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者莫問

離開那飯館郭甜甜便滿心憂慮地問道:“師哥,你真的要去那裏嗎?”郭笑雨反問道:“你說哪裏啊?”莫聞道:“甜甜妹子說的自然是無空無名,你難道真的打算去那裏送死嗎?”郭笑雨笑了一聲,道:“我又不傻,明知送死又怎麽會去呢。咱們現在不是要去羞月洞嗎,你還一直沒和我說,羞月洞究竟是個怎麽樣的地方啊?”

莫聞道:“其實我知道的一切也都是從師父那裏聽來的。

羞月洞原本與快意門齊名於武林,快意門中隻有男子而這羞月洞中則隻有女子。若是哪位女子入得此門,非到修行有成之日是絕不可以下山的。而且即便下得山去也必須要以輕紗遮住臉孔,除非遇到一個真正愛自己的男人,否則絕不可以將輕紗揭下。

但不知怎麽的,三十年前這羞月洞忽然間銷聲匿跡,從此再沒有人知道她們的消息。有人說她們是有心歸隱,於是集體遷移。也有人說她們是遇到厲害仇家,門派上下都被殺了個幹淨。更離譜的還有人說她們本來就全都是仙女下凡,這時不過是又回到天上。總之眾說紛紜,但孰真孰假,早已無從分辨。”

郭笑雨道:“那如你所說,那天那個神秘女子,其實就是羞月洞的人?”

莫聞道:“極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旁人冒充的,畢竟羞月洞的名頭還是值點銀子的。”

郭笑雨道:“不管怎麽說,她都算幫過我們,既然她留了線索給咱們,咱們總得找一找吧。如果她真是在撒謊,至少咱們心意到了”莫聞笑道:“什麽話都讓你說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就陪你去一遭羞月洞。要是真能遇到仙女,那也是咱們的造化。”

郭笑雨微微一笑,四人便一路北上而去。因為據莫聞說,羞月洞在北方。

幾人一路上邊走邊打聽羞月洞的所在,但連一個聽說過這三個字的人都沒找到。連找了七八天後仍未有果,幾人都不禁有些泄氣,可既然都找了這麽久,幾人都不願意這麽放棄。這一天幾人又接著朝北邊一路找去,行至正午的時候四人都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但這四周居然連一戶人家都沒有。又朝前走了片刻,居然有一條山穀出現在眼前。幾人對望一眼,便決定進這山穀看上一看。

起先入穀的路極窄,隻能容下一人經過,莫問更是隻有側著身子才能勉強跟在幾人身後。但越往前走這山穀便越是寬敞,莫問已能正過身子走路。又走了一段,這山穀已變成了一條寬敞的大道。而且道路兩旁也不再是光禿禿的岩壁,而是開滿了各色鮮花。再往前走,那便當真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桃源聖地。

來到這仙境一般的地方,郭甜甜早已忘了腹中饑餓,蹦蹦跳跳的朝前走去,不知不覺間已將那三人甩在了身後。郭笑雨生怕她會在這遇上什麽危險,所以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她。可走著走著,忽然間看到前麵不遠處有一間木屋。郭甜甜便在這木屋前邊停下了腳步。

郭笑雨追了上來,這才明白郭甜甜停下來是因為什麽。眼前這木屋根本算不得是木屋,房屋四周不見門窗,簡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木頭箱子,而在這箱子正前方則被人以濃墨寫下四個大字:得窺天機。

郭笑雨瞧見那四個字隻是淡淡笑了一下,這時候莫聞、莫問也趕了上來,看到那四個字的時候,莫聞忍不住說道:“得窺天機,莫不是這屋子裏有一位擅長卜卦的神人?”

“神人不敢當,但觀過去、察未來,趨福澤,避凶禍,老朽還是做得到的。”聲音顯然是從這屋子裏傳出來的,但這屋子沒門沒窗,裏麵的人又是怎麽進去的。難不成他是從房子建好之日便一直在裏麵從未出來過?

