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走入視線
陳曉峰陪閔娜去江塘鎮見衛水冰的奶奶， 陳曉峰開車，閔娜坐副駕駛位子。來之前他電話知會了當地派出所所長，沒要求警員協助，決定先去衛水冰奶奶家，回訪老人。
陳曉峰開的是國產吉普車，局裏配給刑警隊長用的。車子用了快十年，發動機聽著有些吵，空調又不太製冷，隻好開前車窗。
陳曉峰暫時忘了韓石案子，他和閔娜一樣，想的是衛水冰案子。
衛水冰是主犯，被抓了，沒交待全部毒資，季局長指示，暫時不結案。
陳曉峰以為閔娜來見陳奶奶，仍是為了下一步審衛水冰。
其實閔娜來看衛水冰的奶奶，不是要再利用老人感動衛水冰，而是來感謝陳奶奶，為自己的心靈贖罪。
利用老人感動衛水冰，她內心覺得愧疚。
閔娜也知道再審衛水冰沒有殺手鐧，衛水冰不會開口，她來江塘，也是為了尋找突審衛水冰的靈感，獲得更有用的證據當然是再好不過了。衛水冰，之前答應全部交待，可是，到臨了改變主意，這是為什麽？難道是他提的要求，留一部分錢給奶奶養老，沒得到應允，因而改變主意？
此時，陳曉峰開車，沒說話，專注駕駛。
閔娜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見陳曉峰不說話，便專心回憶審訊衛水冰的過程。
閔娜想，衛水冰沒並待的毒資會不會仍藏在陳奶奶家什麽地方，準備留給他奶奶養老的錢。或者有同夥沒落網，掌握在同夥手上，衛水冰保留同夥保留這筆錢是有所托付。
“或者這個人在衛水冰心裏很重要？”
閔娜把想法告訴陳曉峰。
陳曉峰覺得閔娜的分析符合邏輯，也符合人情。仔細一想，又覺得閔娜把衛水冰想得太過理性。陳曉峰經手刑事案太多了，毒販殺人犯最直接的想法，一切手段為了錢，別人的生命不是他們考慮的。
陳曉峰認為答不答應留錢給衛水冰的奶奶養老，都不是不交待問題的理由。毒販子的死敵是警察，他不會讓警察那麽容易得到他們付出生命換來的東西。每個毒販子明知自己是死罪，抓住便是死，早就想到這個結果。最後時刻他也要玩弄警察一把，滿足他們的心願。
但他沒有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以免影響閔娜再審衛水冰的信心。
如果不是閔衛水冰見了陳奶奶一麵，也許他不會交待藏在地窖裏的部分毒資。
陳曉峰順著閔娜的思路說：“是呀，誰比衛水冰的奶奶更重要？他的父母？”陳曉峰問。
“審問阿六時，阿六有提到過，衛水冰與父母關係不好，從小是奶奶帶大的，我這才決定請衛水冰的奶奶出來見他。可是，我並不確定阿六說的話全都是真話。”閔娜說。
“毒販子嘴裏沒有真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阿六雖參與販毒，不夠死刑，他想寬大處理，說點真話是有可能的。而衛水冰交待的這部分毒資，是對你帶他見奶奶的一種感激也未可知。”陳曉峰對閔娜說。
“對我感激？”閔娜反問，她不想毒販子對自己有感激之心。
“衛水冰沒想到你會讓他見奶奶，更重要的是摘去他手銬腳鐐，保留了他在奶奶麵前的顏麵，或者說保全了奶奶對孫子的希望。衛水冰不是傻子，隻要抓住了便是個死，沒抓住隻能東躲西藏逃亡終生，走路不敢走大路，不敢白天上街。生活中沒有親人，沒有信賴的人。因此，他更看重人格與自尊的存在感。你的做法滿足了他最後人生人格自尊的保全，尤其在奶奶麵前。”
