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批評先帝

桑弘羊起身厲聲向對麵的儒生喝道:“我主戰!我看是誰要追究我責任!?”,他眼神冷冽慢慢掃視賢良文學。

“以前我年輕,先帝也還在時,我就主戰!,現在我也老了,輔佐少帝,我也主戰!以後我死了,我也會教導我的後人還主戰!

你們剛才說到和親給錢就能得到和平,放屁!你們去邊塞問問匈奴人願意嗎?你們去邊塞問問年年被洗劫屠殺的百姓們同意嗎?你們去邊塞問問馬革裹屍的將士們答不答應!這隻是你們的一廂情願!想我大漢與匈奴和親過幾次?但匈奴又毀過幾次親,今年剛和親,明年匈奴依舊騎兵過境,匈奴反複無信,屢次破壞和親,侵擾邊境,根本不能采用德政感化!

對於匈奴和一切外敵,你隻有打疼他,打死他,他才不會欺負你,匈奴視我大漢為枕邊肉,日思夜想,他咬你一口,你不還手,反而送錢給人,他覺著有利可乘,就會一直咬你,直到把你吃了,我大漢男兒一腔熱血,一身虎膽,應該挺起身子,手握鋼刀,殲滅一切來犯之敵,而不是靠無辜的女人去維係那表麵的的和平!

我們不僅和他們打,我們還要大打,我們不能光我們的土地上打,我們還要主動出擊,把戰火燒到他們的地盤上,把他們的老窩端了,隻有狠狠打疼了,他才會夾著尾巴逃走,再也不敢來犯,隻有通過戰爭才能阻止匈奴的侵擾,保證我們大漢的安全,先皇武帝反擊匈奴的戰爭是成功的,擊敗了匈奴的大軍,保衛了我們大漢邊境的安寧,是‘當世之務,後世之利’,將會流傳千古!

桑弘羊擲地有聲,整個大堂寂靜無言,若是正常辯駁朝政,桑弘羊不會和這群年輕人發這麽大的火,但是他們經過這段時間的辯駁,性情已經自負自傲到不知所以然,他們抨擊自己可以,但竟然也敢含沙射影的批評先帝,這群人可能連雞都沒殺過,卻大言不慚對大漢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來的衛國戰爭指手畫腳,這可是多少人用鐵與血換來的,這也是桑弘羊的逆鱗,對匈奴的態度,他此生都不會做出任何改變。

桑弘羊緩緩坐下,他想起來霍沐雪的親生父親,那個笑聲爽朗,性情豪邁的男子,他們二人當年親密無間,常常一起策馬、飲酒、擲箭,但因為匈奴入侵,故友陰陽兩隔,桑弘羊想到此,握緊了茶盞狠狠的摔在地上。

“好了好了,今天辯駁就到了這裏,大家也辛苦了,回去歇息吧,明日繼續”,田千秋打著圓場,眾人也慢慢退下。

“鹽鐵會議已經進行數月了,進行的怎麽樣?”霍光在花園一邊煮茶一邊詢問坐在對麵的霍禹。

“我最近政務繁忙,很多條子都是你來察看”。

“他們每天辯駁的還是很激烈,談論各種治國之策”。

“噢?又談什麽了?”

“比如國家富強的基礎究竟是國富才能民強,還是民強才能國富”。

“我猜桑弘羊主張國富才能民強”,霍光笑道……

“不錯,桑弘羊認為國富必須優於民強,民富就會產生豪強,人的貪心是毫無止境的,他們聚眾鬧事,最後社會上就會奸邪之徒眾多”。

“還有嗎?”

“他們還辯駁了治國之策,賢良文學信奉儒家的仁義學說,主張德治,認為行仁政就可以無敵於天下,桑弘羊則以法家學說作為治國基礎,主張法治。除了這個,還談論治國中百姓應該重義還是重利,賢良文學主張人性善良,不能隻講利,還必須有義的約束,堅持崇尚仁義才是真正的治國之本,桑弘羊就主張重利輕義,認為人性自私,趨利避害,重利是加強天子權力集中和抗擊匈奴賑濟災荒的需要,說什麽財富是仁義的基礎,如果大家都有錢了,都能掙到錢了,現在的偷盜行為就會大大減少,德行也會提高”。

“恩恩,還有嗎?”

“他們···他們這兩天有說···”,霍禹吞吞吐吐。

霍光不解:“嗯?怎麽了?”

霍禹有些氣憤:“這小半年因為鹽鐵大辯,這些賢良文學在長安養尊處優、衣食住行處處照顧,他們稱自己代表民意,受萬千百姓之托,漸漸在長安內行事極為囂張,那些百姓很多都視他們救星,也百般信服,於是他們在民間蠱惑人心,隨意點評朝政,抨擊大臣,大臣們都無人敢還駁,最近更為膨脹,有個別賢良文學甚至說到我們頭上來了,我看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說我們什麽?”