“既然你將自己說的這麽厲害,”郭笑雨邊問邊在四處尋找入口:“能不能給我們幾人算上一掛啊?”

屋中那聲音說道:“你不必找了,我這屋子唯有緣人能夠進來,你若無緣,就算是把這房子一寸一寸的翻個遍也進不來的。”

郭笑雨便在外麵問道:“那如何才算是有緣人?”

屋裏那人道:“我不是說了嗎,有緣人自然能進的來。你找了這麽許久都沒尋到入口,顯然你我無緣。別再浪費力氣了。”郭笑雨哼了一聲,道:“誰稀罕進你的破房子。”

轉身對那三人說道:“我們走。”

郭甜甜卻道:“師哥,我想進去看看。”也不管郭笑雨同不同意,便朝那屋子走去,剛來到屋子跟前,就仿佛有一隻手從屋子裏伸出來,一把將郭笑雨拉進屋子。莫聞、莫問跟著走了過去,居然也被拉了進去。

郭笑雨不禁感歎:“難道隻有我不是有緣人嗎?”

三人來到木屋之中才看到原來這屋子裏除了一個白發老人之外再無他物,但這老者雙目緊閉,仿佛連呼吸都沒有,真不知道剛才與他幾人說話的是不是他。

莫聞走上前去,深施一禮,道:“晚輩莫聞,拜見前輩。”莫問也有樣學樣,郭甜甜也上前施了一禮。那老者這才睜開眼睛,在三人身上匆匆掃了一遍,便又閉上雙眼。莫聞已確定屋中說話的定是這位老者,便上前說道:“晚輩是曉夕尊者坐下二弟子莫聞,這位是我師弟莫問。這一位是在下的朋友,郭甜甜。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老者也不睜眼,隻低沉著聲音,緩緩說道:“鹹秋。”

郭甜甜心中隻想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名字,莫聞卻說道:“相傳戰國時有一位神人最善扶乩問卜之術,所卜之掛無不應驗,那位神人同樣稱作鹹秋。”

這時老者又睜開雙眼,道:“我就是那個鹹秋。不過姑娘,你說錯了,老朽一生卜卦,卻也不是每一掛都能應驗。”他開口便承認自己是那個鹹秋,可戰國至此時已有千年,難道他已活了千年不成?

莫聞道:“晚輩曾聽說先生您曾為老子連卜三掛,卻無一應驗,此後您也銷聲匿跡,再沒有人知道您的消息。”

鹹秋道:“並非銷聲匿跡,隻是算到自己有場大劫,尋了個地方避禍罷了。”又說道:“剛才小友用了一個‘也’字,看來小友是在尋找另一個銷聲匿跡的人。老朽不才,願為幾位小友卜上一掛。”

莫聞立即說道:“能得前輩指點迷津,乃是晚輩幾世修來的福氣。”

鹹秋道:“那就請小友寫一個字,老朽來為你測上一測。”

莫聞道:“晚輩既然姓莫,那便測這個莫字吧。”

鹹秋將這“莫”字寫在地上,端詳片刻,便說道:“莫字以草為首,實為無瓦遮頭,注定你此生漂泊。中間為日,說明你有朝一日定能飛黃騰達,如日方中。最下是個大字,拆開便是一人,說明你此生注定無有所愛,孤獨到老。”

這話說出來,莫聞心頭已是一片寒涼。漂泊無依,孤獨到老,即使真的有一天他可以如日方中那又如何呢?