“謝謝你的誇獎，你也是犯罪心理學專家了。”閔娜說。
陳曉峰望著閔娜，啞然一笑，拍著腦袋說：“我這是大言不慚，班門弄斧。其實是你料到的結果。”
“我隻是沒料到衛水冰留一手，我把他想得太簡單了。聽了你剛才的話，我才想到人有多複雜，案子便有多複雜。我在想，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他藏的毒資隻有五百萬。”
“季局長得到的內錢情報來自省廳，不會有錯。”陳曉峰說到季陽，不由自主地看了閔娜一眼，他有一種直覺，閔娜與季陽的關係不一般。不知為何，此時再看閔娜，忽然發現閔娜與季陽長得有點像。可是，閔娜不姓季。
“閔娜，你姓閔嗎？”陳曉峰好奇地問。
“陳曉峰，你姓陳嗎？”閔娜問。
“我姓閔。”陳曉峰說。
閔娜笑了，笑完之後，她羞澀地轉頭望著窗外，嘴角仍有笑意。
陳曉峰見過閔娜敢對季局長開玩笑，當麵讓季局長把煙掐了，他喜歡閔娜的性格，覺得她開朗直爽。
陳曉峰岔開話題說：“我認定衛水冰有同夥沒落網。”
閔娜沒說話，點點頭，依舊望著車窗外。
暖風中，碧綠的麥田在風中展示一層層綠色浪潮，一株株麥子秀出穗頭，隱約聽到遠處布穀鳥的叫聲。
時間總是快得讓人驚訝，剛脫去厚重的外套，麥子已經長出穗頭。
不走出城市，不知道季節明確的交替。
吉普車駛入江塘鎮，陳曉峰看表，剛到十點，是預計中的時間。
“閔娜，你吃早飯了嗎？一大早起床就來了。”陳曉峰問。
“這個時候想到我有沒有吃早飯？當然沒吃啦！我媽要起床給我弄，我沒讓她起床。”閔娜說。
“我錯了，咱們先去吃早飯。”陳曉峰嘴上道歉，腳下鬆了油門。
車子慢了，發動機沒那麽吵，湧進車窗的風軟和許多。
閔娜攏了攏頭發。
“我帶了餅幹你吃嗎？要不咱們先去陳奶奶家，回頭再說。”閔娜說。
陳曉峰望著閔娜，有些心疼她，他再看看路兩側，沒看到有像樣點的早點鋪，他歉意地笑了笑。
閔娜從包裏掏出餅幹，還有一瓶礦泉水，遞給陳曉峰。
“先吃幾口再走吧！小心低血糖，開車有危險。”
陳曉峰把車停在路邊，接過餅幹的包看了看，掏出餅幹吃了幾口。
“不喜歡這口味？”閔娜問。
“我看你喜歡什麽牌子。”陳曉峰說
他張嘴說話，餅幹屑從嘴裏飛出來。
“怎麽了？幹嗎要看我喜歡什麽牌子？”
“我要多了解你的生活。”
閔娜不說話，心頭有些甜，覺得陳曉莆是個心細的男人。
陳曉峰接過礦泉水瓶子，想也沒想對嘴就喝。
閔娜吃了兩塊餅幹，也喝了一口水。
陳曉峰驚愕地望著她。
“又怎麽了？”閔娜問。
她看到陳曉峰望著礦泉水瓶子，也盯著瓶子，以為水有問題。看了一會沒發現異樣。他看著陳曉峰，眼裏有問號。
“你不嫌我喝過的水？”陳曉峰一本正經地問。
“我不嫌你髒。”閔娜說完將漲紅的臉轉向車窗外。
陳曉峰心頭一暖，眼珠一轉，眉毛上挑，裝出歉意的樣子說：“我沒刷牙。”
“噗！”閔娜將喝在嘴裏滿滿的一口水噴出窗外。
“你惡不惡心呀！”
閔娜擦著嘴角的水滴，佯作惱怒。
“哈哈，前麵說不嫌棄，怎麽還吐了？”
陳曉峰達到目的，暢快地笑出聲。
其實閔娜沒真的生氣，她是沒想到平時不拘言笑的刑警隊長，竟然也有孩子氣的一麵，反而覺得他這樣更可愛。
陳曉峰抽出紙巾擦閔娜嘴邊的水漬，她沒有躲閃，定定的望著他。
“我調來白水區是為了你。”閔娜說。
陳曉峰沒說話，輪到他定定地望著她。
“我看出來了。”陳曉峰說，他的心頭甜得像抹了一層滑膩的奶油。
