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節

臨近春節,學校留校的領導對這間臨時宿舍的監管日夕變得鬆懈,宿舍的開始變得混亂起來,本來說要經過申請才可入住的,古嘉星和少瓊他們還交了一百塊的住宿費。但這兩天來了好幾個陌生人,古嘉星獨居在自己的小房間,根本不知道這幾個陌生人到底是睡地上還是睡洗手間,又或者隻是有幾個熬不住春節來臨的肅殺感,所以回家了因此騰出了空床位。

這幾個人當中就有李東的所謂的師傅,也是學院的學生,由此推知隻是和李東同屆的,興許隻是同班同學,又是古嘉星的“師兄”。“師傅”從李東的口中得知了古嘉星是塊硬骨頭,於是決定親自出馬把這塊硬骨頭生生嚼碎。畢竟他就是這樣讓李東心甘情願喊他師傅做他下線的。“師傅”一來到宿舍安身的第二天就來到古嘉星房間拜訪古嘉星,古嘉星一看到“師傅”就心生了一種厭惡感,一身一看就知道很廉價的西裝,一口濃重湖南鄉音的普通話,一聽就知道是個沒兩錢墨水的土工,四方臉上隨意放置著兩隻不透光的眼睛和紫色的厚唇,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時刻有令人掄拳頭的衝動。

“師傅”經李東引見來到了古嘉星的房間,古嘉星正在房間裏看書,“師傅”比李東直接多了,三句不離“安利”,古嘉星早已經沒有對李東的那種耐心,句句回複都帶著反駁“師傅”的觀點,古嘉星一直在學校幹著主持工作,由於熱愛讀書,普通話好,口齒伶俐,不說話猶可,說起話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其他人連插話的縫都沒有,而且常常引經論典,妙語珠璣,還經常糅合了主持人反駁的功力,令對方啞口無言。

“請問你在學校的功課如何?”古嘉星問“師傅”

“這個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你父母送你到學校讀書,三年過去,你用什麽來回報他們?”

“隻要賺到錢就行了?”

“請問尊駕一個月賺錢幾許?”

師傅並不作聲,一合二郎腿,擺出個成功人士的姿態,伸手張開了五指。

“五十萬?”

師傅又強調了一下五指。

“五萬?”

師傅不耐煩了:“接近五千。”

“你的專業也是藥學吧?”

“是!”

“請問‘安定’有什麽作用?”

“這……這個……不重要,我跟你說,‘安利’是……”

“我說‘安定’!”

“我忘了。”師傅的目光暗淡了下來。

這次“師傅”的進來,一下子便被古嘉星問得無話可說,對比起原先李東,古嘉星不屑和他說話,這下對“師傅”就更加不屑了,所以古嘉星反客為主,好好的教育了“師傅”一頓。

“先生,對於你推崇“安利”,我決沒有不敬之意,不過我想請問你每月寄給你的父母多少錢?你可知道你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從遙遠的外省供你到這裏讀書,是想讓你真正地獲得一點知識,好好那個文憑?你說得“安利”如此之好,何必還滯留學校,何不直接退學?我想一個人還是應該用實績講話的,而且應該要安好本分,你隻是一個學生,應該先要把學習成績搞上去,好好回報你的父母。”

“師傅”可能也顧念起了遠方的父母,終止了這場談話,但經過長時間“洗腦”的可憐人,古嘉星一番慷慨陳詞是挽救不了已經糜爛的思想的,第二天被戳中過痛點的“師傅”不敢再與古嘉星交談太多,也許他認為古嘉星是隻迷途羔羊,不及他吞吐日月山河的胸懷和眼光,人就是這樣,很多一直被信仰的謊言被人狠狠揭破無情地證明隻是騙局以後,曾經迷信過謊言的人都仍會千方百計為這個謊言騙局尋找庇護的而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就像一次次的世界末日的謊言被證實隻是騙局時,都仍有許多人死忠地認為隻是其它什麽因素導致了預言暫時的失誤。因為人從不願意否定自己過去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這一點對於自己而言,要一下子接受,實在太痛苦了。

