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冰釋前嫌

青陽侯府的後花園中,春和日立,院子中已經一片春意盎然、去年秋時南下的鶯燕齊歸,在溫暖的春風中放聲歌語。

趙廣漢、陳九、公孫騫、桑靈兒四人圍坐在園中的涼亭之下,四人皆麵容凝重,一向活潑的桑靈兒此時也大氣不敢出。

陳九看著公孫騫和趙廣漢說道:“趙大哥、公孫大哥,我覺著霍禹剛才的一番推理也並無道理,奉三有殺人動機,也有殺人條件,昨夜那神秘黑衣人消失在奉三院中,更是佐證奉三沒有昏迷,這一切都是他布的局,隻不過現在局破了,他無法圓謊,也不能逃出,隻能自殺謝罪,今日遺書之上事事俱齊,一切都環環相連、嚴絲合縫。”

趙廣漢額頭緊皺,公孫騫遲疑一下:“不錯,一切都好像合情合理,證據鏈條也清晰完整,可我總覺著有哪裏不對勁?”

趙廣漢眼睛一亮:“公孫大哥,你哪裏感覺不對勁?”

公孫騫苦笑:“我也講不出來,隻是一種感覺,覺著···覺著···”公孫騫絞盡腦汁組織心中的語言。

“覺著有些太順利了?有些索然無味的感覺。”趙廣漢接上公孫騫的話。

“不錯!正是這種感覺!”公孫騫重重點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九、桑靈兒忍俊不禁,大聲嘲笑趙廣漢二人起來,一下衝散了原本的肅穆氣氛。

桑靈兒:“你們兩個怪人,案子順利破了不是好事嗎?有證有據,合情合理,所有人皆大歡喜,你們卻反而覺著索然無味?”

“他們一定開始便覺著這是驚天奇案,都準備好大施拳腳一番,卻不料,兩天,隻有兩天就破案了,案情真相還是如此簡單,管家殺了主子,然後又自殺,哈哈哈哈哈哈!”

陳九也調侃起來,與桑靈兒一起,二人笑得前仰後合。

“兩個絕頂聰明的人出師的第一仗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一定心中不忿嘛,我們要體諒,要體諒。”陳九一本正經向桑靈兒勸道。

桑靈兒也假裝正色回應道:“趙大人、公孫大人此案中明察秋毫,斷案如神,立下汗馬功勞,隻不過是凶手太過愚昧,技法低下,沒能讓兩位大人盡興,我替他自罰一杯!”

桑靈兒舉起一盞清茶,一仰而盡,放下杯子與陳九一起抱腹而笑。

趙廣漢、公孫騫訕訕一笑,二人相互舉杯飲茶,緩解尷尬,麵對著這兩個弟弟妹妹戲弄,二人也有些無可奈何。

“咳咳。”

一聲輕咳突兀在園中響起,四人收聲,回眸一望,是霍沐雪獨自正佇立在園中,公孫騫、趙廣漢、陳九起身拱手行禮。

“霍小姐。”

桑靈兒對昨日酒館一事還心中憤憤難平,不但沒有施禮,還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

霍沐雪冷豔冰霜,對桑靈兒舉動沒有介意,對其他人點頭示意。

“我想和趙大人單獨談談”,霍沐雪看著趙廣漢眼睛,淡淡說道。

“那下官先行告退”,公孫騫準備帶陳九、桑靈兒離開。

“我雖霍家之人,但自身並無負任何官階、爵位,公孫大人不必多禮,今後喚我沐雪即可。”

“是”。

公孫騫帶陳九、桑靈兒退下後,園中隻留下了趙廣漢、霍沐雪二人,二人之前在酒館之中便有些衝突,現在忽然一下子隻剩二人對立,一時都不知如何開口,空氣中也彌漫起尷尬。

“你先請···” ,“昨日酒館···”

