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涿水行舟

“驚雄逝兮,孤雌翔,臨歸風兮,思故鄉。”

清晨,涿水之上細雨蒙蒙,霧氣漸起,一葉輕舟逐波而來,舟中長歌之聲在水波之上回**。

“趙廣漢!你別唱啦。”舟中一位身著素白色繡衣的十七八歲女子衝著坐在船頭的男子佯裝嗔怒道。舟中女子細致烏黑的長發紮束漢髻,自然垂於後背,略顯柔美,潔白的皮膚略施粉黛,給人一種憐愛之感,大大的眼睛淺淺的酒窩,嗔怒之態在這小小的船艙中恍若飄然如仙。

坐在船頭的少年十八九歲的模樣,一襲白衣隨風而**,身姿清瘦挺拔,一雙漆黑的眼珠炯炯有神,劍眉高鼻,淨顯英俊之感 他回過頭,緊抿的唇角輕然一笑若如陽光般明媚。

“靈兒妹妹,你今天真好看。”

“哎呀,大師兄,你看二師兄!爹爹!你也不管管!”

舟尾撐船的男子二十多歲模樣,儀容溫文爾雅成熟穩重,舟中桑靈兒對麵一老叟兩鬢俱白,但麵色紅潤,精神俱佳,二人聽之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舟中之人乃涿郡法家大學士桑恒子和兩位弟子公孫騫、趙廣漢及女兒桑靈兒四人,一行人外出講學三載春秋,如今才泛舟悠悠歸來。

“靈兒妹妹,子都是馬上到家了,激動之情難以言表,言不足者才長歌。”公孫騫邊撐船便笑言道。

“還是大哥懂我。”趙廣漢回手舉起一杯清茶,衝船尾的公孫騫舉杯示意。

公孫騫向其眨了眨眼。

“子都,唱累了就下來吧。”桑恒子喚道。

“好嘞,師父。”

趙廣漢端坐在船艙之中,桑靈兒為二人煮茶焚香。

“你和公孫自幼便跟隨於我,我平生之所學也已盡授予你二人,如今你們已經學成而歸,今後可有什麽打算?”

趙廣漢舉起一盞清茶,奉於桑恒子,頓了一頓。

“師父之所授,子都此生難忘,如今子都學成歸來,隻想為國為民出一份力!”

“入仕?”

“對,入仕!”

趙光漢忽而起身,站立船頭,對著茫茫涿水大聲喊道:“我要申商鞅、韓非子之談,謀帝王之術,發法家之言,奮我才能,願為輔弼,使寰宇大定,海晏一清!!!”

聲聲回音在河穀中傳**。

“爹爹,二哥又開始吹牛了。” 桑靈兒撇撇嘴

桑恒子扭頭看向船尾的公孫騫:“奉謙,你也是?”

“師父,我也是,願傾生平所學,為國為民。”

桑恒子沉默不言,獨飲手中之茶,他低頭瞬間,恍然憶起五十年前也是在這涿水之上,他與師兄和師父同樣泛舟遊學歸來,隻不過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師父當年也向他和師兄問起同樣的問題,師兄當年站在船頭與如今的趙廣漢一樣意氣風發,決然入仕,桑恒子仰望著師兄,但他隻在師兄的眼睛裏看到了烈火。

當時的桑恒子有些畏懼,他不敢與師兄眼睛裏的烈火對視,他選擇遊學田野,遠離廟堂,後來與師兄的聯係也漸漸生疏,後來聽說他位高權重,勢傾朝野,但也聽說他幾起幾沉,多次囹圄,桑恒子不知,這條路是有怎樣的魔力,讓師兄那樣優秀的人決然而去,但五十年後,自己的兩位愛徒也要攜手同入,想到此桑恒子的眼神有些渾濁。

“爹爹?”桑靈兒見父親有些失神,小聲叫道。

“唔,你二人可知仕途艱辛,一旦踏入就再也回不了頭。”

“不怕,有大哥罩著我呢,是吧!大哥?”趙廣漢大聲說道。

公孫騫見師父神色有些異樣,放下船漿進入船艙:“師父,我與子都思索良久才作此決斷,自武帝以來朝野內外興起一股罷百家、尊儒術之風,除儒家之外各家勢力逐漸沉淪,百年之後可能不複存矣,所以我們必須要出仕,我們要發法家之言,我們要讓天下蒼生社稷也知道我們法家之談。

桑恒子有些落寞:“奉謙,子都,你們可知我們法家究竟是什麽?”

趙廣漢與公孫騫相顧一視同時回答道:“不法古,不循今。”

“不全。”

“不全?”

“法、術、勢”。

“也不全。”

二人相顧無言,神情有些疑惑。

“你們不用急著回答我,你們步入仕途後在這世間走一遭,待我百年之後再來我墳前告訴我,我想聽你們自己的感悟。”

“師父!”公孫騫、趙廣漢相顧一視,不知師父為何突然有些感懷傷時。

桑恒子也察覺到氣氛有些異常,訕笑起來,輕輕抹去眼角一滴眼淚:“老了老了,變得多愁善感了,你們學成歸來是好事,我隻希望你們以後要不辱所學,心存民生。

好了,靈兒快去看看我綁在船尾的魚杆有魚上鉤了嗎?”

“好嘞”桑靈兒起身彎腰走向船尾。

“啊!”