所以這次“師傅”隻是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類型的書在古嘉星的桌麵,說:“你喜歡看書,這本書很有用的,看完之後你會懂得我說的一切,其實‘安利’真的很好,其實我也不是幫‘安利’打工的啦,我和它隻是一種合作關係,你花兩個小時看完它吧,肯定有用。”

這又是一句鬼話,“安利”這麽大的集團要和這樣一個小混混合作?不是“師傅”神經僅剩的兩條筋而又打結的話,便是人家“安利”為它底下的奴隸又加了一道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魔咒。古嘉星瞟了一眼桌上的那本小桌子,看它粉紅色的書身上寫著財富什麽什麽的,連書名都沒怎麽看清就起來整裝準備去上班了,古嘉星雖然愛讀書,但更愛時間,世上知識浩瀚無岸,人的一輩子的精力多麽有限,不是每一樣東西都值得人花精力去鑽研的。

第二天,“師傅”又來到了古嘉星的房間,問古嘉星有沒看那本書,古嘉星推說沒時間,“師傅”一聲歎息,知道古嘉星不可救藥,終於也放棄了。

年三十的腳步雖慢,但無論多久,畢竟也還是會有到來的一天,十年如此,二十年、三十年也是如此。大年三十,古嘉星還是一如既往的上晚班。大年三十,一切都顯得出奇地寧靜祥和。但對不回家的孩子來說,是過分的寧靜祥和。這也是一種曆練,並沒人規定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的,生活的方式多種多樣,生存的方式也是各人不一,總有一小部分人每天做著與大部分人不一樣的事情,這個社會才得以持續發展下去的。

這天,古嘉星被安排在大堂收盤子擦桌子,古嘉星很少這麽“幸運”被安排在這種相對輕鬆的崗位(不過其實有時也忙得要斷氣),當然哪裏都比炸區好了,最少不用對著那幾爐滾燙的油,還有嗆得要死的煙。這個晚餐時間要是平時早忙得不可開交了,古嘉星感覺實在沒啥好幹的了,但按照規定他必須是“工作”的,麥當勞的工作規則永遠都是絕不讓員工在上班時間有一分鍾的“不勞而獲”,這種製度是極其成功的,古嘉星經過一段時間的教化過後,就算如今晚一樣,經理跑進經理室數錢了,他隻要一覺得無事可幹,心便感到很虛,但已經無事可做到了這種地步,屁股貼在椅子上又是絕不可能的事,那隻有把地板掃了拖,拖了又掃了。古嘉星偶爾也看看櫃台的那些員工,想看看大年三十了,她們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可是半點看不出異樣,還是如往常一樣,忙忙碌碌的樣子。

直到八九點顧客一直才是那麽零星幾個,九點多的時候,古嘉星重新被召喚進到廚房的炸區——收爐。這項工作似乎就是定了下來給古嘉星一樣,古嘉星有時真的非常厭倦,很多時候都期盼著今晚會突然之間按排另一個人來完成這項工作,但雖然餐廳不斷招進很多新員工,但這項苦差從來都是古嘉星的責任一樣,就連今晚明明管大堂的一樣。

既然事已至此,就開開心心地接受就好了,今晚畢竟人少啊,不用像往常一樣忙著補給也補不來,還收什麽爐。古嘉星慢條斯理地濾著油,今天的油實在太黑了,雖然晚上沒什麽客人,但可以看出,白天真快要超負荷了,不然的話,油不會被炸得這麽黑的。隻過了半小時,古嘉星就差不多把爐收好了,今晚有點破紀錄了,要是平時最少也得大半小時。古嘉星看看手表,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十點半,按排班安排,十一點,指日可待了。

隻是夢想永遠都是美好過頭,現實殘酷得七零八落。突然來了一撥人,然後……叫了一堆東西……然後又來了另一撥人……叫了又一大堆東西……來的大部分都是青年男女,連續不斷的進來,櫃台前一下排了好長的隊伍,這種情景竟然出現在午夜時分,壯哉!古嘉星一直認為隻有中午或晚飯時間才會有的情景出現了。經理也終於從狹窄的經理室走了出來,像剛剛蘇醒異獸,充滿暴戾之氣的指揮底層員工作戰,廚房的爐具開始全速發動,餐廳掀起了一波**。

古嘉星再看牆上的時鍾時已經十二點了,農曆新年已經來到了,古嘉星沒想到今個新年會來得這麽漫不經心,似乎她是悄悄走來的,又似乎是來得與自己毫無關係一樣。古嘉星沒時間想太多,因為眼前正忙,生活就是這麽戲劇化,明明寧靜無比的水麵也會掀起滔天巨浪。不過這個時候古嘉星的內心開始竊喜,為什麽?因為淩晨過後就是春節,春節就是四倍工資啊!

