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夢中又見他

前一瞬,快意劍崩斷。

再一瞬,快意仙胸口中掌。

這一瞬,斷掉的半截劍鋒自無空無名手中擲出。

下一瞬,這劍鋒沒入快意仙人的胸膛。

仿佛有人在嘶吼,有人在狂嘯。但在他看來,這世界竟是異乎尋常的安靜。

他摔在地上,眼看沒了氣息,但第一個衝到他身邊人竟不是他門下的得意弟子,而是那個將他騙到這裏送死的郭笑雨。

“一定……要……鑄成,那把劍!”快意仙人的手緊緊抓著郭笑雨的衣襟,直到死時仍未放手。而令他年年不忘的,卻不過還是一把劍。

郭笑雨低聲說道:“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做到。”

又轉身麵對無空無名,淡然說道:“你想要快活,我成全你,你想要一個對手,我也可以成全你。你我曾打過一個賭,若我能接下你一招,便算你輸。那一招我接下了,但你卻爽約了。此刻我還和你打同樣一個賭,若我贏了,你不許再傷害他們之中任何一人。”

無空無名笑道:“我為什麽要和你打這一個賭。就算我贏了,對我又有什麽好處?難道你看不出嗎,就算不打這個賭,如果我想取你們這些人的性命,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郭笑雨道:“但你需要一個對手,你殺再多人也不可能再遇到一個凡飛滄龍那樣的對手。但我,卻是這天下間最接近凡飛滄龍的人。你當然可以殺了他們,但你勢必從此失去這個對手。因為我知道,報複你的最好方式不是殺了你,而是讓你寂寞一生。而我,則會用我的餘生來欣賞你寂寞時的樣子。”

無空無名沉默了片刻,冷笑著說道:“郭笑雨,你的確聰明。我似乎找不出拒絕你的理由。就憑你的聰明和你敢向我挑戰的勇氣,我再多答應你一件事。這個賭不論輸贏,一招之後,隻要你身後的這些人不再招惹我,我便不再找他們麻煩,殺他們不能為我帶來樂趣。”

郭笑雨道:“你這話,我暫且信了。出招吧。”

無空無名又道:“讓你身後的人退開,否則他們死了,可不關我的事。”

不用郭笑雨說話,眾人邊都退到一邊,亦將自家兄弟的屍骨收斂了起來。郭笑雨已將快意老者的屍骨抱到一旁,自他胸膛之中將那半截快意劍抽出,與他手中那半截快意劍接到一起。或許是這劍當真如郭笑雨所言,有木之神,可如木一般受傷自愈。隻見斷口處一絲黃光閃過,快意劍竟完好如初!

無空無名見此狀也讚歎道:“凡飛滄龍的手藝果然高明,居然能鑄煉出此等神兵。”

郭笑雨道:“傳說你有一把刀,一把足以與快意劍比肩的刀,我很想見識一下。”

也許有人以為郭笑雨瘋了,空手的無空無名已是無敵,若是再加上一把無敵的刀,那將會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但郭笑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要將自己逼上絕境,他要自己沒有意思後路可走,就如曾經他用了三天完成了凡飛滄龍要一年才能完成的事。此刻,他或許真的可以做到凡飛滄龍也做不到的事。

“或許,”無空無名那影子般的手淩空一抓,“你是對的。若是到了此刻我仍不將這把刀拔出來,或許以後我都沒有機會再用到這柄刀了。”虛空中一把狹長的彎刀出現在無空無名手中。

這把刀,究竟來自虛空,還是來自地獄?

郭笑雨看到無空無名手中那閃爍著妖異藍光的刀鋒正緩緩移向自己頭頂,他仿佛已看到了這把刀將自己由頭至尾劈成兩半時的樣子。而此刻,刀鋒上已在積蓄著一股磅礴而可怕的力量。隻有可怕這個詞才足以形容的力量!

快意劍祭起在胸前,手中同時運轉“逆五行”法訣,兩股力量融為一體,灌注快意劍之中,借助快意劍之鋒芒將這力量無限凝聚,最終隻有一線,一點。這樣精純的力量,足以讓郭笑雨穿透一切。

或許,也包括無空無名的胸膛!

刀鋒輕輕揮動,半月形的刀鋒破空而來,郭笑雨這一點力量爆發,然而麵對這刀鋒竟是如此虛弱無力,不堪一擊。

郭笑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決定是多麽可笑,他根本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可以贏過眼前這人。活了千年的無空無名,在他體內蘊藏的力量之巨大,已非人可以想象或者觸及。或許隻有凡飛滄龍那樣的奇才可以與之鬥一個平手。而郭笑雨,卻畢竟不是凡飛滄龍。

他眼睜睜看著刀鋒逼近,將快意劍剖成兩半,刀鋒貼在他的鼻尖上,他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冰涼,刀鋒沒入他的頭顱,他的身體。直到他看不到這妖異的,虛無的藍。或許在這一瞬間他還有聽覺,在他身後轟然傳來一聲巨響,他知道這是他身後一座山峰被這刀鋒劈碎的聲音。然後他才感覺到痛,感覺到靈魂正在抽離身體,感覺到死亡正如從深淵爬出的毒藤一樣將自己纏繞,吞噬,湮沒……

他跪倒下去,然後整個人趴在地上,血不知從何處流出,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

郭甜甜衝出人群,撲到在他身上,滾燙的淚落在他逐漸冰冷的身上,仿佛要凝成了冰。

無空無名抬頭看著眾人,“你們,”他的手指向人群,“都去死吧!”