若此刻為她卜卦的是其他的什麽江湖術士,或許莫聞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偏偏在她麵前的是傳說中的鹹秋。鹹秋為老子卜卦之所以屢測不準全然因為老子已是人中之龍,龍中之傑,每每麵對鹹秋之際卻又有意隱藏,故而鹹秋才看其不透。

看到莫聞那一臉哀傷,鹹秋卻又說道:“人之命並非注定,我所測不過你此時的命,然數無常數,法無常法。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一個改變自己命格的人,那便是你的貴人。若你懂得珍惜機緣,或許此命可破。”

莫聞驚喜地問道:“那我何時能遇到我的貴人?還望前輩指點迷津。”

鹹秋卻道:“那時你的命數已變,卻不是現在我所能測到的。且若我真的將你命中一切都告訴你知道,那你這一生活著還有何意義?命數在天,可也在人。切記,切記。”莫聞點了點頭,道:“多謝前輩指點。”

鹹秋一指郭甜甜,道:“這位小友,老朽也贈你一掛。”

郭甜甜忙道:“不,不必了。前輩能不能給我師兄算一卦?”

鹹秋道:“我與他無緣,如何能算得。”

郭甜甜“哦”了一聲,又道:“那我想問一問……姻緣,前輩能算嗎?”

姻緣兩字說得很輕,後麵的話越來越輕。

鹹秋微笑著點了點頭,道:“還請小友賜字。”

郭甜甜道:“我姓郭,那就測這個郭字吧。”她口中雖這麽說,但究竟為何要測這個“郭”字,卻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

莫聞上下打量了郭甜甜一眼,道:“小友,隻怕不姓郭吧。”

郭甜甜微微一愣,的確,她是嚴焱與馬雲兒的女人,算起來她該姓嚴。便說道:“前輩高明,晚輩的確不姓郭。那晚輩換一個字。”鹹秋擺手道:“不妨,不妨。小友心中記掛此字,若是換了,隻怕難應小友的心。”

便將地上的“莫”字擦掉,又將這“郭”字寫在地上,端詳了片刻便縷須說道:“此字筆畫乃為單數,說明此事難以圓滿。從形而講,郭字分為左右兩邊,表明雖然此刻相依,但卻注定別離。左邊為‘享’,乃為高字頭,但其底被子截斷,代表若此‘子’若在,其便難登高出。右做逆耳,又表明此事並非沒有轉機。”

前麵幾句話直說的郭甜甜像掉進了冰窟窿裏,最後一句話卻又讓她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前輩是說,也許我能和那人在一起,可以長久,可以登到高處?”鹹秋道:“男左女右,你才是那轉機的關鍵。但要改命格,卻唯獨卻‘一’,得此一則萬事圓滿。”

郭甜甜追問道:“那這一,指的是什麽啊?”

鹹秋道:“此一者乃為天數。古語有雲:大衍之數五十,常用四十有九。所餘之一,便是天道玄機所在,此一為變,又為不變,此一為一,卻又為零。如空,空無常而有常,無萬物而融萬物。個中玄妙此刻無法點破,待到命數運轉之時,你自會明了。”

這一番話,郭甜甜真正聽懂的隻有最後這一句,但也還是深施一禮,道:“多謝前輩。”便退到一旁。

鹹秋又看來莫問一眼,道:“這位小友是否也有要問之事?”

莫聞說道:“我這師弟心智未開,隻怕沒什麽要問的。”

鹹秋卻擺了擺手,道:“我觀你師弟雖難言語,但眼中卻似藏著無數心事。他定有許多事要問。不如小友為令師弟選上一字,或許老朽能解開令師弟的心結。”

莫聞心中暗想:“若是鹹秋真能看到過去未來,說不定真的可以使師弟恢複如常人。”便又問道:“前輩如此說,晚輩也不推辭。但不知晚輩該說個什麽字?”鹹秋道:“那字在你心中,又何必問我。其實測字測字,測得並不是字,而是心。那字不過是一麵鏡子,隻為倒映本心罷了。即便是同一個字,不同人測來,所得之答案也不盡相同。”

莫聞道:“既然如此,那晚輩鬥膽,請前輩再測一測這莫字。”

鹹秋抹去地上的郭字,又將莫字寫下,沉吟片刻便說道:“莫字草頭,如一扇被封閉的大門。是說令師弟心中雖然有事卻不願為外人道也。日在正中為心府之地,狀似封口,是說有人封了你師弟的心。大仍可拆做一人,說明此事與一人有關。”

莫聞問道:“不知這一人所指是誰?”