在十二點半的時候,人群終於開始散去了,經理一看時鍾,可不得了啊:“嘉星,你下班!”古嘉星也看了一下時鍾,已經上了半小時的四倍工資班了,對於平常來說,那就是兩個小時的工時了。古嘉星心滿意足地打卡下班了,回到員工房換了衣服,走下了餐廳。

龍洞的街道上剛剛下過了雨。由於是大年三十晚,哦,不,新年初一的淩晨零點,龍洞直街的居民剛剛燒過鞭炮不久,煙霧籠罩著整條並不寬闊的街道,滿地都是紅色的鞭炮紙,周圍還有幾聲零星的鞭炮聲,古嘉星走進狹長的直街,可見度隻有不到三米,似乎進入了仙境一樣,但古嘉星一點都沒有喜悅感,聞著爆竹的味道,是會誘發洪大的傷感潮的,他隻想,盡快穿過這條街道。

龍洞直街狹長足有十分鍾的腳程。在這十分鍾裏,古嘉星的腦海閃過了很多很多,他在想家裏的父母過得怎樣,他在想已經回家的老同學會不會想起他這個人,他在想現在的大學同學除了少瓊和自己之外是否都過得特別愉快呢?但古嘉星的悲傷隻是一閃而過的一絲,隻是一絲,這是因為年輕,他完全有資本去創造明天更好的生活,他甚至都沒想到過憂傷,隻是一直加急腳程回到了校園。

進入到校園,也許是已經將近淩晨一點,又或者是寒假的校園已經沒有什麽人,校園與外間,似完全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寧靜清冷,一個喧囂吵鬧。古嘉星屈指一算,距離自己計劃好的年初七回家,才剩下一周時間了。今天就是年,古嘉星今天還要上班,今天是2006年的農曆的第一天。一切都會變得更好,會賺到更多的錢,最好能繳上學費——古嘉星入學時才繳了一半學費,古媽媽以為大學的學費是分上下學期收的,她不知往哪裏攢足了“上半學期”的學費,但其實,大學是按學年收的。古嘉星交了“上半學期”的學費,那都隻是因為學校格外為貧困學生開的綠色通道。

春節的第一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多,昨晚古嘉星還是像平常一樣看書看到三點多才上床睡覺。起來的時候,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少瓊也在,兩人互相恭祝了一下,少瓊就把已經用電飯鍋煮好了飯,裝進了飯盒裏然後去上班了。年初一的喜慶,幸好還有這一聲道賀。

下午五點的時候古嘉星才回到餐廳。之所以被安排得這麽遲才上班,是因為今天的工時比較“貴”,年初一到年初三可都是四倍工資。在那個為生活打拚的年月裏,古嘉星對這個四倍工資很是著迷,一心隻想多上點班,但生活是公平的,社會賣的是創意和概念,對於隻能出賣體力的勞動者,隻能獲取最低最少的薪金去勉強養活自己。古嘉星去到餐廳,一副經理周亮竟然包了個紅包給他。古嘉星差點忘了廣州的過年紅包,是上級見下級,見人就要派的,這與他的家鄉湛江吳川小城不太一樣,他家鄉過年給紅包,僅限於長輩親戚給未婚的後輩。