“你撒謊!”郭甜甜狂吼:“你明明答應我師哥!”她並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但那些人的命卻是郭笑雨用命換來的,她如何可以不在乎?

無空無名道:“沒錯,我的確答應了他,隻要他們不再招惹我,我就不殺他們。但你也看到了,我殺了你們那麽多人,他們一定會來找我報仇的。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找上我。我可沒有耐心將他們逐一打發。所以,我隻能在這裏將他們了結。這並不能算是失信,你覺得呢?”他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笑意,是嘲笑。嘲笑郭笑雨,嘲笑所有人。

某個停滯的瞬間,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麵。

仿佛回到夢中一樣,而他對這個地方居然並不陌生。

“年輕人,”蒼老而洪亮的聲音自郭笑雨耳邊傳來:“我們,又見麵了。”

“我記得你!”郭笑雨高呼,可他卻看不到那老者的身影。

“沒錯,”老者說道:“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麵的。”

郭笑雨道:“那你為什麽不出來見我?”

老者說道:“你不是已經看到我了嗎?”

郭笑雨不解:“你在哪裏,我什麽也看不到。”

老者說道:“我在你心中。是你心中想要保護的欲望。當你想要保護什麽的時候,我就會出現。你想要保護的越多,我所能帶給你的力量也就越強。當你麵對無空無名,當你想要保護身後那些盟友的時候,你已經看到了我。”

“可是我做不到,”郭笑雨沮喪卻也無奈的說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根本無法保護那些人,我明知道無空無名不會信守承諾,但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不,你做得到。”這老者笑著說道:“你要你想,你就一定做得到。”

“你能告訴我嗎?我該怎麽做?”郭笑雨懇求著問道。

“不能,”老者回答,“要怎麽做隻有問你自己,我隻能幫助你卻無法代替你做任何決定。”

“可我該怎麽做啊,我需要力量,但卻沒有,我明明知道隻有突破‘逆五行’最後一重關隘才有可能打敗無空無名,但我卻做不到。”郭笑雨跪在地上,無力地說道。兩行眼淚掉在地上,好像墜入無底的深淵,尋不到一絲痕跡。

“沒錯,”老者說道:“隻有這樣你或許還有一絲勝算。”

郭笑雨卻說道:“可我該怎麽做才能看破那該死的玄機啊!”

“或許這是我最後能幫你的了。”老者說道:“你執著於五行,執著於天道,你妄圖遵從、打破或者駕馭天道,但你卻不知道,天道之根本乃是人。萬法依從天道,天道卻要依從人道。我能對你說的就隻有這些了。”

郭笑雨隻覺老者這番話如醍醐灌頂一般,他站起身,腦中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明。過往那許許多多斷碎的念頭如千萬條細流一般匯在一起,匯成一片汪洋大海。

“能告訴我,”郭笑雨淩駕海麵之上,聲音異常平靜:“你是誰嗎?”

“我?”老者笑道:“我已說過,我隻是你心中保護的欲望,當你想要保護的時候,我就會出現。”

“那我們還會再見麵嗎?”郭笑雨竟有些不舍。

“不知道。”這老者說道:“也許有一天,當你想要這天下的時候,我會再出現吧。”

郭笑雨再這裏微笑著。

又在某個停滯的瞬間,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麵,他睜開了雙眼。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會信手承諾的人,但我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麽心急。”在無空無名身後,郭笑雨又一次站了起來。被毀掉的快意劍亦在此刻複原。而這一次他站起來卻給了所有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平靜。當然不僅僅是平靜,但除了平靜之外的那許多,卻是他們無法看到的。

“這是,征服天道的力量。”子月非雖仍在山頂,雖是距離郭笑雨最遠的那個人,但她卻是將一切看得最透徹的人。

“你居然還活著,”無空無名既驚且喜的說道:“正麵中了我一刀,你居然還能站起來。難道你真的是凡飛滄龍再生,注定要做我今世的對手。”

郭笑雨說道:“是不是凡飛滄龍再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算再正麵接你一刀,我也不會倒下。”

“哦?”無空無名說道:“我很好奇,是什麽給了你這樣的自信。”

郭笑雨道:“是你,因為你已不再是我的對手。”

無空無名不再說話,揚手便是一刀,同樣妖異的藍光,以同樣的方式滑過郭笑雨的鼻尖。但這一次卻換做了這藍光被擊碎。

“哈!哈哈哈哈!”無空無名狂笑道:“你究竟能帶給我多少驚喜!”