鹹秋道:“既然此字為大,則說明此人定然與‘大’有關。”

“大、大……”莫聞呢喃自語,忽地說道:“大師兄!我在門中是二師姐,莫問是三師弟,在他下麵還有一位小師弟。但從未聽師父提起過大師兄,我也從來沒見過這位大師兄的真容。難道師弟變成這樣,與大師兄有關?”

鹹秋道:“個中玄機,老朽也看不到。但老朽可贈令師弟一字。”

莫問道:“還請前輩賜教。”

鹹秋道:“一字記之曰:夢。”

“夢?”莫聞問道:“這字又做何解?”

鹹秋道:“此字無解。但得夢之日,便是令師弟心結打開之日。”

莫聞道:“前輩玄機妙法,晚輩記下了。”

鹹秋又道:“若老朽沒記錯的話,幾位小友此番前來是為了找一個人。”

莫聞道:“對,正是。”

鹹秋道:“出了我這屋子再北走十裏,你們就能遇到要找的人。”

莫聞拱手道:“多謝前輩指點。那晚輩這就告辭了。”轉身卻一下撞在了牆上。那裏是她進來的地方,她自然以為出路也在那裏。郭甜甜在旁問道:“莫姐姐,你沒事吧。”莫聞揉著鼻尖說道:“我沒事。”目光已轉向鹹秋。

鹹秋則指了指身後,道:“出口在我身後。”

郭甜甜便問道:“可我師哥還在你前麵呢。”

鹹秋道:“你們幾人先行離開,我自然會送他去見你們。”

莫聞三人便朝這老者身後走去,果然,他們剛來到牆壁之前,便又被一隻看不到的手給拉了出去。而當他三人離開這房間之時,郭笑雨便被拉了進來。

“你都看到了?”鹹秋抬起頭問道。郭笑雨則點了點頭,道:“看到了,也聽到了。”

原來這屋子另有玄機,雖然郭笑雨看似一直都在屋子外麵,實則他才是第一個走進這屋子的人,不過是莫聞他們看不清罷了。

鹹秋道:“於古時候我輩之中出了一位高手,名叫東方朔。據說此人一日隻卜三掛。老朽見賢思齊,所以給自己立下規矩,每日也隻卜三掛。”

郭笑雨道:“如此說來,晚輩是沒有機會了。”

鹹秋又道:“但遇特別之人,則行特別之事。老朽為你破例一次也並無不可。請小友賜字吧。”郭笑雨微笑著說道:“既然前輩剛才說即使同一個字,不同的人問都會有不同的解,那晚輩也問一問這郭字,可否?”

鹹秋道:“本也無不可,但這並不是你心中要問的那個字。”

郭笑雨一愣,道:“不是我心中要問的字?那道前輩知道我要問什麽?”

鹹秋道:“我已說過,字為映心之鏡。須得你心中最深處的那個字才能看到你心中最想看到的答案。”

郭笑雨道:“如此,那晚輩想問一問,這甜字何解。”

鹹秋信手一揮,地上原本的莫字便沒了蹤跡,換上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甜”字。鹹秋指著這字說道:“甜字同郭,亦分左右,實則為分久必合之相。甜左為舌,拆為千口。千口則千味,右邊為甘。所說便是指你要經曆千味,方能苦盡甘來。”這答案顯然是說郭笑雨雖然半生波折,但晚年卻定然美滿,他不禁也露出笑意。鹹秋又說道:“郭字亦作城牆之解,意為守護。而甜則是最弱之一味,還望小友切之記之。”

郭笑雨被說道心頭一顫,道:“前輩所言,可是指我師妹?”

不想,鹹秋居然說出了一句讓郭笑雨毛骨悚然的話:“莫問——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