古嘉星一打開紅包,當場就有點泄氣,堂堂一副經理大男人一個,聽說還是個北方漢子,隻是來穗多年,粵語會說七八成,加上身體瘦弱,才讓人誤以為是廣東人。沒想到第一次收上級的紅包竟然隻有綠綠的一塊錢,摳得真夠徹底。不過聽說隻要年初一二三都上班,準可以拿到一百塊錢利是。後來古嘉星驗證了這個說法,實際上,古嘉星拿到了一百二十塊錢利是,它是分開每次上班給四十的,古嘉星上了三天班,所以拿了三個利是。不過春節這三天倒是足夠古嘉星忙的了,除夕傍晚的冷清,自此沒再出現過,年初一到年初三的人流是洪水猛獸,就像食物是不用錢一般,新年糖沒能把這些顧客膩死,這些洋快餐讓他們樂此不彼。

到了年初四,四倍工資的優待過去了,但人流依然強勁的勢頭依然不減。古嘉星開始認為自己做到了,他完成了自己一小階段的使命。再工作多兩天便回家。這終究是個美好的夙願,古嘉星懇求排班經理,向來麵目可憎的經理會錯了古嘉星的意,以為古嘉星隻要休息兩天,於是在新的一周排班表裏,排出了年初八九古嘉星都沒有班時,終於是時候回家了,已經有太多的人約會古嘉星回家聚會了,古嘉星有點歸心似箭,畢竟是第一年出去讀書,他想念昔日的高中戰友了,想念著這群剛剛去完大城市回來的夥伴們到底會有什麽樣的變化。日子在毫無變化地熬著過去。來到了年初六,過完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古嘉星打算後天一早回去,古嘉星開始白天搬行李會原宿舍,原宿舍還不能住,隻是門衛通融了給古嘉星搬行李,少瓊也跟著開始搬行李回去了,但是少瓊要年初十才能回家,兩個難兄難弟,互相幫助,帶著幾分愉快搬行李,有種回家的感覺,最後由於古嘉星還要過一宿,一些被席還是少瓊幫忙搬回原宿舍的。

年初八的早上,古嘉星起得早得太早了,這是因為為了省錢的緣故,因為年初八工資還沒到賬戶。古嘉星選擇了坐火車回家。坐火車其實回不了家,隻能去到茂名,茂名離古嘉星的家還有七八十公裏。這趟火車早上七點廣州東站發車,如此說從龍洞去到廣州東站,最少得預一個小時坐車時間才能保證坐上,再加上起床梳洗、等車時間,那就是說五點就要起床了。在這個暫時的居所的最後一夜,古嘉星輾轉難眠,這一夜他同樣十一點多才下班,回到宿舍洗完澡已經十二點接近一點,不看點書似乎已經不習慣了,一看就看到了兩點多,還是快點睡好了,畢竟五點就要起床,二十歲出頭的古嘉星,完全沒認識到他的生活到底有多麽底層,他隻是想到,借來的四本書,還有《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沒看完,其它的《卡耐基全集》、《影響力》、不甚出名的演講口才書、還有一本中國百年優秀詩集幾乎都已經走馬觀花過了一遍。可能就是這個時候,古嘉星開始成熟起來的,也可能是一顆詩心令古嘉星過得不那麽疲累,福爾摩斯讓古嘉星在英國走了一遭,而不是隻局限在這四五平米的小房間裏。

沉沉地,古嘉星入睡了,似乎隻是一瞬間,調好的手機鬧鍾就叫起來了。五點整,外麵的天空又黑又冷,還是像午夜一樣。——唉,好累,太累了,似乎整個寒假的累都壓在了今天,古嘉星覺得自己實在立刻起不了床,沉沉又睡了過去,才剛好五分鍾,古嘉星很自覺地起床了,真的很冷很冷,年初八的淩晨五點五分,寒意侵骨,隔壁宿舍所有人都還在睡覺,興許全地球人都還在睡覺,古嘉星用冰冷的清水洗了一把臉,不禁打了個寒顫,卻清醒了許多,梳洗完畢已經將近五點半了,外間還是一點要天亮的意思都沒有。古嘉星拿起行李開了宿舍門,走了出去,心中燃起了一陣恐懼。

下了樓,外麵的世界更嚇人了。闃無一人的茫茫黑暗,無數的神秘帶來無限的恐懼,這時的古嘉星隻能前進,看看手機時間,已經五點七個字了,走出校園最快也要十分鍾,從校園門口去到公交車站最也要五分鍾,務必趕上最早六點正的一班車。