“你能看出來？原以為你很笨，還很憤青，與冉麩鬧別扭。”
“我犯不著與他鬧別扭，他的目的是當局長，弄政績，當局長順利點。他給我小鞋穿，是覺得我搶他風頭。”
陳曉峰說完，嘴對礦泉水瓶口，咕嘟咕嘟灌了幾口。
“你這麽年輕，別學得那麽世故。人一旦做任何事都有所求，俗念便像路邊無法遏製的雜草。”
“你比我還小！有這麽老成的哲學思想。”
“我爸說的，人這一輩子最忌爭名奪利，隻要陷進去，便如走入荊棘叢中，想找回頭路都難。”
“你爸……說得真好。”陳曉峰說。
“我爸是我偶像。”
自從知道虞敏菲愛的是李崤，他心裏就沒出現過這種感覺。他怎麽也沒想到，有這麽一位好姑娘悄悄喜歡自己，又主動調到一個單位，首先表達。
陳曉峰想伸手把閔娜摟進懷裏，他沒有，心裏明明想這麽做，卻伸不出手。他不是不敢，是不舍得弄破這層氛圍，對他來說，太美好了。
天空晴得像陳曉峰的心情，天邊有雲朵，一大朵一大朵白色的，太陽時有躲進去，再走出來，總是那麽不急不徐。
走出雲層的陽光照進車窗，曬著陳曉峰搭在方向盤的手與胳膊。這是他調整情緒之後，將想要伸出去的雙手搭上方向盤。
心情熱熱的，太陽便火辣辣的。他雙手回歸自然的知覺，舉起手擋陽光，右手擦了擦嘴角說：“咱們走吧！”
閔娜將餅幹裝進手提袋，把礦泉水放在陳曉峰手邊。
“喝掉呀！我不會再碰了。”
陳曉峰鬼鬼地一笑。
閔娜記得路，她給陳曉峰指路。車子經過高鐵站的時候，陳曉峰看到馬南山建材批發市場，巨大的紅色廣告字，顯赫招搖。
他心裏說馬南山的生意做的真大，每次經過邗江火車站都會看到顯著的廣告牌，沒想到，到了江塘還有他的市場。
陳曉峰望著眼前這個批發市場，占地少說兩萬平方米。
他在心中感歎的同時，忽然想起一件事，眉毛咚咚連跳幾下。
馬南山的興建建材市場的時候，發生手推磚板車砸死老人的事件，就是眼前這個建材市場。陳曉峰接觸過這個案子，由於事件處理以民事賠償結案，不是刑事案，他沒有介入太深。
想到這裏陳曉峰想到了韓石，他緩緩轉動方向盤，腳下輕輕一點，將車子停在路邊。
閔娜不知道陳曉峰怎麽停車了，望著他說：“還在前麵，要轉兩個彎。”
陳曉峰想到閔娜原來在市局，應該知道這檔事。他說：“這裏曾發生磚車砸死老人的事件。”
“這事我知道，市局110指揮中心接的報警電話，那天我剛好在110指揮中心找同學有事，聽到這事。”
“韓石負責這個工地的建築。”陳曉峰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帶著詢問，目光發亮，意味深長。
“你的意思？韓石的死是否與這個事件有關？”閔娜問。
閔娜問話的同時心裏欣賞陳曉峰的敏銳直覺，但她沒有把事件與韓石的死往一塊攏。如果按陳曉峰的推斷，案子就簡單了。
但是，事出有因，空穴來風，她相信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起因。
而且，作為一名刑警，任何沒可能的線索都有可能，很多案子都是看似沒有必然關係，最終就是那麽簡單。
“我們來江塘來對了。”陳曉峰說。
無意中新發現案件中關聯線索，使陳曉峰眼前豁然開朗。一種按捺不住的興奮輸入他的血管，似乎剛做完一場運動，渾身輕鬆。
“衛水冰是江塘人，韓石在江塘鎮搞過建築，兩個案子究竟有沒有聯係？”陳曉峰小聲自言自語路，他再次把韓石的死與衛水冰聯係在一起。
看起來兩個案子的時間那麽湊巧，而且發生在抓捕衛水冰住的賓館，陳曉峰越想，越無法把韓石的死與衛水冰撇開。