“說我們···”

“快說!”,霍光麵色漸漸陰冷。

“他們說您隻推舉自己的黨朋當官,說您一旦當了官,我就橫行街市,母親飛揚跋扈。說您無周公之德而有其富,無管仲之功而有其侈···”霍禹越說越小聲,慢慢停下。

“砰!”霍光掀起麵前放茶的石板。

霍光惡狠狠說道:“一群隻會紙上談兵的腐孺!一群白眼狼!”

“沒有我們,他們也不想想能到長安來參加鹽鐵大典嗎?”,霍禹在一旁也眼露凶光:“父親,要不我把那幾個多嘴的人揪出來,做一點意外,最後再栽到桑弘羊頭上···”。

“嗯?”,霍光回頭看向霍禹,此招甚是毒辣,如果真的做了,那輿論一定是桑弘羊在鹽鐵大典中對民間來的賢良文學心生怨恨暗下毒手,這滔滔民意,一定會讓他萬劫不複,一想到此,霍光有些毛骨悚然,他忽然覺著有一些不認識麵前的兒子,一股突如其來的陌生感。

“這···”

“父親,你和桑弘羊同朝為官,他處處與你作對,這可是個好機會”。

霍光心中在猶豫,霍禹看著父親猶豫不決的樣子,心中有些著急。

“父親!”

霍光心中深深忌憚此招的毒辣,莫名的有些不忍:“算了”

“啊?父親!這機會千載難逢,我保證做的幹幹淨淨讓人抓不到把柄!”

“我說算了!”霍光大聲喝道。

“哎”,霍禹心中懊惱父親的優柔寡斷。

“賢良文學就像火把,它已經完成它的作用了,再握著燒下去就燙到自己手了,這火把該丟就丟了吧”

霍禹低著頭沒有說話。

“鹽鐵會議,差不多該結束了,讓他們各回各家吧”。

“是”,霍禹應下。

“那件事我說算了,你明白嗎!”,霍光看兒子還有情緒,心中有些不放心,盯著霍禹又囑托一遍。

霍禹點點頭:“明白了”。

“大家肅靜”,田千秋維持著場內秩序。

鹽鐵會議轟轟烈烈數月,現在終於要結束了,大家都已得知這個消息,賢良文學都欣喜不已,經過這一場大論,試問天下誰人不認識在場的這些人,甚至可能都會青史留名,此外還得到了爵位,可謂收獲滿滿,再回家時稱衣錦還鄉不為過。

“今天最後一場辯論了,終於結束了”,公孫騫對眾人說道,一眾人也旁聽了數月,眾人心疼的看著大堂中那個老人,長時間的辯論已經讓他筋疲力盡。

“今天進行最後一場駁論,是應該重視一下鹽鐵等非農的行業,還是應該隻重視農業抑製商業?”

賢良文學也都疲憊不堪,雖然他們更加年輕,但他們卻不明白,對麵那個已經七十多的老人竟然和他們一樣完完整整的扛了下來,不管他們怎麽努力,都無法辯倒他,他始終在那,不悲不喜,不冷不熱,安安靜靜坐著,脊背挺的筆直。

“我說”,萬生起來:“鹽鐵、酒榷、均輸等所謂的商業,歸根到底還是與民爭利,所賺取的錢不但不能回到百姓手中,甚至根本不可能進入朝廷國庫,官商會找到種種借口把錢摟入自己腰包,最終國困民窮,唯獨官商是大漢最富有的人,他們藏錢滿室、享盡天下富貴。

這些官商窮奢極侈,全國淳樸厚重的小農都會模仿他們,百姓相互爭耀,為博得一時歡愉甚至會做出賣兒賣女的極端行為,一旦社會形成驕奢**逸的風氣,無論有錢沒錢都會一切向錢看,縱然朝廷掌握了山海之利,又如何能夠拯救黎民於水火之中?

再者如若真的形成經商氣氛,誰來種地,國本動搖啊,所以崇本抑末才能求得國家富庶政治穩定,要重農,更要抑官商”。

桑弘羊起身回道:“沒有手工匠人,則缺乏農具,沒有商業,則物品不流通,缺乏農具、物品不流通,農業也不會興旺,何況,有了官營鹽鐵,富國就不用僅僅靠靠農業了,農業靠天吃飯,難免會有風險,百姓的富饒又何須依靠田地?所以官營鹽鐵、運輸、冶鐵,一定要大力提倡,農業需要重視,但也要有區別的重商”。

桑弘羊話音剛落,賢良文學蹭蹭站起幾人便要駁斥他,許多人心想:這鹽鐵會議馬上要結束了,能多出一次臉就多出一次吧。在場的賢良文學很多人都被長安城裏的達官貴族收做了門客,從其衣食無憂甚至飛黃騰達,個別還沒有落腳的人當然有些心急,誰都不想再回去,因此不管自己說的有用沒用,先站起來說便是,最後的這段日子,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知道桑弘羊講完,自己先反對,站起來讓大家看一看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