日,裕王處理完事務,不由有些倦怠,便從存心殿信步出來,不意剛轉過一個園亭,忽見一窈窕女子手挽一隻小籃,正妖妖嬈嬈地向前走著,且時而停上一停,伸出一隻玉臂,不知是在攬著春風還是在接著陽光。裕王精神頓時一振,不由尾隨上去。

那女子走到一棵枝前,抻了身子,踮起腳尖,伸出鼻子,正待要嗅一嗅那剛剛吐出的綠來,卻忽然暼見有人在不遠處正朝她看著,不由衝他羞赧一笑,急急轉身向前而去。

那一笑,再加上她離去時的婀娜身姿,早令裕王魂魄飄了天外。腳下一使勁,放快了步子,裕王緊緊追了過去。

可是,轉過一個樓閣,那女子的身影竟然不見了。

裕王站在那,正不知所措時,那女子又在前麵出現了。這次,裕王沒有再急急追上去,而是躡手躡腳地跟著,就像在接近一隻天堂鳥(其實天堂鳥是鳥,卻也是鶴望蘭,是一種單子葉植物。鶴望蘭,是為紀念英王喬治三世王妃夏洛特皇後而取的)般,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什麽響聲來驚飛了她。

那女子也許見後麵沒人了,又恢複了她那天真無邪的樣兒,一邊走著一邊還跳上幾跳,就這樣跳進了前麵一座園閣。

而見到這座園閣,裕王才如夢初醒地發現,原來這裏是蓮房。

於是,裕王徑直走了進去。

可裕王見到的,見到的,見到的卻是李如艾一人在那正倚著樓默坐著,並沒有那女子。

李如艾見是裕王,忙起身迎接。

可裕王的眼睛卻越過她的肩頭,直往裏麵張望。

“王爺在找什麽呢?”

裕王眼睛仍在往裏搜著,嘴裏卻道:“方才進來的那美人呢?”

“哦,你是說剛剛進來的那美人?”李如艾不由一笑,輕揖了一下,故意繞了個彎兒回道。“那是姬妾的表妹,指揮使的千金葉愛美。適才給姬妾送一些時鮮漿果進來,未曾稟明,還請王爺恕罪。”

“恕什麽恕,快快叫她過來見過本王便是。”裕王說著,一邊坐了下來。

李如艾朝內喊了聲“愛美,出來拜見王爺”。不一會,那剛剛進去的美人便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向裕王行了下禮。

裕王忙伸手擋住,順勢攜了她那一隻玉臂,讓葉愛美與他一起坐在了欄軒上。

“你叫什麽名兒?”有些沒話找話。

“葉愛美。”

“愛美,唔,好,這名字好。”裕王似乎仔細品咂了下地道。“你是她表妹?”

“正是。”

“那芳年不過十五六吧?”

“賤婢今年一十六歲。” 那葉愛美答時,不知怎麽,粉臉竟然微微紅了起來,越發地顯得嫵媚冶豔。

“唔,好,好。”裕王望著眼前的美人,竟隻會說一個“好”字了。

李如艾一見,心裏一個“咯噔”,知裕王是看上了表妹。要是一年前,也許她還巴望不得,可眼下,裕王剛剛對她正青睞著,不由就起了一抹淡淡的醋意來。但轉念一想,表妹畢竟與自己親著,不似那陳妃與劉氏。

這邊李如艾正七心八思地想著,那邊裕王卻已按捺不住,伸手將葉愛美摟了,如若無人,隻一下,便將葉愛美的上衣絲帶解了,使得一對白白的驚慌的兔兒,便忽地一下跳了出來……

“呀!”葉愛美忙一邊護了胸部一邊掙脫起來。

可這到手的尤物,裕王又豈能被一個“掙脫”給掙脫了,一使勁,生生將個葉愛美給橫抱了起來。

隻是,令裕王怎麽也沒想到的是,這葉愛美不愧是指揮使的女兒,情急當中,卻倏地拔出髻上的簪來,舉手便刺。

也端的是裕王,正意亂情迷中,忽見白光一閃,忙將頭一偏,那簪便擦著耳邊穿過。

好險!

“怎的這般野性?”

裕王原還想不放,卻見一刺未中,那葉愛美轉手又來。裕王不敢懈怠,那簪可是利器,萬一被刺中,可不是鬧著玩兒。於是,不由憤了起來,雙手將葉愛美往外一拋,“不可留也。”

可憐那葉愛美,如一個布包般,被拋進了荷塘。

李如艾一見,早嚇得跪在了地上,渾身瑟瑟。

倒是裕王,拋了葉愛美,回頭見李如艾戰戰兢兢地匍匐在地上,不由垂憐起來,伸手將她抱了,徑直進了閨客,上了幃榻,翻起雲覆起雨來……

那葉愛美也端的是葉愛美,從空中落入荷塘之後,隻嗆了幾口水,便又爬了起來,隻是不敢再進蓮房,而是如落湯雞般,慌慌地從小徑逃了出去。

很快,葉指揮使便得到了稟報,一時嚇得不禁六神無主。

好在,不知是裕王在李如艾那裏找到了替補,還是礙於指揮使的多年盡忠,卻像忘了這般,見了李如艾也好,見了葉指揮吏也罷,卻是隻字沒再提過。

這樣地平平日子轉眼又過了幾月。那劉氏,竟然也產下了一王子,取名朱翊鈐(即靖悼王;劉氏也因此,後被冊封為莊妃)。一時顧不上侍候裕王。於是,裕王對李如艾,仍是十分地寵幸。