“你仍認為韓石案與衛水冰案有關聯？”閔娜聽到陳曉峰自言自語提到韓石的名字。
“你不覺得有太多巧合？”陳曉峰問。
“是的，這種巧合也可能維係在一個人身上，這人就是衛水冰，也可能毫無關係，因為兩個案子貌合神離。”閔娜說。
“還有一個人，衛水冰的同夥，如果衛水冰的同夥是江塘人？”陳曉峰望著閔娜問。
閔娜明白陳曉峰把衛水冰的同夥與殺韓石的人聯係在一起了，她陷入沉思。
陳曉峰也陷入沉思，此時此刻，他有再審衛水冰的衝動，他想撬開衛水冰的嘴，讓他說出真相。
閔娜望著陳曉峰說：“你想再審衛水冰。”
“啊！你怎麽知道？心理學專家太厲害了，什麽事瞞不住你。”陳曉峰說，他滿臉的驚訝。
“不是我厲害，此時我也想審他，他的身上藏有秘密，不僅僅是毒資。我能想到這些，是被你啟發，之前我沒把兩個案子往一起聯係。”閔娜說著話，用熱烈的目光望著陳曉峰。
“如果沒想起這裏發生過的事件與韓石有關，我也沒到這些。”陳曉峰說，他停頓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
“有許多案件因仇恨形成暴力，仇恨從何而起係？當今社會不時出現各種形式的暴力，有公權力的暴力，比如強製拆遷、城管打人，有民眾的暴力，合理訴求得不到回應就訴諸暴力，人與人之間的糾紛得不到解決也訴諸暴力。還有一種話語暴力，一旦形成爭論往往不是說理，而是直接轉向語言衝突，相互問候老祖宗，或者互相扣帽子，氣勢洶洶。”陳曉峰說到這裏，心中有幾分欣喜，幾分沉重。欣喜的是，案情有了轉機，沉重的是當下社會的暴力現象無處不在。作為公力機構如何應對和解決出現的問題，是刑警隊長應該麵對和思考的。
閔娜聽了衛水冰的話，頻頻點頭，她從內心讚成他說的話。
“你怎麽不說話？”陳曉峰問。
“我在想你說的話，想到當今社會上產生的各種暴力最終解決辦法是和解，化解仇恨，如何尋找和解之道？如何化解仇恨？”
“是的，和解之道，你說的真好。這些暴力的形成，有多種因素。首先是公權力沒有受到約束，城管打人，強拆中的暴力，都是有公權力基礎的，是有某些製度法規支撐的。這種暴力產生以後，會激起民間很大的反彈，因為理是沒法和力說的。哪怕老百姓再有理，投拆無門，最後也不得不訴諸暴力。”
“這就是你將這起案子定性為複仇的根據？”閔娜笑眯眯地問。
“是的。”
“如果我們司法機關不能公正處理好這樣的案子，暴力便不能很好的消除。”閔娜似乎在自言自語。
“你說的對，司法公正就是化解仇恨，和解之道。”陳曉峰說。
“你幹刑警隊長屈才了，應該坐鎮指揮，運籌帷幄。”
“季局長的位子？”陳曉峰說完調皮地“嘿嘿”一笑。
“你太年輕了，目前看，最多比冉代局長強點。”
“還是你了解我，這一天的到來得等你當上市局局長，到那時別忘了提拔我。”陳曉峰說。
閔娜笑了。
陳曉峰此時覺得和閔娜在一起很舒服，如果選擇辦案搭檔，他一定選閔娜。
幹刑警很講究搭檔之間的默契，如果是男女搭檔，能將默契上升到夫妻生辰八字合不合。好搭檔在一起查案像撞了運氣，一查一個準，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他覺得第一次與閔娜外出辦案，有如此大收獲，太意外了。而且自己想到哪，她便想到了，她太聰明了。
陳曉峰想到夫妻搭檔，止不住臉上發燒。
閔娜看在眼裏，她問：“你臉怎麽紅了。”