二人終於鼓起勇氣說話,卻不料第一句話便撞在一起,趙廣漢下意識輕抹鼻尖上一層細小汗珠,霍沐雪也收聲不言,又陷入短暫的沉默。

“霍小姐,請坐。”趙廣漢暗自提氣,為其倒了一盞香茗。

陳九嘟嘟囔囔:“趙大哥這怎麽回事啊,不是挺放浪形骸的嘛,怎麽一點也沒昨日酒館的氣勢了,”公孫騫、陳九、桑靈兒三人此時卻偷偷躲在院門口觀望著遠處涼亭中的動靜。

“就是,我還以為他倆能打起來呢。”。

“現在很明顯子都被壓製住了嘛,這就叫一山更比一山高!”,公孫騫小聲說道,三人一起暗暗笑起來。

“趙大人也叫我沐雪即可,昨日酒館一事,是我一路勞頓,心中忿鬱積壓,一時失態,還望趙大人海涵。”霍沐雪淡淡說道,話語雖輕,但此話若被霍家之人聽到,恐怕要嚇到合不攏嘴,霍沐雪一向冰雪高潔、冷若冰霜,雖其心地善良,對人對事皆無可挑剔,但她從不會主動表露出來,這一次道歉,恐怕也是霍沐雪記事以來的第一次,但為了心中那個更重要的事情,霍沐雪也顧不上其他的。

趙廣漢一愣神回道:“在下區區決曹,無品無階,不必稱呼我趙大人,叫我子都就好,昨日之事,也有在下唐突之責任,也請霍小姐···額···沐···沐雪小姐見諒”,趙廣漢說罷頭上一層薄薄汗霧,不知為何,他自感生平還未如此緊張過,隻能飲一口茶,稍作緩解。

霍沐雪忽然起身,一字一句正色說道:“青陽侯一案案情蹊蹺,事關重大,不能結案!其關乎青陽侯府上下百餘口身家性命,塞外十萬邊軍軍心,還望趙大人明察,還事情本來真相!”話畢霍沐雪將頭深深低下,向趙廣漢深深施以鞠躬大禮,她低頭的瞬間,緊閉雙眼,唯恐眼淚再度流出。

霍沐雪難以接受現實,但大局幾乎以定,她也無能為力,雖拖延了兩日,但若沒有關鍵證據,此案仍會被辦成鐵案,到時青陽侯府全府上下恐再無翻身之日,她也不知為何,將僅存的萬分之一希望,寄托在了這個新任的小小決曹身上,就因為他剛才為自己說了幾句話嗎?還是他剛才斷案時展現出的令人驚豔的能力,霍沐雪也不知道,但這是她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趙廣漢聽聞霍沐雪為案情而來,臉色頓時凝重起來,連忙將其扶起。

“我既為涿郡決曹,此案發生在涿郡之中,也自是我職責範圍之內,子都雖言輕位卑,但我一定會盡我所能,讓此案水落石出,不讓壞人逍遙法外,也不讓好人蒙枉冤屈。”

二人重新坐定,霍沐雪靜靜看著趙廣漢問道:“你可知我和霍禹大哥為何日行數百裏,星夜疾馳來到涿郡?”

趙廣漢心中也一直有這個疑問,但除非當事人,否則他可能永遠不得而知

“不甚了解。”

“我們是為青陽侯蔡鈺謀逆一案而來。”

“嗯?”趙廣漢額頭緊皺,想起霍禹在地窖中搜出來的甲胄,難道還未到涿郡之時,蔡鈺謀逆已經被霍禹等人得知。

霍沐雪看出趙廣漢所想:“十天前,長安忽然盛傳涿郡青陽侯蔡鈺在家中藏兵納甲,意圖謀反,昭帝聽聞盛怒,命霍光大人嚴查此事,義父霍光念在我與青陽侯蔡鈺往日情麵上,派我與霍禹大哥先行來到涿郡調查案情,若情況屬實,嚴刑查辦,若是謠言惑眾,派我前來算是行探望之舉,也不至於寒了青陽侯的心。

我與大哥便日行四百裏來到涿郡,卻不料剛進城,便在酒館聽到蔡鈺身死,緊接著,便是在他家中搜到數十具戈甲。”