郭笑雨道:“我馬上就會讓你知道。”

同樣的出手,同樣的五芒星陣,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這一瞬間合為一體,似乎一切都那麽相同。但卻又截然不同。

無空無名的聲音在顫抖,他的手亦在顫抖,因興奮。

因為他感覺到,那一股令他永生難忘的力量,正在他麵前重現!

“你才十八歲,凡飛滄龍亦要在三十歲那年才能突破這一重境界,你卻現在便已經可以。難道你真的是天才,超越了凡飛滄龍的天才?”

他在問,卻根本沒人聽到,周圍的一切都被郭笑雨手中那一團白色光芒所覆蓋。包括郭笑雨,包括無空無名。

那團光芒並未如意想當中那樣的爆炸,而是無限的收縮,收縮成一個點,最終消失不見。周圍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但真正發生過什麽,隻有無空無名和郭笑雨這兩個人知道。

“你們走吧。”無空無名的聲音聽上去竟十分虛弱。

郭笑雨亦仿佛十分虛弱,卻猛然高舉雙手,大喊:“勝利!”

所有人亦同時高呼勝利,高呼萬歲。而無空無名的身影則黯然消失了。

在這個山腳下,各門各派的人在這裏架起火堆,火化自己同伴的屍體。火光熊熊,燒了一天一夜,滾滾黑煙伴隨著惡臭,讓這些戰魂升華、超度。

清點人數,死傷最多的是家山寨,人數在這一天之間少了七成。骨灰用布包著仍有一座小山那麽高。而出乎人意料的卻是木白居然還活著。或許他能活著是最合乎情理的,自戰鬥伊始至結束,沒有幾個看到他。郭笑雨對他,似乎已經失望透頂。

其次,是快意門,五百門眾這時候剩下不足三百,而且其中有半數人受了重傷。羞月洞的人死傷極少,多虧了她們獨一無二的幻術才讓她們保住了性命。而伏魔者們,幾乎是零傷亡,然後他們不敗的原因,就是他們那極強的力量。當所有人收拾起同伴的骨灰準備離開的時候,莫問竟拖著重傷的身體朝眾人走了過來。

莫悲親眼看著他與悔一同摔下山崖,他竟還能活著?

莫問知道他心中疑問,雖然有氣無力卻還是解釋道:“是悔救了我。當我們兩個摔下山崖的時候,我那一拳並未轟碎他的腦袋。他完全有能力轟碎我的身體,然後脫身。但他抽出插在我胸膛裏的手,然後用他的力量幫我愈合傷口,用他的身體幫我擋下所有衝力。所以我活了,但他也許真的已經死了。”

莫悲本來想問為什麽,但誰又能猜到悔那樣的人在想什麽?

又經過一夜的休整,所有人都離開這片已被血染紅的土地。

各自離開,回到自己來的地方,然後或許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覺,等著傷口愈合,然後逐漸忘記悲痛。

好像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所有人也都在這麽做。可走了很久,仿佛走了幾天幾夜,這裏的所有人竟然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那一片被血染紅的土地!

“這,這是怎麽回事!”不隻是誰問了這句所有人都想問的話。

“是夢使者。”子月非雖被廢去了所有修為,但她的頭腦卻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

“沒錯,是我。”夢使者的聲音仿佛自天空傳來,如神。

在夢裏,他就是神。

“戰爭還沒有結束,或者說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在現實中,你們有對抗無空無名的力量。但在夢裏,我才是真正的無敵。”

“但你也隻能製造夢境。”子月非知道這人的伎倆,但她也同時確信,隻要自己在這個人的夢中,就能幫所有人衝破假象。畢竟,夢不是現實。

“的確,但你怎麽可以忘記我的存在。”這聲音是從每個人心底透出來,在所有人中產生共鳴。

“魂使者,我竟將你忘了。”子月非的聲音仿佛陷入了絕望之中。

郭笑雨問道:“魂使者是誰?”

沒等子月非回答,夢使者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血、刑、夢、魂,每人各有所主。魂使者最大的本事便是召喚亡靈,而在我的夢中,則可以讓那些亡靈實體化,然後成為你們的對手。當然,我無法讓那些人的力量在夢中變得強大,但魂卻可以召喚出,你們無法殺死的人。”

隻是打了個響指,腳下那一片土地竟又一次變得鮮紅。鮮血開始翻滾,地麵變成沼澤,無數冤魂的聲音仿佛從地獄傳來,他們悲哀,痛苦,渴望生命。但他們卻還是死了,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為了一場本不必殺生的戰鬥。

無數隻手從翻滾的沼澤裏伸出,他們揮舞,掙紮,妄圖抓到生的希望。

他們觸摸到了地麵,一個一個的從血中爬了出來。所有人都已陷入恐懼,而至窒息。

那些人終於爬了出來,他們站在在眾人麵前,身上的血汙逐漸褪去。

他們,竟是前一天還與他們一同並肩浴血,此刻卻隻剩下一捧骨灰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