陳曉峰醒覺，看看天上的太陽伸手擋了擋，他說：“今天太陽好厲害。”
閔娜似乎看出心裏打什麽主意？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追問。
不一會，陳曉峰心情平靜了。
閔娜問：“先去陳奶奶家還是派出所？”
“看不出你腦子挺聰明，是當刑警的料。”
“哼！別以為世上就你聰明，別人都不如你。”閔娜說。
陳曉峰一副繳械投降的笑容，他說：“先去陳奶奶家，我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陳曉峰皺眉頭開車，腦子裏畫出一個個問號，像一個個圓圈，在他眼前轉動。
“難道這是一起簡單的複仇案？”
閔娜發覺陳曉峰走神的時候，方向盤已經偏離。
“小心。”閔娜驚呼。
陳曉峰驚醒，腳下急刹車，嘎一個急停。好在閔娜有準備，隻是身子前傾沒撞到擋風玻璃，晃了幾晃。
“你下來，我來開。”閔娜說著不等陳曉峰是否同意，打開車門跳下車。
陳曉峰歉意地離開駕駛座位，坐到副駕駛位子上。他閉上眼睛，整理線索的方向。
閔娜目視前方，穩穩地開車，沒去打擾他。
十幾分鍾後，車子停了，陳曉峰睜開眼，欠起身，往車窗外看了看，車子順停在巷子口。
他沒問是不是到了，隻是望了一眼閔娜，閔娜點點頭。
陳曉峰下車，他掏出手機想給李崤打電話，讓他與虞敏菲去調查被磚車砸死的老人家庭關係。猶豫了一下，又把手機放進包裏。他覺得這事得自己去調查，免得冉麩知道了找麻煩，批評自己不匯報，出風頭。
閔娜鎖好車門，把車鑰匙遞給陳曉峰，看出了他的猶豫，小聲問。
“怎麽了？什麽事這麽猶豫？”
“我獨自去查一下死者家庭情況，先不公開，這條線索就我倆知道。衛水冰的同夥隱藏得很深，殺韓石的人也很狡猾。”陳曉峰說。
“你可以打電話給季陽，聽他的意見。季陽知道你查案子的方向，將來冉麩知道了，明知沒向他匯報，他也不好為難你。”閔娜說。
陳曉峰心裏說對呀！季局長會支持自己的。雖然他心裏讚同閔娜的建議，但他沒立即去做，覺得一個大男人，事事聽一個小女孩支使，沒麵子。
他說：“算了，我先查一下，有了眉目再匯報。”
“哼！小肚雞腸。”閔娜小聲說。
陳曉峰聽到了，假裝沒聽到，心裏偷樂。
閔娜在前，陳曉峰跟其身後，往衛水冰奶奶家走。
起出藏於地窖內毒資的時候，刑警隊派法醫郝奇來過現場，事後陳曉峰沒問郝奇現場勘察情況。當時，他的所有心思放在賓館水箱拋屍案子上了，沒顧上衛水冰的案子。
他有些後悔當時沒來現場。
巷子裏沒有風，感覺太陽光愈來愈強，倆人各自脫了外套，挽在臂間。
此時，陳曉峰心中有一絲喜悅，感覺自己離犯罪分子越來越近，仿佛已經聞到對手的氣味。
陳曉峰心情雖激動，眼前卻浮現出衛水冰的眼神。陳曉峰看出衛水冰眼睛裏的得瑟，意思是說，你看不慣我又怎麽樣？你還不能徹底幹掉我。
陳曉峰握緊拳頭，在心裏暗下決心說：“我就快幹掉你了，不會讓你得瑟太久的。”
閔娜走進陳奶奶家的院子，陳曉峰想看看陳家的地窖在哪，他小聲對閔娜說，你先去，稍後找你。
閔娜嘴上說好，沒回頭，徑直往院裏走。
陳曉峰站在大門外，望著眼前老式三合院，再回望村道，無行人，他沿著圍牆往房後慢慢踱步。
他了解江塘人生活習慣，估計陳奶奶家的地窖與其他人家的一樣，建在房後。
地窖主要用途儲存過冬蔬菜，過了春天地窖就空了。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給郝奇發了條短信，問衛水冰奶奶家的地窖位置？郝奇很快回複短信說：“房後靠近東山牆。”