古嘉星提著行李快步地穿過校道,校園雖然幽深,但畢竟給人的感覺比較安全,排除未知的神秘力量不說的話,最起碼不會遇上強盜下班打照麵然後被順手多幹一票。出到校門,真正的恐怖出現了,有一條兩百米長的小路要通過,這時,已經是五點五十分了。這條小路充滿各種傳奇色彩,古嘉星初來乍到,就聽聞這條路發生過多少多少次命案強奸案之類,當然,古嘉星平常是不怕被劫色的,但今天要趕車,學校告誡他們晚上不要走這條路,但竟又是唯一一條通往公交站的路,學校這不是在有意嚇唬這些小可憐嗎?五點五十分,整個城市的路燈都已關閉,這是一個路燈與天亮的真空期,因為隻要再過十多二十分鍾天就亮了。但再過十多二十分鍾再出發對於古嘉星來說意味著要錯過第一班公交車,這樣的話,就有很大機會在七點前趕不到火車站。

隻能硬闖!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黎明,環境黑得連三米開外都看不清,兩旁是無邊的田野,路邊一行高聳的林木,像一尊尊凶神惡煞的守護衛士。寒風抽打著這個瘦弱的少年,快到了,還有一半路程。

慢!前麵似乎有什麽在蠕動!突然一個物體從古嘉星身旁飛快地跑過,古嘉星嚇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概是狗吧,不過就算是來研究地球的外星人,古嘉星也看不清,按影子來說真夠大的了,不管是狗是外星人,如果突然向古嘉星發起攻擊的話,也都隻能讓古嘉星來雪上加霜一下,古嘉星連看也看不清,更不用說防衛還擊了。

終於來到了公交站。公交站也是恐怖得緊,這麽早當然一個人也沒有,身後的樹木沙沙作響,萬一有什麽強盜從後麵出現把古嘉星的脖子割了,那古嘉星又會成為這個路段的另一段新聞然後流傳出去。幸好,強盜終究沒在這裏埋伏,似乎過了一個世紀一樣,公交車姍姍來遲,連公交車司機也嚇了一跳這個公交站有人,差點以為是什麽靈異在夜色中招手。

公交車上的亮堂和剛才的環境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古嘉星從來沒發覺公交車原來是這麽暖和舒服的。古嘉星終於鬆了一口氣。

為了更快更及時到達火車站,古嘉星決定在天河客運站下車,這是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因為雖然天河客運站離火車東站還有一半路程,但清早的公路上鮮有車輛,公交比地鐵快這個命題成立,因為地鐵換線是要走路要等換線地鐵的。古嘉星要去的東站恰好在兩條站線上,上了地鐵,古嘉星拖著行李,隻有看表的命了,六點二十下車走進地鐵站,再等車等到靠站,已經六點半,六點四十下車,轉線,再等!六點五十!車再一次靠站,還能等得到嗎?再一次上車!將近七點的時候,古嘉星終於到站了,但到站時一回事,到火車站又是另一回事了。不太重的行囊經長時間拉提再加逼迫緊張的心理,古嘉星滿頭大汗,地鐵通往出口的長廊七拐八彎似乎永沒盡頭,時鍾無情地已經來到七點零一分,古嘉星不知是習慣了做每一件事的盡力而為,還是比較唯心主義地認為火車會有延誤,仍然一路狂奔,終於到了出口,雖是早晨,火車站內已經相當熱鬧,許多等待的目光和匆忙的身影,許多人直接坐在了地上,這麽早的時間,這些人該不會都是在地上坐到天亮的吧,古嘉星感慨原來苦難的人原來俯首皆是,有些甚至是一家老幼帶著大包小包的家當,火車站真是個可以看眾生百態的好地方。但看眾生百態也是需要時間的,時間已經來到了七點零五分。火車已經開走了,這是毫無疑問的。這時的古嘉星隻有彷徨著該怎麽辦,他拿著車票問火車站的一名胖子工作人員:“K22開走了嗎?”

胖子工作人員瞟了一眼古嘉星手中的票,臉上某塊橫肉顫抖了一下,帶點愕然地看了古嘉星一眼:“早開了!”