而那李如艾,此時正值十八九,對那男女之事,已堪優遊,每每將那裕王侍候得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間。

可是,任他倆如何努力,李如艾那肚腹,卻始終隻是平平,竟然一顆種子也沒萌出芽來。

這一日,是個秋後,裕王擁著李如艾,一手橫過她的腰身,一手則從後側直伸進她的羅衫,輕撫在她的胸前,看著一群鳥雀,在欄軒的那端上,伸頭扭頸地做著遊戲——先是一隻飛落下來,歪著腦袋東張西望一番,然後又有幾隻,再然後,便是一群。大家站在那,不知為著個什麽話題在辯論。忽然的其中一隻,也許是黔驢技窮了,竟然動起了手足,於是,“轟”的一聲,大家不歡而散。不一會,又有兩隻,重又聚來,站在那,你啄一下我,我啄一下你,似在親熱,卻又似在耳語,看得李如艾不由仰起臉來,努了下唇,向裕王求起吻來。

裕王輕輕吻了下,正待起身,那李如艾卻驀地伸出一隻手,勾了他脖頸,於是,兩人又是一番卿卿我我。

良久,裕王始才離開那芳唇,附在如艾耳邊,輕語道:“你怎的從未向本王討過賞?”

“姬妾不想。”

“為什麽?”

“即便王爺賞得再重,若得不到王爺的憐惜,徒是一堆器物而已;而今有王爺的寵愛,還要那物器作甚?王爺,你便是我最好的寶貝。再說,隻要王爺恩寵,想賞,那隨時不都是可賞!”

“王爺今天想賞你,你隻管提罷了。”

李如艾見裕王如此興致,突然地,不知怎麽眼前便閃過初見那王妃陳氏時,在陽光中見到的她那頭上的那縷金色來,於是,便道:“姬妾其他無想,若王爺能賜一枚王妃頭上一樣的那蟬釵,便十分地知足了。”

“這個……”裕王不由猶豫了起來。要知道,那蟬釵,隻有王妃才能配著戴呢。可當下也不好食言,掃了李如艾的興,便俯身親了一下她,“等你為本王誕下一男半女,本王定會賞你。”

一句話,讓李如艾一下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待裕王離去後,李如艾將這“沉思”一股腦兒地說與了邊雲,既是借這傾訴化解一下心中的鬱悶,也是想看看這邊雲有沒有什麽計策拿來運作。

盡管在這之前,邊雲已給過她建議,用銀子買通了一個宮內禦醫。可那禦醫給了幾劑方子吃了,卻一點兒也不見效。

不想,那邊雲古靈精怪,略一沉吟,還真的想出了又一個法子來——

說是法子,其實不過是一個建議,但在李如艾感到“走投無路”時能有這樣的建議,也不啻是一好法子了。這個建議便是,請葉指揮使借著出府的機會,去民間尋一尋訪一訪,看看有沒有什麽醫術,可以解了這個症狀。

聽過邊雲的建議,李如艾禁不住拍掌叫起好來,並自責道:“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上來。”

於是,李如艾立即書一紙箋,命邊雲送了姨父葉指揮使處。

葉指揮使見李如艾便箋上隻草草地寫了“求見”兩字,不知發生了什麽,急忙向蓮房走了來——自從葉愛美差點傷了裕王之後,他心下便一直地忐忑著,因為依那裕王脾性,不會就此甘休的;可事實上,裕王卻是始終未再提起過。所以,他便緊緊地傍了這個侄女,寄希望一方麵能時時得到裕王的消息,另一方麵時時在裕王麵前替他美言。所以,當下急忙來到蓮房。

當聽了李如艾如此這般地一說,葉指揮使想了想,安慰她道:“且勿著急,我得空出去打探打探回頭再說。”

不幾日,葉指揮使果然打探到一則消息,說是京西古城附近有一西門氏,擅用艾灸,療效十分的顯著,診治過不知多少病例。

聽後,李如艾二話沒說,轉身掀開閨幃走了進去,不一會,手裏拿了一包銀子出來遞給葉指揮使,道:“一切全憑姨父大人打點了。”

“這怎的使得?”葉指揮使忙伸手推卻。“你我是親戚,還用如此?”

李如艾便跪下了,珠淚漣漣,雙手呈著:“姨父大人隻管拿了,不夠盡管再說。”

“我收下便是了。”葉指揮使見李如艾如此淚水婆娑地,想想,隻好伸手接了。“快快請起。”

李如艾一邊起身,一邊問道:“我那愛美表妹現在如何了?”

“她呀,”說到葉愛美,葉指揮使不由露出了一份欣慰的笑來,“已給我添了兩個外孫了。”

一聽說葉愛美已然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李如艾不由又是一聲歎息。

“這消息,也是她給你打聽到的呢。”

“麻煩表妹了。”李如艾說,“打探得清楚了,可以王爺名義請那西門先生進府,但萬萬不可讓王爺知曉。”

“臣這就去辦。”葉指揮使聽到此,忙退後一步,打了一個躬,退了去。

這時,一縷風過,將一聲清脆的鳥鳴吹落進了這蓮房。李如艾抬眼望去,一行大雁,正結隊從天空飛過,把那雁陣,像兩行不規則的省略號般打在了李如艾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