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一些生活的挫折
長假過後，正式的文化課學習終於開始。長假以前除了軍訓，其餘的課時都是裝樣子的。就像入學的第一天晚上，全班人被叫到課室，所謂的班主任老師第一次也是那個學期的唯一一次出現在班裏，班主任是個不到三十的男人，看樣子是一個鬱鬱不得誌的憤青，腫脹和滿布隕石坑的紅臉上那雙玉米粒大的眼睛陷進了肉堆裏，沒有目光的焦距隻有油光可鑒，一站上講台，身子也還沒擺正，聳了兩下肩膀，揚起的食指對著全班學生說：
“你們這些人，別以為自己就是天之驕子大學生！你們什麽都不是，學院的錄取分數低，讓你們有了活路，你該感謝學院，來了學院，就是成人，正式踏進了社會，不要告訴我你們已經很努力，努力的話你們就去北大中大了，來了這裏，就得給我安分一點，廣州不是你們想得那麽容易生存下去的，要是在學院弄出了什麽亂子出來，別怪我無情！”
接下來便是一通帶痰的肺腑之言，中心思想還是這個班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你們都很爛，你們都是群廢物，考不上本科，都是社會沉渣，就像監獄的教官麵斥一幫勞教犯一樣。
總有一些良民學生連連點頭稱是，鼓掌擊節讚同，差點沒痛哭涕零班主任肺腑之言，表示謹遵教誨。人最可悲的是被人賣了、坑了，還忙著去感謝別人。點頭受教的良民學生是中國三十年來的教育失敗的最好證明。隻有少數男生輕聲說道：“這死胖子臉泡了糞水，不然哪來得這麽臭！”
古嘉星雖然隻是敢怒不敢言，但總算是有點血性，知廉恥了，不屑一顧。古嘉星後來一直不明白，怎麽還會有一部分同學把這個平均每學期在班裏隻出現過一次，一出現就是來損幾句你們是廢物，你們是白癡，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的怪咖作為自己的恩師來尊重？
緊湊的文化課開始，第一學期學主要學的是人體結構生理學、中醫藥學基礎、藥物製劑技術，古嘉星很驚奇地發現了課程表上竟然還有《數學》，這回真叫暈了，古嘉星高考時就是因為數學差才淪落到這裏。到了大學竟然還得讀數學，真有種二次失足的痛楚。
其實古嘉星選這個藥學專業，多少有點糊裏糊塗，也是無奈之舉，古嘉星第一年高考失落了本科，原因在於老是解決不了數學這個老大難題，第二年艱難複讀，已經很努力的古嘉星，愚鈍的腦袋任督二脈沒打通，學習方法非常低效又不願主動和老師溝通，家裏更請不起家教老師了，數學一直上不來，第二年高考過後，那數學分數比第一年還低了許多許多。那一年，古嘉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要去念一所專科，一直倨傲的古嘉星，根本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獲悉到高考成績的那個傍晚，古嘉星的魂四散了。
“媽，隻是專科。”古嘉星失落地來到廚房門口對正在煮飯的母親說。
聽到這句話，古媽媽的目光是複雜的，帶著一絲失落，她甚至也不知所措，但絲毫沒責怪兒子的意思。這種奇異的目光，古嘉星從此再沒看到過，可能是想安慰兒子，也可能是自己也有點失落，更多的可能是想著自己還能為兒子幹些什麽吧！
“那……考上什麽學校就讀什麽吧。”古媽媽說。
古嘉星又回到了房間，連續幾天，地方電視台裏不斷播放地方的高考捷報，鄰裏也不時傳來誰誰獲得了一萬幾千的高分數。
古嘉星能躲過外間的喧囂和風言風語，可是古媽媽不行，鄰裏親戚各人都會有心無心地問詢，多半是想乘機奚落一番，滿足自己鄙陋的自尊心。這時，所有人都會知道貧窮的她家不但有個不知所謂的丈夫，還有個不成材不爭氣的兒子。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古媽媽正在廚房裏煮飯，古嘉星再次走到了廚房的門口處，依著門框想起小時站在這裏隻想等媽媽給好吃的，現在想的早已不是食物，人生太多事令人傷懷，自己也長大成人了，長得很高很高，母親的身軀也已經不再高大，反而很瘦很羸弱，母親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女人，然而，她托起了整個家，整個世界。古嘉星很掙紮地對媽媽說出：“媽，要不……我再複讀一年吧？”
古媽媽聽了這話，已經不懂錯愕了，她明白，兒子長大了，想承擔一些事了。
“再多養我一年吧，最後一年。”
“別亂說話，複讀就複讀吧。”古媽媽說。
古嘉星去了另一間重點學校報名複讀，由於是重點，複讀也要篩選，名單出來了，古嘉星的名字赫然列在了這幅羞恥名單上。錄取是錄取了，接下來就是繳費，重點學校複讀學費價格不菲，相當於去大學一年學費的一半，錢從何來？
眼看日複一日過去，複讀費的繳費截止日期也捷足而至，這筆不小的資金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忽然，有一天晚上，樓下爸媽的房間炸了鍋，過了一會，爸爸推開了我的房門，喜笑顏開的對古嘉星說：“複讀費有啦！”