陳曉峰轉到房後，看到沿東山牆搭有一間小房子，門上掛鎖。陳曉峰輕輕一推，門開了，鎖搭扣環是壞的，門鎖形同虛設。
他站在門口往裏望，小房子不足十平方，紅瓦蓋頂，青色磚牆，與主牆紅磚顏色不搭，明顯是後建的。
陳曉峰走進去，沿牆有兩排木架，地麵抹了水泥地平，後牆角敞開兩米見方地窖入口。蓋子靠在旁邊，破損成兩半。
他估計地窖廢棄多年了，也許衛水冰離開江塘，陳奶奶就沒用過。
陳曉峰蹲在入口處，用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往窖內照。
裏麵黑黑的，地麵潮濕散落幾塊碎木片，別無它物。
他聞到洞內飄浮散發黴變的氣味。
起初想下洞去細看，微弱的電筒光掃過，看不出異樣，他放棄了下洞的念頭。
他離開地窖，關上門，仍將鎖鏈搭上，看似鎖了門。陳曉峰心想，衛水冰夠大膽，也有心計，五百萬現金能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也許他正是利用了人們不相信這種地方能藏錢的心態。
陳曉峰返回陳奶奶家，走進大門，聽到閔娜的笑聲。
他駐足，沒有去打擾。
他喜歡閔娜的笑聲，柔和，幹淨，沒有雜音，即便是高音部分也不覺刺耳。
陳曉峰內心甜蜜，欣慰。
他想不到她與陌生的老人溝通這麽順利。
過了一會，他走進院子。
閔娜見到陳曉峰走進院子，隻顧跟陳奶奶說話。陳奶奶也看到了，陳奶奶問：“他就是你男朋友呀？”
閔娜點點頭，嗯了一聲。
倆人的對話，陳曉峰並沒有聽到。
等陳曉峰走近了，陳奶奶記得他，她說：“姑娘，眼光不錯，是個好小夥子。”
陳曉峰不知道閔娜跟陳奶奶介紹是男朋友，閔娜之所以這麽介紹，是不想引起陳奶奶的猜疑。陳曉峰聽到陳奶奶的話，如墜雲霧，他瞟了一眼閔娜，見她紅著臉，更加納悶。
“陳奶奶，您身體好吧？”陳曉峰說著話，坐在陳奶奶麵前的竹椅子裏。
“奶奶身體好，上次多虧你女朋友帶去我見了水冰，你們倆都是好人。”陳奶奶說。
陳曉峰聽陳奶奶說閔娜是自己女朋友，擔心她聽了不高興，想糾正陳奶奶的話，見閔娜沒反對，便當作沒聽見，裝糊塗。
陳曉峰說：“奶奶，您眼真尖，一眼看出她是好姑娘。”
他說著瞟一眼閔娜，他本想說：“奶奶您眼真尖，一眼能看出她是我女朋友，”臨了他改成好姑娘。
“是你有眼光，有福氣，這麽好的姑娘做你女朋友。小夥子，聽奶奶的，趕緊娶回家，當心給別人搶走了。”陳奶奶說完自顧自地笑。
陳曉峰接陳奶奶的話說：“我聽陳奶奶的，回去趕緊結婚，明天就娶回家。”
“哎哎，別順杆爬占便宜呀，誰同意你娶了。”閔娜漲紅著臉說。
“奶奶您勸勸她，她還不同意呐，我這麽好的小夥子，難得，對吧！”陳曉峰不理閔娜的反對，厚著臉耍嘴皮子。
閔娜見陳曉峰起勁了，佯作生氣，噘起嘴。
陳曉峰心裏樂開了花，兀自“嘿嘿”獨樂。
“奶奶老了，看著你們年輕人一對一對的，我開心。不知道水冰什麽時候帶女朋友回來，奶奶死也瞑目了。”
陳曉峰閔娜聽了陳奶奶的話，知道自己的行為勾起她想孫子了，相繼收起笑容，不再嬉鬧。
閔娜端過陳奶奶的茶杯送到她手上。
陳曉峰不知如何安慰老人，他起身，獨自走入院中。
他聽到閔娜與陳奶奶小聲說話，不知是安慰老人家還是扯開了話題。
牆頭幾隻梳理羽毛的麻雀呼啦飛走了，嘰嘰喳喳盤旋一周，落在院外。
或許這個院子裏很少人來了，麻雀也覺新奇，飛來湊熱鬧。
