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長安,長安

大周元始十九年,長安,邑陽城。

作為大周三座超過百萬戶的巨型城市之一的長安,隨著時間的發展,已經將周圍的小城吞並。

邑陽城便是其中的一個,延伸發展而來的房屋將這座原本隻有五百戶的小城包圍起來,形成城中城的特殊格局。

冬至,萬家燈火,天上卻不做美,撒下雨雪。

譚雲馨緊了緊有些破爛的棉衣,在寒風中,瘦弱的身軀瑟瑟發抖,原本秀麗的長發已經打結發黃。

盡管已經下起雨夾雪,她卻堅持站在院子外的房簷。

“嘎吱”

院子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狐裘長裙的婦女舉著傘正要出來,看到門外的譚雲馨,麵色不虞。

“你怎麽又來了,昨兒不是給過你一袋米了嗎?”

“嬸嬸,您記錯啦,是大前天給的,我和弟弟已經一天沒吃過飯了。”譚雲馨努力控製著冷得發紫的嘴唇。

那婦女不耐煩地轉過身,扶著門說道:“這是最後一次給你米糧,你都十歲了,尋常人家的女孩子都能出來掙口飯吃,你倒好,天天來我家。”

小女孩譚雲馨臉色漲紅:“嬸嬸,您放心,等我爹爹回來,會還給你的。”

“嗬,你爹去鳥不拉屎的西域還想回來?”那婦女不屑道,“早就聽振武軍的人說你爹早死了。”

“我爹才沒死!”譚雲馨鼓著嘴,“我爹是九品武者,才沒那麽容易死呢!”

那婦女才懶得爭辯,進去裏麵很快出來,手裏多了一袋穀米:“去,這有差不多半鬥,夠你吃上十天半個月,要不是看你爹是我家那個廢物的親弟弟,鬼才想管你,這米帶走,以後就別來了。”

譚雲馨沒有立刻去接,而是抓著衣擺,說道:“嬸嬸,爹爹說,之前借叔叔十五兩白銀,能不能先還給我,等我……”

一聲尖銳的叫聲打斷了譚雲馨說話,婦女暴怒著衝上來,揪著她的領口搖晃著:“說什麽呢,誰欠你們家錢了?有人證?有字據嗎?什麽都沒有信不信老娘上官府告你去?”

譚雲馨直接被推倒在地上,冰冷堅硬的地麵瞬間讓她膝蓋血流不止。

“我看你是這點米都不要了,自己回家吃土去吧!”說著婦女將地上的米袋子搶回來,小心翼翼地拍打著上麵的雪水,走進大門,嘴裏不停嘟囔,“真是晦氣,出門沒看黃曆,遇到這麽個不要臉的小賤人……”

淚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譚雲馨艱難地爬起來,用力敲著大門,無論她怎麽喊,也沒有人回應。

眼看天色發黑,譚雲馨隻好離開院子。

入夜的邑陽城唯有酒樓、賭坊熱鬧,好不容易從許多乞丐中搶到一塊凍得堪比石頭的麵糕,譚雲馨朝家裏走去。

她住的地方是邑陽城比較好的城東,不過這是曾經住的,在振武軍服役的父親三個月沒有回來後,被判定死亡,後娘拿著撫恤金直接跑了。

前幾天,一群閑漢拿著一張所謂的地契將自己和弟弟從屋子裏趕出來,說她們的父親賭博喝酒欠了他們的錢,要拿房子抵債。

譚雲馨知道自己父親,從來不賭博,怎麽會欠這些殺才的錢呢?!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不在了,給這些人十個膽子,這些閑漢也不敢上門。

遠遠看了一眼緊閉著大門的家,譚雲馨微微歎口氣,朝著門樓走去。

那裏距離家並不遠,如果父親回來,她就可以第一時間跑出去,譚雲馨堅信,父親一定會回來的。

隨著長安的擴張,邑陽城的城樓已經失去了防禦的意義,日常巡邏的城衛軍都沒有幾個,大冬天的,唯有無家可歸的人才會在裏麵安家。

在邑陽城門樓偷偷住下的乞丐沒有幾個,畢竟這裏不是長安最繁華的地方,對比河對麵的十裏牌坊,邑陽城那叫一個清貧。

“小鬆鬆,我回來了。”譚雲馨摸著冰冷的石牆往樓上走,沒辦法,逼仄的樓道根本透不進光來,隻能摸索著前進。

畢竟城牆的主要作用是防禦,而不是居住。

樓上傳來“咚咚”的響聲,黑暗中,她看見樓梯口有個人影在招手,“姐……”

譚雲馨將膝蓋的傷口用布蓋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將不足五歲的弟弟抱起來。

“今天有沒有不乖丫?”

“鬆鬆很乖,鬆鬆沒有跑出去玩,他們過來,我就躲起來了。”男童睜著無辜的大眼睛,身上套著一身和他完全不相稱的厚衣服。

這是她們父親的棉衣,被趕出來前,譚雲馨唯一拚命搶回來的衣服,她知道,在外麵沒有厚衣服,一定會冷死的。

在他父親接他們來長安之前,爺爺就是在一個冬天被活活凍死。

男童口中的他們自然是指巡邏的城衛軍,這裏是城樓,當然不允許外人在這裏做窩,哪怕他們已經不在這裏駐防。

“餓不餓?”

“餓。”

譚雲馨笑著從懷裏拿出麵糕,用力掰下來,含在嘴裏軟化了才放到弟弟口中。

“好甜,姐姐你也吃。”

“姐姐吃好飽了。”譚雲馨拍拍鼓鼓囊囊的肚子,“你快吃吧。”

“什麽聲音?”

突然,城樓上傳來軍士的嗬斥聲:“去看看!”

姐弟倆沒想到在晚上還有人巡邏,連忙要逃,卻來不及了,樓外有人要進來,樓下也有人上來。

連忙躲進黑暗的角落裏,死死捂著嘴不敢出聲。

好在那些巡邏軍士在雨夾雪的天氣出來巡邏就沒有什麽耐心,沒認真搜查便離開了。

“呼,鬆鬆,我們以後說話要小聲點了。”

“嗯!”

“好!”

譚雲馨愣了愣,她好像聽到兩個聲音:“弟弟?你有沒有覺得好像多了一個人。”

“哪?”

譚雲鬆抬起頭,恰好看到對麵的角落也有個人。

他穿著雪白的武者勁服,手握一把雕刻著鹿頭的拐杖,眼睛上裹著一塊黑色的綢布。

“姐,他在那!”

譚雲馨看去,果然,立刻抱著弟弟就要走。

“現在下著雨夾雪,出去非得凍死不可。”男人輕聲叫住了她。

譚雲馨很是警惕,緊緊抱著弟弟和麵糕。

男人見狀,沒有動作,隻是微微一笑:“在下許君歡,一個乞丐,借貴寶地躲個風雨。”

男人自然就是許君歡,他在邑陽城已經兩個多月了,靠著上次在商旅那詐來的白銀,孤身一人在邑陽城尋找失蹤的陳二娘母子。

畢竟之前他得到的消息就是振武軍的人下手抓了陳二娘。

可惜,在這裏調查了兩個多月,絲毫沒有頭緒,不過也不奇怪,那些死去的振武軍固然是權貴派遣的,他們行動肯定有人在打掩護。

自己區區一個乞丐,哪怕告身(相當於身份證)上寫著天水許氏,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他甚至找不到那些襲擊的振武軍隸屬於那些人管製的。

直到今天他路過一條尋常小巷,好不容易聽到了對他有用的消息,這才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