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深夜長安

夜已深,冷雨霏霏,打濕了街道上平整的大理石板路,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腥香,路上偶有打更人步履匆匆,在一個酒舍的二樓還燭火透明,窗戶半開,在一棵柳樹枝條半掩下人影若隱若現,趙廣漢、公孫騫、陳九、桑靈兒、霍沐雪五人正在屋內圍坐。

陳九和公孫騫正坐在座位上拍打著自己身上浸濕的鞋靴。

這五人剛從城外回來,晌午時分,今天的鹽鐵論辯終於結束,幾人聽了霍沐雪的建議自西出城尋一處村落,此村名為落蝶,村中百戶都是自雍城遷移而來,全村上下釀的一手好柳林酒,村中酒坊遍地,傳聞開壇之時,過路的蝴蝶都要被香到栽落。

公孫騫長伸一個懶腰,取出一個葫蘆給大家倒酒:“夜雨淒寒,大家喝點酒暖暖身子,沐雪,你怎知西郊有這麽一個酒村,村中產的這柳林酒清亮透明,醇香芬芳,實在是不可多得”。

“我也是聽我哥說的,這個落蝶村村民都是雍城移民,所產的柳林酒其實是承襲秦酒, 此酒味道清而不淡,濃而不豔,回味無窮,甚是美妙,但村中產量不高,每年的產酒,都早早被長安的達官貴人預定,隻在少數人之間流傳,所以民間所知甚少”。

“噢?這樣啊”,剛才公孫騫還一直疑惑,大漢不讓私自釀酒,此村竟處處酒坊,毫不避諱,難道無人查管不成,聽完霍沐雪一席話,疑惑頓解,此村所釀之酒原來隻供應朝廷的上層人士,並且深受他們喜愛,這樣村中背景和人脈將會是一個多麽大的一個暗根,誰還敢查處私不私釀,相反應該還會給他們提供各種便利,增加產量。

“沐雪姐姐,既然每年產量都被達官貴人預定了,我們怎麽還能買回來這麽多?”,桑靈兒手一指,地上整整堆著十個大葫蘆,他們一人背了倆回來。

“額”

霍沐雪停頓一下:“可能是因為我父親和哥哥吧,家中待客之酒都是落蝶村送來的柳林酒,已經延續很多年了,他們認得我”。

眾人突然想起來霍沐雪父親可是當朝最富權勢之人霍光,哥哥是霍禹,怪不得村中之人一見她畢恭畢敬,還將自己喝的自留酒便宜賣給他們。

桑靈兒吐吐舌頭,趙廣漢岔開話題:“今天回來太晚了,剛進城就已經宵禁,趕不回家,我們今晚就在這酒舍住一晚,明天就直接去大典繼續旁聽吧”。

“好,咦,我們回不去桑伯伯知不知道啊?”陳九問道。

“哼,回不去了才想起來通知桑伯伯啊”,桑靈兒撇撇嘴:“指望你們一群大男人,把自己弄丟了都不知道,我早在出城時,就已經托人告訴桑伯伯我們出城了,可能回來很晚,不過他最近那麽忙,估計也顧不上我們。”

“還是靈兒想的周到”,公孫騫點點頭。

“沐雪你呢?”

“我沒事,以前貪玩經常因為宵禁耽誤回家,家裏人都知道”。

公孫騫:“他這隻剩三間房了,那就沐雪和靈兒一間房,你們先去睡吧”。

“沐雪姐姐,走咯”,桑靈兒挽起霍沐雪胳膊,沐雪看這個機靈調皮的小丫頭,眼神裏也淨是寵溺。

“剩咱三個了,兩間房怎麽分?”,趙廣漢有些戒備看著二人。

三人麵麵相覷,忽然公孫騫一拍桌子,起身竄出門。

“哎”,陳九追出去。

趙廣漢坐在桌前單手撐住腦袋搖了搖頭,果然,陳九一臉無奈回來,一進屋就把屋門合上,緊緊抵住。

“公孫大哥,他···他把門插上了”。

“我記得你以前睡覺磨牙、放屁、打呼嚕、還說夢話,現在···有沒有好點啊?”趙廣漢強撐笑臉看著陳九。

“好多了,好多了”,陳九大大咧咧坐下,一把把靴子脫下:趙大哥,咱上床睡吧!”

趙廣漢臉一下子憋得漲紅:陳九,你這個味!”

“今天不是跑一天嘛,理解一下”。

趙廣漢一臉無奈,起身把窗戶開大點:“我要不還是去找公孫大哥睡去吧,他那···嗯?”

“他那咋,他那也得有味,你不信你脫了試試,哼”,陳九在一旁絮絮叨叨。

趙廣漢突然看到窗外的樹下一個人匆匆而過,他頭戴鬥篷,不知是男是女,鬼鬼祟祟,此時正在宵禁,私自外出可是重罪,這又是何人?所謂何事?趙廣漢一瞬間充滿好奇,反正屋裏味這麽大,不如出去散散心。

“陳九穿靴,快,我們出去”。

“啊?”