“喔?不知你和青陽侯是何關係?”趙廣漢想起霍沐雪麵對青陽侯遺體時的悲傷之感,與其妻情深之意,心中感覺霍沐雪與青陽侯府關係匪淺,不然霍光也不會派一個無品無階之人來處理謀逆如此之大的事。

“蔡鈺,是我的救命恩人”

霍沐雪緩緩講出一個隱在她腦海深處中過去許久的故事:“十二年前,我大漢與匈奴征戰,大將申延壽帶八萬大軍五百裏前出鳳陽穀,追擊匈奴右賢王部,卻不料在鳳陽穀中中軍被伏,申延壽命中軍死戰,牽製右賢王主力,其他各部以中軍為釘,逐漸圍攏包抄,那戰自破曉時分,一直戰至黃昏之時。”

霍沐雪眼前又浮現出當時戰場上斷戈殘刃,狼煙遍地的慘烈場景,耳中似乎也聽到那些兵士抱在一起搏命的嘶吼聲,刺耳痛苦的馬鳴聲,刀槍擊打在一起的尖銳鐵器之聲,回憶讓霍沐雪身體有些抑製不住的顫抖。

“大部隊包圍圈合攏之時,中軍也幾乎死傷殆盡,隻剩不到百數親兵圍攏在大將軍申延壽周圍,右賢王也自知逃出無望,決心與漢將同歸於盡,雙方都是心懷必死之心,此時申延壽卻還有一絲惦念,他身邊還有他八歲獨女,他不忍小女兒也葬身在沙場之中,命一什親兵親自護送,中軍全體掩殺保護,拚死將小女兒送回漢營,那什親兵,隻剩什長重傷而活,他就是蔡鈺,那個小女孩就是我”霍沐雪語氣平淡,臉頰上卻已有兩行清淚。

“那申將軍?”趙廣漢聽聞故史,心中波瀾壯闊,那戰場上血與火的廝殺,足以激起每一個男兒心中的火焰。

“戰死沙場。”

趙廣漢整理衣冠,舉一杯清茶敬仰上天:“申將軍真乃我大漢之棟梁!堂堂七尺男兒保家衛國,逐鹿沙場死得其所,是我後輩之楷模!”

“此戰擊殺右賢王,驅敵千裏,繳獲頗豐,後來皇帝追封嘉獎父親及其部屬,也封了蔡鈺青陽侯的爵位,而我自幼母親難產離世後,一直跟著父親在軍中,父親去後無家可歸,青陽侯蔡鈺與其妻收養我,視我為己出,我與他們生活兩年有餘,這青陽侯府的一草一木,我都知曉,後來霍光大人向皇帝請示,認我為義女,親自撫養我,我才前去長安,改姓為霍沐雪。”

“所以青陽侯一事派你而來。”

“不錯,正是我和青陽侯的關係,這也讓我更難相信他會謀逆,我根本無法在蔡伯伯身上找到任何謀逆動機,現在他又身死,難道真的讓我親手將我救命恩人一家人入刑法辦。”

霍沐雪身心疲憊,眼眸中盡是痛苦與掙紮。

“不會的,此案確有諸多蹊蹺,我們不是還爭取兩天時間來查清事實真相,等到第三天一定可以水落石出”。

“你相信蔡伯伯有冤屈嗎?他是我父同袍,也是大漢的英雄,他若死的不明不白,家中再被流放塞外,那他曾經帶領的邊十萬疆駐防大軍,軍心怕是會散了。”霍沐雪眼眸中幾點殘淚晶瑩剔透,長長的睫毛扇動幾分,顯著一絲楚楚動人。

趙廣漢靜靜看著她的眼睛。

“我相信,青陽侯若有冤屈,我一定會幫他正名。”

“嗯,多謝,對了”,霍沐雪忽然想起什麽。

“蔡夫人托我告訴你,書房已經清點完畢,丟了一隻九珠金絲玉鐲和一些散碎銀銅,其中那隻九珠金絲玉鐲是蔡伯伯最為喜愛之物,他常常貼身攜帶。”

趙廣漢聽罷點頭,忽然想起什麽,一把拉起霍沐雪的手向門外奔去。

“走!我知道從何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