古嘉星似乎早在預料中,但又很意外,他開始有點不知所措,他想起去退票,於是再次挑著行李往售票窗擠。

“您好,麻煩,我想退票。”古嘉星遞進車票。

售票員輕蔑了看了一下票看了一下古嘉星,冷冷地說道:“時間已過,不能退。”

古嘉星張目結舌,這該怎麽辦?因為口袋裏已經沒錢買回程的車票了。

忙亂中,古嘉星想到了家裏,接電話的是母親。

“喂,媽,我買的火車票過了時間了,現在上不了車了。”

電話的那頭傳來了急促的聲音,古媽媽遇一點小事便總是緊張得雙手發抖的,何況現在才七點十五分左右,這時的父母親定是還在睡眠之中,被古嘉星突如其來的電話驚醒了,古媽媽說:“我……我問你爸……”

過了一會,古媽媽回到話筒說:“你爸說能退票的呀,要不坐下班也是可以

的,有效期你爸說一般是三天。”

要不是古嘉星剛剛去問了退票的事,還真會相信古媽媽和爸爸不知什麽年代的實踐經驗總結出來的話。

“媽,問過了,不能退,也不能用了。”

“這……我再問問你爸……”古媽媽說。

又是一陣說話聲,古嘉星聽到了父親不耐煩的聲音,父親永遠都是這樣,遇事沒法子的時候,多半隻懂罵,極度自尊,用以掩蓋無比自卑。古嘉星在電話裏聽到父親的罵罵咧咧,自己心情本來就煩躁,還要聽著這些毫無營養的話,古嘉星恨不得把電話摔了,又或者把自己摔死算了。

古嘉星狠狠地合上了翻蓋手機。

古媽媽繼續來電,古嘉星一點接的心情都沒有。接連幾次古嘉星刻意不接電話,最後終於忍不住接了,古媽媽近乎哀求的口吻問兒子:“嘉,我等會去給你匯一百塊吧,坐大巴回來好嗎?”

“不用再打來,我自己會處理,不要再打來。”古嘉星說道。

“嘉……”

古嘉星又合上了電話。聽著母親未落的話音,古嘉星心中有種不忍。

古嘉星翻開手機,撥通了好友郭明的電話。

“喂,郭明。”

“嗯,這麽早啊?”電話那頭的郭明說道。

“沒什麽事,我錯過了火車,現在身上的錢不夠了,想問你借點錢坐大巴回家罷了,等我發工資的時候再還你吧。”縱使是極好的朋友,古家星把一切說得輕描淡寫,仍不免靦腆。

“哦……這樣的話,你先過來我這邊吧,我拿錢給你。”郭明說。

“好吧。”

古家星把火車票撕得粉碎扔進了垃圾桶。

火車站的另一端就是公交車站,郭明全家住在天河區的上社社區。郭明一家從前與古家星一家是小時候的鄰居,自有記憶以來,古家星便已和郭明認識,從小到大,從吳川到廣州,一直都是極為要好的朋友。郭明的父親和古家星的父親也是不錯朋友,兩人的父親都是長途貨車司機,古嘉星的爸爸曾買過一輛大貨車,郭明的父親曾被古嘉星的爸爸雇傭過一段時間。後來由於古嘉星的爸爸不懂經營知道,加之脾氣火爆剛烈,最終落得賣車還債。

古嘉星坐上了去上社的車,上社是個人流極旺的城中村,附近華師、華工、暨大等高校林立,又鄰近天河城,所以隨便上一輛車幾乎也能到達,但福從來無雙至,禍也不缺伴,古嘉星居然坐了相反方向,一直坐到了幾近另一個總站。直到最後兩三個站才發現。這時,郭明又來電話了。

“到哪了?”