古嘉星驚喜也驚奇，怎麽一下子就有複讀費了？
古爸爸得意地拿出一遝百元大鈔遞給古嘉星：“今晚中特碼了！”
古嘉星接過錢，看著平常不苟言笑的嚴父，少有地表現得像孩子一樣的雀躍，他的心衝擊著一股滾燙的熱流，他忽然讀懂了父愛，即使這個父親在生活上許多事情都是失敗的，他愛無故發脾氣，愛作權威，不肯去做他認為低下的工作來養家，但父親隻要身上有錢從來都是毫無保留地交給古媽媽去管，甚至從不過問錢的去向，這是古媽媽對古嘉星說的，一個謹守出嫁從夫的女人也許從來不會想為什麽會繼續跟著這個男人，但一定會知道這個男人有什麽優點。父親對兒子也是一樣，父親對兒子的愛隻是深沉得甚至不著痕跡的，古父和許多人都是一樣，有著自身許許多多的性格缺陷，但絕不是那種嗜酒嗜賭無賴之徒，他隻是平庸，隻是被封建思想毒害得很深的一個人。
古嘉星握著這筆錢，握著這份滿滿的愛，他已暗下決心，為父母，為自己爭一口氣，再不傷父母的心半點。他翻開他認為最惡心最無用的數學，從最基礎學了起來。
沒想到第二天，古嘉星便接到了遠方寄來的通知書，這個時候古嘉星的父母都在，古嘉星把通知書拿給了他們看，學校是古嘉星那時填報誌願胡亂寫的第三批學校，本來根本沒預料會去，沒想到現在一紙通知書會在古嘉星心裏和他的父母中掀起這麽大的波瀾。
“嘉，要不去吧？”古母半懇求的口氣。如果古嘉星不去，古母是絕對不會有半句反對的。
“還是讓他自己選吧。”父親想成全兒子。
“是什麽專業來著？”古母繼續說。
“是藥學。”古嘉星說道。
“藥學？藥學挺好的，將來有用。”古母其實不知道將來有什麽用。
這是第二次高考複讀年發生的事，古嘉星看著父母期待的目光，看著這個衰敗的家，也想起了自己根本怎麽學也學不好的數學，再複讀難保隻是複製上一年的軌跡？而又再浪費一年寶貴又永不複返的青春！
去吧！古嘉星的內心屈服了，其實他十分向往被人描述得像詩一般美的大學校園生活。可是，隻是夢想停滯了在邊界線上。
記得第一次高考失敗時，曾經最好的兩名同學幫波和金城都隻是上了專科，但他們都選擇了就讀。八月的一個傍晚，三人約集一起打了場籃球，他們三人，高中三年以來打球一直喜歡組在同一隊，其純熟的配合，使三人在球場上馳騁總是得以施展，並每每贏球。三年無間的合作，三年的無間的友情，現在分別在即，各奔前程，雖然有不舍，但都已經接受。
那個傍晚，下起了傾盤大雨，三人回家的路被擋住，三人坐在大街的一個關了鐵閘門的商鋪的屋簷下避雨，古嘉星看著受大雨清洗著繁華街道，一個個匆忙的身影，踏碎麵前的雨水在馬路上形成一條河流霓虹，這是青春的最後一場大雨。
“我決定回去複讀一年，大專不是我的誌向。金城跟我回去一起複讀吧，去一個好的學校實現你的漫畫夢。”古嘉星對兩人說。
金城似乎被觸到了內心某根脆弱的弦，他熱愛美術，心裏曾立誌過千遍百遍將來要出一本漫畫，但學美術昂貴，金城想去圓這個夢的時候首先想到始終是他那個不爭氣的大哥和還有一個在讀小學的妹妹，於是在高中分科的時候，他並沒有順應內心去選美術，而是選了南轅北轍的生物，一年下來，高考成績並不理想，一所比較出名的大專錄取了他，專業是計算機之類的專業，他開始想自己是不是選錯了，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去拚一次，一年的時間，手中的畫筆能讓他換來一份好的大學通知書嗎？就算可以，但那個破落的家庭……
金城說：“我先看看吧，看看家裏怎麽說。”
“幫波，你呢？”古嘉星說道。
“我就不回去了，我能考成這樣算是我的極限了，因為我根本對讀書不感冒。”
幫波是三人之中最高大的，那時姚明進入NBA，一時風靡世界，幫波樣貌奇偉，竟然三分像姚明，五分像巴特爾，是姚巴混合體，單是樣子就已經是一種能力，最起碼可迷惑對手在朦朧中以為姚巴兩人附體親臨賽場。幫波所司位置，固然是中鋒，雖然得分能力不強，但對於壓製對方強悍的中鋒起到了極為關鍵的作用，使大前鋒古嘉星和後衛金城可以輕鬆得分，就像有一場班際賽後，古嘉星曾嘲笑過幫波一分未得，用幫波的話說是“我在場上的作用不是單憑分數可以體現的”，古嘉星也樂於接受了這個說法了。幫波向來是個樂天知命的人，可以說他沒什麽大誌，但也不是什麽不求上進的人。
那場大雨下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整個街道在雨水過後，處處閃閃發光。古嘉星對兩人道盡了胸臆中的抱負，其實古嘉星是被寂寞灼傷了，曾經的球場，再沒有再一同奔跑過的身影。
沒想到的是，一年過去，古嘉星竟然還是原地踏步，他白花了一年時間，他並沒考上他心儀的學校，在接到金城和幫波關切自己高考成績而從遠方打回來的電話時，古嘉星隻好認了，當初的夢想並沒有實現，當初的豪言壯語成了一大堆空話廢話！
古嘉星接受了現實，古父古母也接受了現實，古嘉星投入了這個人生中最無憂的“暑假”中去，他無日無夜的埋首書卷，一分鍾都吝嗇都想多學一點書本知識的日子終於過去，兩年，不是一個短時間，兩年，也可以滄海桑田，人事幾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