“窗外有人,我們去看看”,趙廣漢轉過頭向陳九遞了個眼神。

二人順著樹爬了下來,陳九握緊了手裏的劍:“趙大哥,這可不比我們涿郡,宵禁外出

被衛軍抓了,桑伯伯可能都救不了我們”。

“沒事,我剛才看那個人似乎輕車熟路,想必不是第一次了,跟著他走,應該遇不到巡查,我們就跟後邊看看他幹嘛,一會就回來。”

二人緊緊跟在了前麵那個黑衣鬥篷人後麵,月色朦朧,倒也勉強能看清前麵的路,黑衣鬥篷人步履匆匆,在小巷中穿梭,他非常機警,不時繞路回頭,幾次趙廣漢陳九都差點被甩掉,這反而激起趙廣漢更想看看他到底藏了什麽秘密。

“又來了”,陳九小聲說道。

二人看到前麵鬥篷人突然伏在了巷惻的一道溝渠中,黑色鬥篷一翻,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每次他伏下後,不到半刻,必定有一隊巡查在此路經過。

“我們也快藏起來”,趙廣漢招呼陳九,二人故技重施,爬上了一顆槐樹。

果然,一隊巡查身穿輕甲,手持長戈腰佩短刀,隊列整齊的走來,月光灑在他們盔甲上銀光閃閃,他們沒有什麽發現,正常通過。

巡查通過後,黑衣鬥篷人輕輕起身,卻沒有著急走,他有些狐疑看著這邊的槐樹,趙廣漢二人在樹叢中一動不敢動,黑衣鬥篷男子突然握住了腰間的刀,慢慢向趙廣漢二人藏身的槐樹走近。

趙廣漢疑惑看了陳九一眼,陳九眼神中也透露著不解,難不成二人被發現了,黑衣鬥篷人慢慢走到了樹下,樹上二人紋絲不動,似乎呼吸都要靜止。

突然!

一聲淒慘貓嚎在靜夜中響起,伴隨著一隻野貓在樹下竄出,在黑衣鬥篷人腳間越過,黑衣鬥篷人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磕在石頭上,黑夜裏一聲清脆。

“畜生”。

黑衣鬥篷人小聲咒罵著在地上摸找,簡單尋了幾下,他找到什麽東西,往腰間一塞,起身遠處跑去,陳九準備下樹,趙廣漢攔住他。

“別急,你看”。

隻見黑衣鬥篷人走到道路盡頭,在一個木門前輕輕敲響了門,門緩緩打開,一個老人將他迎了進去,門關上後,二人也在樹上跳了下來。

“哎呦”,陳九忽然腳踝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行不行啊,還習武之人,跳個樹還能摔那”,趙廣漢一臉無奈。

“哎呦,不是,我腳下有東西,這啥啊”,陳九摸到一個硬物,剛想扔開,卻感覺手感溫潤。

“這是半塊玉”。

“哦?”,趙廣漢接過來:“這是剛才那個黑衣鬥篷人摔碎的吧,看起來沒收攏齊”。

“大半夜跑出來,跟了這麽遠,就為了這半塊玉啊,摔碎了也不值錢”,陳九撇嘴。”走吧,回去回去”。趙廣漢把玩著那塊殘玉,殘玉體積適中,表麵還有一個字,隻不過字已經因為玉碎變成了殘字,趙廣漢看著那殘玉思考一下,完好時上麵應該是一個‘雍’,他看了一眼那個木門,轉身和陳九離開。

議事大堂人生嘈雜,又一天辯論要開始了,雙方陸續進場。

桑遷繼續陪著公孫騫和趙廣漢等人在惻屋旁聽。

“一猜你們昨天回來時遇到宵禁耽誤了,怎麽樣,睡得還好嗎?”桑遷體貼問道眾人。

“好啊”,桑靈兒開心回答,霍沐雪也點點頭,桑遷看著這個霍家的人一直和他們在一起,心中總有些芥蒂,畢竟桑家和霍家一直有些水火不容,但父親桑弘羊雖對霍家不忿,但對這個霍沐雪一直寬容仁厚,所以霍沐雪雖在此,桑遷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

趙廣漢和陳九告訴桑遷昨晚之事,桑遷接過那個殘玉,已然是見怪不怪:“你們昨晚見的那個黑衣人應該是中山劉子雍,這人到了長安便結交長安各路達官豪貴,甚是忙碌,之前城衛宵禁後便抓過他一次,但有重臣擔保,他沒什麽事就放出來了”。

陳九也搖搖頭:“他們來長安不是來為民請命麽?”

“一群道貌昂然的偽君子,都是為了各自的前程,霍家已經放出話了,所有來長安的賢良文學事後都列大夫之職”,桑遷不屑說道。

“喝點茶,提神”,公孫騫忍著笑給趙廣漢倒茶,他此時正頂著倆黑眼圈打哈欠。

桑遷問道:“你們猜今天會說到什麽問題?”

趙廣漢沉吟一下回答道:“昨天兩方說的流民問題,辯來辯去都提到了鹽鐵專營,我想今天可能會攤開講,將鹽鐵專營放到正麵辯一辯”。

公孫騫也點頭同意:“不錯,就像兩軍交戰,昨日隻是前鋒試探,大家大概了解彼此後,今天可能就要中軍正麵對決一下了”。

“嗯,鹽鐵專營廢黜與否一直也是鹽鐵之辯的核心問題,看他們昨日迫不及待的樣子,應該今天就會提出這個辯題,昨天父親已經料到了,書房的燈一直亮到後半夜,我有些擔心他的身體啊”。

桑遷有些擔心看著大堂內桑弘羊堅毅的身軀。

他轉過身告訴眾人:“你們都是未來的棟梁之才,父親單獨讓你們旁聽,就是希望這場載入史冊的論辯能讓你們學到一些東西,真的希望你們都能早日成長起來,能為他分擔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