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臉

炎熱的夏夜，街角燒烤攤上喧鬧異常，人們飲著冰鎮啤酒，吃著酥香筋脆的烤肉，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光著膀子的大漢在人群中穿梭，吆五喝六，猜拳飲酒，別提有多暢快。

燒烤攤中的一對男女，顯得特別異類，女人上身一件老式白襯衣，齊腰的長發披散下來，遮擋住半邊麵孔，昏黃路燈下，給人一種貞子的感覺。

而她對麵的年輕男人，卻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戴著金絲邊眼鏡，襯衣熨燙得堅挺筆直，舉手投足間，都是一副講究的派頭。這樣儼然對立的兩個人，居然能坐在一起喝酒，還是在這種市井流俗的地方。

男人就是周醫生，脫出了一身白大褂，他整個人看上去真實不少，給人一種很容易親近的感覺。

“你身上真的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越來越好了，我為你感到高興。”周醫生舉起了酒杯。

女人也舉起杯子，靦腆的跟周醫生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女人緊張道：“真的嗎？”

周醫生溫和的笑了笑，說：“難道你沒發現，你今天的穿著非常漂亮麽，跟過去的你判若兩人。”

女人羞澀的笑了，偷偷幹掉了一杯啤酒，露在外麵的白皙嬌嫩的臉上，透著一抹紅暈，嬌豔欲滴。

“你終於能融入人群了，還能跟一幫光膀子的壯漢坐在一起吃燒烤，要是在一周以前，我根本不敢去想這種事。”周醫生咬下一串烤肉，溫和的看著女人的眼睛，女人喜歡看他的微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特別安寧。

女人道：“連我自己都不信，現在我看到強壯的男人，一點都不害怕，連緊張都沒有了。我能跟他們正常交流，甚至發生爭吵，我還能維護自己的利益。”

“你真的變了。”

“這都是你的功勞，我打心眼的感激你！”女人露出微笑。

“是什麽都不怕了麽？能正常的融入社會？”周醫生還有一絲疑慮。

女人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緊張，她將臉別到一邊去，輕輕低下了頭。

周醫生暗覺奇怪，他順著她的目光，扭頭看向後麵，一群人圍坐在一張桌子前，一個滿臉橫肉的高個男人正對著他的朋友大聲說著什麽，他麵目凶狠，異常可怖，不了解情況的人，還以為他們在吵架。

他再看女人，女人修長的身體縮成一團，身體不可抑製的顫抖，像是恐懼到了極點，恢複到了他最初見她的模樣。

周醫生握住了她的手，道：“害怕麽？”

女人將頭埋在胸前，沒回答他的問題，不過他的手，卻被她攥得異常的緊，她鋒利的指甲幾乎要抓破他的皮膚。

“你怕他什麽？”

女人還是不說話，她的頭埋得更低，周醫生輕撫著她的背，像在哄孩子，不了解內情的人，一定以為他們是一對親熱的情侶。

“你是相信我的，對麽？”

“我相信你……在這世上，除了你，再沒有我能信任的人了。”

“我能幫你不再害怕他，你信嗎？”周醫生柔聲道。

“我……我信……”女人有些忐忑，她抬起頭，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對麵桌子，滿臉橫肉的粗野男人有意無意的朝她瞟過來，嚇得她渾身哆嗦不止。

“別太緊張，跟狗熊比起來，他可是什麽都不算的。”周醫生的笑容，陽光一般投進了女人心裏，她僵硬的身體，也緩和了下來。

“跟上他吧。”他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她抬眼注視著他的目光，他的眼神異常溫柔，足以將她融化進去，然後，她站起了身體。

午夜的街道異常冷清，夜風卷著樹葉呼嘯而過，迎麵吹得人眯上了眼睛，壯漢壯碩的身影被路燈拉長，幽靈一般穿行在夜色裏。

他身後不遠處，女人踩著樹腳，無聲的潛行著，追隨著他的身影。

“你害怕他嗎？”

“怕。”

“你知道克製害怕最有效的方法麽？那就是變得比他更強大，你可以讓狗熊怕你，為什麽還會怕區區一個普通人？”

“他的臉……他的臉我像在哪兒見過……我控製不住自己……”

周醫生憐愛的撫摸著她的頭發，笑道：“傻姑娘，你明明可以控製自己的，為什麽要受這份苦呢？”

男人拐過街角，進了一座老小區，小區並排著幾排舊房子。他繞過前麵幾棟，在最後一棟前站住，然後進了一道單元門。

女人飛快追了上去，她攔住了他的去路，醉漢醉醺醺的推了她一把，嘟囔道：“有病吧，攔我道兒幹嘛呢？”

“這是你家？”

“廢話，不是我家他媽還你家啊，給老子讓開。”他伸手推了過去，以他的體格，他自信可以將女人甩到一邊，給他讓出一條道出來。

他的身體微微向前傾斜，整個人頓住了，鮮血順著後腦勺流了出來，打濕了T恤衫，再順著滴落到地上。

“可是，我兩手空空，連把刀都沒有，他那麽強壯，更可怕的是，他有張那樣的臉！”

“他的臉怎麽了？”

“我不知道，我很害怕，像是這張臉我在哪兒見過，我真的見過……”

“你怕的是別人的臉，如果他屬於你了，你還會害怕麽？”

女人又一錘子下去，壯漢的身體靠著牆壁，爛泥一樣軟了下去，然後滑倒在地。

他身後，突然傳來細小的哭聲，女人揮舞的錘子，突然凝注了，她這才注意到，在他身後還藏著一個小小的人。

她渾身僵住了，染血的鐵錘，掉落在地上，然後她脫下她雪白的襯衣，蒙在了他小小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