隨著一聲尖叫,桑靈兒身體後傾,小舟忽然失去平衡搖擺不定,公孫騫一把上前扶住桑靈兒的腰,將其穩住。

“大···大哥,河麵上有浮屍!你快看!”桑靈兒指向遠方。

“浮屍?”趙廣漢聽聞從船頭鑽出來,眾人定睛一看,遠處河麵上漂浮著一具隨水浪波動的軀體,軀體好像背朝下,看不清麵容。

“說不定還有性命,快劃過去救人!”趙廣漢從船艙中掏出一隻小槳,公孫騫在船尾控製船隻掉頭。

眾人將船劃至浮屍處,趙廣漢公孫騫二人用竹竿將水中之物艱難打撈至船上。

“哈哈哈”,趙廣漢公孫騫忽然放聲大笑。

“你們笑什麽!”桑靈兒躲在船艙內不敢露頭。

“靈兒妹妹,這是具木製傀儡,不是浮屍”公孫騫朝艙內笑喊道。

趙廣漢仔細端詳著木偶,讚不絕口:“大哥,真像啊,這具木偶簡直是巧奪天工,活靈活現,這世間竟還有如此手藝。”,趙廣漢邊說邊擺弄著木偶的關節處,木偶的手、腳、頭顱均可轉動,做出的動作與真人無異。

“可惜,這木偶左臂怎麽丟失了?”趙廣漢有些心疼。

公孫騫仔細查看,鼻子輕嗅,似乎聞到一股清香,他忽然回想起曾經在鄰居應伯伯家問到過這種味道,那是他一條珍貴的手杖。

“是紫檀!這個木偶是紫檀所造!”公孫騫有些驚訝告訴眾人,眼前的木偶與正常人身高體型無異,是何人會用這麽珍重的木料做一個這麽大木偶,趙廣漢有些咋舌。

“我看這衣料好像也是揚州最有名的蟬紗綢,這···”公孫騫輕觸木偶身上所穿之物,又一次被驚歎,要知揚州綢緞是大漢最好的,而其中又以蟬紗綢最為珍重,蟬紗綢薄如蟬翼,製成一件衣可折疊成不到手掌大小,而重也不到半兩,素來有一尺一金的傳言。

桑恒子與桑靈兒也探出頭來,桑靈兒的臉頰兩側染上暈紅:“我,我也沒看清啊,在水裏浮著那麽嚇人。”

“可能是別人誤失的吧。”桑恒子仔細端詳這具木偶。

“嘿!諸位公子,可曾撈上什麽好東西了?”,一聲吆喝傳來,不遠處一條小舟靠攏過來,舟頭一男一女攜手而立,船尾一位船夫撐槳,船頭男子俊美異常,其身材高挑雅瘦,腰間別一把三尺長劍,身著一身墨蘭絲綢長衣,頭上紮著一根羊脂玉簪,女子肌如凝脂,溫婉如玉,一身碧綠翠煙長裙,風采異常。

“在下劉病已,這是內人許平君,我們一路沿涿水河遊曆至此,看到兩位公子在撈著什麽寶貝,不知可否一觀?”劉病已與許平君輕施一禮。

“在下姓趙,字子都,河間人士,這是我師父桑恒子,師兄公孫騫,師妹桑靈兒,我們師徒四人也是遊曆至此,在水中發現一具木偶,甚是奇妙” 趙廣漢輕回一禮回答道。

劉病已二人向船艙眾人再行一禮。

兩隻小舟靠攏,公孫騫露出身後的木偶,劉病已仔細端詳後,看到木偶空**的左臂,向身後的許平君遞之一個眼神,許平君輕輕點點頭。

劉病已笑言道:“各位公子,在下走南闖北,攢下些許眼力,若所料不錯的話,此物應該是揚州魯閣製作的木製傀儡,此傀儡之物乃魯閣不傳之作,建閣來從未外流,但不知為何在這涿水之上偶遇一具,實不相瞞,我與夫人今天破曉時分便在河中見到此傀儡,但水流湍急,沒有打撈上船,現在被各位公子得了先手,恭喜恭喜。”

“噢?魯閣之物?”趙廣漢與公孫騫麵麵相覷

劉病已耐心解釋道:“魯閣之工,天下絕倫,尤以這傀儡戲中傀儡更勝,在懂它的人眼中,這具傀儡價值千金毫不為過,雖此木偶左臂丟失,略有美中不足,但即使這樣,也是有價無市,因為魯閣從不外賣。”

“我看這位姐姐對此物好生歡喜,我們送給他們吧,放在船上挺嚇人的”,桑靈兒看著這具獨臂木偶大聲喊道。

趙廣漢看了眼眾人,眾人都沒有意見:“君子不奪人所好,你們拿去吧。”

“真的?多謝各位公子!”劉病已本以為此物要與自己失之交臂,卻又忽而失而複得,心生欣喜。

趙廣漢等人將木偶搬至劉病已船上,劉病已拱手:“各位公子,山水有相逢,我們就此別過。”

“劉兄一路順風。”眾人惜別,兩隻小船分而駛之。

“終於回來了!”

趙廣漢等人小船行駛小半個時辰,已經快要到達渡口碼頭。

忽而碼頭上一人影騰空而起,踏水而來,水麵踩起噗噗水聲,濺起朵朵水花,一個轉身便穩穩落在船頭。

“你們終於回來了!”

“陳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