太陽透過樹梢，照進院子。
“陳奶奶，您為什麽不去跟兒子一起住，獨自住在這裏？”閔娜問。
“奶奶老了，我嫁到這個家就住在這裏，習慣了。習慣院子裏的太陽，麻雀飛來飛去，風裏的影子。夜晚牆縫裏蟋蟀的叫聲，這些都是我的伴，去哪都不會習慣的。”
“派出所的同誌說過的，聯係鎮政府安排您去養老院。”
“等我老了，走不動了再去養老院。再說了，小冰工作忙完了，還要回來住的，我要在這裏等他。”
閔娜沒說話，她望著陳奶奶半閉的眼睛，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疼痛。
她原本想從陳奶奶的嘴裏聽到更多有關衛水冰的消息，當她進了這個幹淨的小院，覺得不應該再來打攪她，不該再有利用老人的念頭。
閔娜撫摸偎在陳奶奶腿邊懶散的貓。
“陳奶奶，去年發生磚車砸死人的事您知道吧？”
閔娜忽然拐了話題。
話題拐到別人身上，是不想再提起衛水冰，免得勾起老人想孫子的情緒。
站在院子裏的陳曉峰也覺得這個時候把話題扯開比較好。
“是歐家，歐緒忠，他比我小十幾歲，我嫁到江塘鎮，他才這麽高。”陳奶奶說到這裏，歎了口氣，之後接著說：“真沒想到，到老了發生這樣的事。”
陳曉峰沒忍住，轉頭看了閔娜一眼，倆人心領神會，微微點了點頭。
“您說的歐緒忠沒有後人嗎？兒子或者女兒，他這麽走了，孩子怎麽辦？”閔娜問。
“他有個兒子，和水冰年齡差不多，孩子們長大了，都選擇去外地工作，好多年沒見著了。”陳奶奶說著話，眯縫著眼睛，似乎正在打開記憶庫，搜尋過去的人或事。
陳奶奶的話讓陳曉峰心中凜然，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從院中走回來，站在閔娜身後。
“歐家的兒子叫什麽名字？”閔娜問。
“小東，什麽東的，我隻知道他小名，小學和水冰一個學校。”
閔娜陳曉峰眼角餘光對視，臉上同時露出笑容。
閔娜沒再往下問。
倆人陪陳奶奶東拉西扯又聊了一陣，這才起身離開。離開前，陳曉峰掏出五百塊錢悄悄放在茶幾上。
死者的兒子與衛水冰在同一所小學上學，這個消息令陳曉峰興奮不已，原本他對兩個案子的關聯，並不十分肯定，僅憑自己辦案經驗或者是直覺，拿不出站得住腳有說服力的證據。
倆人回到車上，陳曉峰沒急著發動車子，手扶方向盤，默默眼望前方。
“是巧合嗎？”陳曉峰問。
“不是。”閔娜說。
“好，我們去派出所。”陳曉峰望著閔娜的眼晴亮光閃閃。
“我肚子餓了。”閔娜說。
這句話讓陳曉峰攥緊方向盤的雙手鬆開了，他歉意地說：“對不起！”
“我也是要提醒你，以後外出辦案不能光想著如何破案，忘了吃飯，長期積累，傷身體的。”閔娜紅著臉小聲說。
閔娜瞬間變得小女人，讓陳曉峰想起當著陳奶奶的麵說盡快娶她回家的話，此時，他明白她的心思，心頭暖暖的。
自己是個男人，應該有擔當，有表示。她都已經把話挑明了，自己還裝糊塗，不像男子漢。
“閔娜，剛才我當著陳奶奶麵說的話，不是玩笑，是真心話。”
閔娜沒多想，她說：“我也沒開玩笑。”
陳曉峰這回沒有猶豫，伸手握住閔娜的手。
閔娜任由他握著，定定地望著他，等他說話。
陳曉峰沒想到這麽快與閔娜拉近距離，毫無障礙地敞開心扉，把她裝進來，發生得太快，來不及想別的。
他傾身將她拉進懷裏，抱著她。
“我喜歡你。”陳曉峰的嘴附在耳邊小聲說。
“你說什麽？我沒聽見。”閔娜說。
“我喜歡你。”