按道理這個時間該去到上社了,古嘉星心虛自己犯了這麽低級的錯誤,所以說了謊:“那個……我太困了,竟睡過去了,所以坐過頭了,現在正重新等車坐回去。”

“哦,好吧,那你小心。”郭明說。

“嗯,會的。”

古嘉星舒了一口氣,輾轉又重新坐車來到上社。

古嘉星從沒去過郭明的家,郭明全家移居廣州已然十多年,但在吳川還是有自家的房子,在廣州一直以來都是租房子過的。古嘉星在念初中時便已聽說過郭明一家住廣州,對於郭明全家的住處,他有過想象,雖不算太美好,也不算太壞。

郭明已經在公交站等著古嘉星,古嘉星幾乎是一下車就看見了郭明,郭明一家人都身體肥胖,郭明在全家中算是看起來最均勻,但176公分的高度,體重總在180斤左右,每一公分的身體便有一公斤多的肉。郭明的父親一米八多,比古嘉星的父親還要略高些,體重卻比古嘉星的爸爸要多出六七十斤,達到兩百一十斤。郭明還有一個姐姐,叫郭燕,不是他們家最重的,但是身高體重比例值最大的,身體四處旁斜溢出的肥女人,一直在一些門店從事服裝銷售的工作,從小就是個言情小說狂,讀過的言情小說不計其數也不厭其數,雖然隻念完初中就已外出打工,但言情小說從未放下,有她出現的地方就有一本本巴掌大的小說出現,她似乎有最少五雙眼睛,據郭明說,她床頭兩大遝,沙發十幾本,連廁所旁也有五六本,如果在她活動範圍沒有出現言情小說,那就像胖子不再喜歡吃肉一樣稀奇。

古嘉星和郭明兩人一直相見甚親。郭明說:“我爸也知道你來了,先來我家坐坐,我和我爸明天也要回去,咱們可以一起回去。”

古嘉星實在太不願答應,本就歸心似箭,但又找不到特別好的理由推辭,更重要的是身上沒錢,也隻好勉勉強強說了一聲:“好吧。”

“走吧!”郭明說。

“嗯。”古嘉星說。

古嘉星跟著郭明經過一條又一條的複雜無比的小巷,用九曲十八彎來形容毫不為過,最後來到了郭明家所住的樓房。這座樓房是上社萬千樓房中一間普通的樓房,你完全看不到它外牆如何,四周都是緊挨的樓房,城市的擁擠就是這樣,空間金貴,空氣和陽光也是需要錢的。

郭明住的是三樓,推門進去,兩室一廳隻有四十平米左右,白天也得亮著燈,窗外沒有外,都是觸手可及隔壁人家的磚頭牆。廳中是一套舊布藝沙發,也有一台很舊的老式電視,郭明的父親坐在正中央的沙發上,感覺體積占了整個廳的四分之一。

見到古嘉星來,郭明的的父親立刻十分熱情地站起身來與古嘉星握手,古嘉星有點受寵若驚,在古嘉星的眼中,郭明的父親永遠是長輩,自己對於他,隻不過是個毛頭小孩,現在他儼然已經把古嘉星看成一個真正成人了。

“郭仔叔。”古嘉星臨時創造了這個稱謂,以前他似乎從來沒機會稱呼過郭明的父親,隻是跟著自己的父母稱他“郭仔”,不過這個臨時創造的稱謂總算還不錯,古嘉星感覺還比較自然,並不令人覺得肉麻。

郭仔叔用茶幾上的茶具為古嘉星泡起了茶,那時,古嘉星還不懂得品茶,好茶劣茶古嘉星隻覺都沒甚差別。郭仔叔用的是好茶來招待古嘉星,想得到古嘉星的認可,問道:“這個茶怎麽樣?”

古嘉星沒意識到郭仔叔的意思,說道:“還不錯。”

郭仔叔目光中閃過一絲失落,拿起茶盒說道:“這個茶是朋友送的,一斤要二千元。”

古嘉星向來不怎麽懂和年長的長輩交談,隻是“哦”了一聲。

郭仔叔輕歎了一口氣,轉臉對郭明說:“古嘉眼困了,你帶他進房休息休息吧。”

古嘉星臉一熱,知道郭明肯定把自己剛才坐車睡著的謊言告訴郭父了,但也不好說什麽,隻跟著郭明進了房間。房間是極小的,除了一張一米五十寬的床和一張半米左右長木長沙發外,就隻中間一條僅僅能讓人走過的狹窄通道。郭明平時和老爸同一間房,他爸睡床,他睡長木沙發。至於他媽和他姐,他媽獨自住另一間房,郭燕睡廳的沙發。