“我沒聽懂，你說清楚。”閔娜推開陳曉峰，一本正經的樣子。
陳曉峰坐直上身，雙手仍摟著她的雙肩。
他定了定神，似乎在給自己打氣。
“閔娜，我愛你。”
陳曉峰說完伸嘴去親閔娜，閔娜抬手擋住他的嘴，她說：“少來，你沒刷牙。”
陳曉峰笑了。
“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吃完飯去派出所，我開車，你歇會。”閔娜說。
“我沒累。”
陳曉峰說著擰鑰匙發動車子，帶閔娜去鎮上找飯店。
其實這個時間早點都停了，中午飯又不到時間，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餛飩店，匆匆吃一碗餛飩，之後直接來到江塘派出所，找到戶籍科小艾。
小艾以為他倆仍是為了衛水冰的案子來的，聽說是找鎮上歐緒忠家，有些驚訝。江塘鎮沒有人不知道歐家發生的事，小艾調取了歐家的戶籍檔案，上麵隻有歐亞東一個人，她打印了歐亞東的資料交給陳曉峰。
“歐亞東參與販毒？”小艾問。
“沒有證據，所以來找你們協助。聽說歐亞東和衛水冰是小學同學，不能確定是不是衛水冰同夥。”陳曉峰說。
“據我們派出所掌握的情況，歐亞東十幾歲便去河南學武術，很少回江塘，沒聽說過他有什麽劣跡。後來聽說他去當演員演電視劇，沒演上角色，大多是替身，據說收入還不錯，沒聽說他與衛水冰混在一起。”
陳曉峰不說話，認真聽小艾講述。
小艾說：“要不你倆找管那個村的民警了解情況，你們認識的，他就是和我一起去邗江的小單，他過去管那片區域。建成高鐵站之後，治安管理劃給高鐵站派出所管了。
小艾工作很主動，又打電話叫來了小單。
不多時，小單來了，相互握手寒暄幾句，話入正題。
小單聽說找歐亞東，也有些意外，他見過歐亞東沒幾回，對他不是很了解。小單說歐亞東給他的印象，人還不錯，話不多，看起來老實本份，不浮躁，比實際年齡穩重。
據小單回憶，真正接觸他，是他父親的意外事故。歐亞東來過派出所接受過調解。小單也是聽說他十幾歲便輟學去學武術，沒念過中學，沒參加過高考，等於一直在外地。但是沒人知道他是否有一身功夫，沒聽說他跟誰交過手。去浙江橫店影視城當替身演員是近幾年的事。他從武術學校出來，一直夢想當武打明星，但他從沒演過露臉的戲。當替身，跑龍套。歐亞東料理父親後事，在江塘呆了幾天，接受了事故的賠償。
小單說整個事件處理，歐亞東沒鬧事，沒提無理要求，這件事所領導知道。小單最後還加了一句，歐亞東長得挺帥氣，可能跟練過武術有關，整個人看起來有股英武之氣。
聽了小單的介紹，讓陳曉峰對歐亞東產生一絲好感，他對歐亞東是衛水冰同夥產生動搖。
但是，對歐亞東的懷疑沒有消除。
陳曉峰對歐亞東的好感，來自於他沒上訪沒上告，默默接受賠償，是否能代表歐亞東素質高。
陳曉峰耳濡目染太多事例，對那些抬著死人堵醫院堵派出所，多鬧點賠償的行為，陳曉峰對此有看法，他覺得歐亞東能接受調解很難得。
陳曉峰問小單在此之後有沒有再到見過歐亞東，小單搖頭說：“他的父親下葬後沒出一年，他的母親也去逝了，他又回來料理了母親後事，之後沒在江塘露過麵。不過，歐亞東的叔叔一家還住在江塘。”
小艾打印了歐亞東叔叔一家的戶籍資料，交給陳曉峰。
陳曉峰看到一個名字：歐寶鬆，男，年齡，二十三。
看完這行字，他的腦海裏再度跳出歐亞東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