郭明讓古嘉星睡床,古嘉星也不好說什麽,睡就睡吧。睡到中午起來,古嘉星見到了郭明的媽媽珍姨(這又是古嘉星臨時創造的稱謂)。珍姨不甚肥胖,精神也比較矍鑠,早前曾患過精神病,後來痊愈了,古嘉星猜想郭仔叔為什麽不和珍姨同房大概都是有這個原因。郭仔叔讓珍姨上街買回了一條海魚招待古嘉星,這算是非常重視了,在家鄉湛江吳川吃條海魚不算什麽,但在廣州吃海魚對於不太富裕的家庭而言可算有點稀罕。

郭仔叔這次出了新招,拿出了一瓶紅酒,倒給郭明和古嘉星每人各一杯,郭明也是茶酒的菜鳥,平時相信也絕對附和不了他老爸兩句,郭仔叔尋覓知音心切,古嘉星卻也不是和郭仔叔同一個道上的。

這次郭仔叔轉變了方式,以老師的姿態向郭明和古嘉星解讀(就應該這種姿態嘛),“紅酒這東西,其實對於門外漢來說,入口越難喝就越是好酒!”

這句是一句神句,完全沒人可以接得上的,要說“不會啊,很好喝!”那是完完全全犯戒,要說“嗯,真的很難喝!”那酒主肯定會皺起眉頭。所以古嘉星隻好不做聲,細細品味這“難喝”的紅酒。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郭仔叔今晚不睡床了,讓郭明和古嘉星睡床,自己睡木板沙發去,好容易挨到了第二天早上,郭仔叔領著二人坐公交車去到了天河客運站旁邊一個叫“河水橋底”的地方坐不進站的“野雞”大巴車,這些“野雞”大巴之所以被稱為野雞,並不是因為它完完全全不進站載客,而是滿足乘客圖小便宜的心裏,便宜一二十塊錢,讓他們在站外上車,自己也省去開車票的費用。

“河水橋底”是實實在在的橋底,不過橋是天橋,河水壓根沒有,古嘉星不明白這裏為什麽叫做河水,不過世間的事就是這樣,許多事的來由都無傷大局,沒人關心,所以就無所謂有來由,名字的意義已經超越了本身意義。作為乘客、過客,大家都隻需要這裏有個順口的名字叫就足夠了。這裏天橋底是一間吳川人開的極其狹小卻又住著一家三口的小賣部,負責幫忙聯絡大巴車,收取拉到客人的傭金。古嘉星三人在那裏坐著小凳子等,天橋上沒完的汽車轟隆而過,似天雷滾滾,永無止息。古嘉星看著小賣部的老板全家終年生活在這樣一個狹小空間,受著這麽巨大的噪音影響,生活有時真是無情。每一個人的命運真的大相徑庭,卻都是受著際遇擠壓出來的畸形。生存永恒都是一個大難題,為了生存,有時隻能向世界低頭,住天橋底樓。

車終於來了,竟是臥鋪,臥鋪在古嘉星的眼中就是髒亂差的象征,睡在上麵,伸不直腳,各人脫了鞋,異味在空中飄散,髒兮兮的被褥——千萬億個細菌……

還是要坐,不,睡!車費暫由郭仔叔出。

在還未上車前郭明就已經說人有三急,要小解,皆因橋底附近無廁所,故一直忍著,上了車,郭明不知車內有廁所,強加忍受,輾轉反側,強挨四小時零二十六分鍾,到班車回到茂名時終於再也忍不住,也許是絕境開啟了智慧,竟然讓他神差鬼使問了他父親:“爸,車裏有沒廁所?”

“有啊,就在車的後門那邊”郭仔說。

郭明此時的心情古嘉星猜他肯定是百味交集,但究竟是該慶幸還是說自己白忍了四個小時?都沒差,反正問題可以解決了……

這是古嘉星自去廣州上大專以來第一次回的家,並沒有特別大的感觸,這應該是一種成熟的體現,在過了新年回到故鄉,一切都比較淡然,過年前接到了這麽多的聚會邀約全部都去不了,這次回家隻是一心想著如何找同學坐坐,說說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