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匯生&樊勇

徐豐那句“你還有指望”讓我嘴角不自覺上揚,那是苦澀的笑。天知道我還有什麽念想,我的弟弟、姚藝、父親、徐豐還有我剛剛親手送她脫離苦海的於楨,如果還有什麽掛念,那就是必須了結徐豐的身後債,找到害死父親的凶手,當然,不能漏了好好懲罰那個女人。

如果說我出於憐憫於楨,抑製著自己的快感,最快速度挑斷了她的大腿動脈,讓她走得不那麽痛苦,那麽對於在我父親身邊一味索取了十幾年的女人,我必須得好好折磨她,讓她“享受”到每一種極致的痛苦。懊悔、思念、憤怒、悲傷、妒忌、怨恨、彷徨,這些年,精神的痛直觀變成了身體的痛。每天早上,這種痛尤其明顯,讓人無法忽略,我捂著像是被巨斧砸過的胸口,必須大口呼氣,才能一點點重新活過來。種種痛楚,早就如螻蟻般把我蟻食到體無完膚,直到現在靈魂都被吞噬,天天行屍走肉般活著。

七個小時後,我坐在徐豐老家的土屋裏,第一次細細打量這個他出生、長大直到十五歲離家的住所。房間裏除了一張砌出來的炕,一口土鍋,還有兩把發黑的搖搖晃晃的竹椅,再沒有其他的家具。“家徒四壁”是最恰當不過的字眼來形容他的家,空間的逼仄,還有徐豐父親眼圈之後陰沉的臉,讓我一下子清楚了為什麽他就算身無分文,都要逃脫夢魘般逃離這個家。

“娃,留下吃口飯吧。”徐母說話間已經起了油鍋,看我正在打量她交給我的盒子,繞到我身邊,嗓門更大了,“哎,雖然豐豐人走了,但我好歹是他媽,你東西可以帶走,但能不能在這打開?”

我有些為難,但想到他提到了密碼,那麽最重要的東西,她應該看不到。我摸出了口袋裏的鑰匙,緩緩打開了這個黑色特製鐵盒的鎖。

裏麵除了幾張照片,一個U盤,再沒有其他。

徐母關了灶頭,碎步走來,接過去剛看到第一張,扯下圍裙,跺腳搖頭,哭喊道:“我的娃呀!”

照片上是徐豐小時候的樣子,和成年後的他除了臉長開點、個子高點,沒太大差別,似乎那股凶勁是從小刻在骨子裏的。不用說,他旁邊那矮兩個頭的小男孩,就是葬身於火車下的他弟弟。

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徐豐老爹早就一甩煙槍,跨出了門,不知去向。遞過紙巾,等她稍稍平靜下來,我開始翻看其餘照片,大多是我和他一起吃飯時的合影,沒想到那麽粗糙的他居然都保留著,背麵都還標著時間地點。二十餘張照片裏,除了徐母,隻出現了另外一個女性,照片像素很低,像是翻拍的。

徐母抹了眼淚,接過去仔細瞅了起來,狐疑地看向我,我搖搖頭表示不認識。

“這女娃很年輕。”

“有可能是幾年前的照片吧。”

“挺靚,看上去個子不矮,會看上我們豐豐?”

“說不定隻是暗戀對象?”我揣測道,但心裏知道這個理由都不能搪塞自己,更不用說對他知根知底的母親了。

“好像學生模樣?”徐母還在仔細瞅。

“落款時間是十多年前,那時候徐豐也是個學生吧。”

“胡說,他早輟學了,不愛讀書,這時候,應該在你學校打工。”徐母計算起年份來,毫不含糊。

的確,照片上的女生像是穿著學生製服,但並不是我們的校服,而是……姚藝學校的校服!

這個發現一下子把我擊倒在椅子上,我盡力保持著原有坐姿,和不變的撲克表情,心裏卻是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啪”徐母重重在腿上拍下那張照片,惡狠狠的姿態,嚇得我全身幾乎抖了一下。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徐豐如此敬畏母親。

“小兄弟,我一直讓我兒別幹壞事,要走正路。你可知道?”

我避開她犀利的眼神,心裏卻在狂喊“坐在你麵前的就是個殺人犯、強奸犯,為什麽你不害怕,我現在卻怕得要死?”

“尤其是不要幹欺負女娃的事。”她的眼神像是一台X光機在掃描著我的大腦、我的靈魂,我敷衍地繼續點頭。

她起身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張照片,遞給我,上麵是個老太太,還有年輕時候的徐母:“我一直沒能告訴豐豐的是,我娘做過慰安婦,我們身上有一半流著日本人的血。”

我的頭像挨了一記悶棍,因為我看到照片背麵有一個標記,確切地說是他名字首字母的字符XF,他有個習慣,一旦買了什麽,或者說是“占有”了什麽,必定會在上麵寫下它們。這說明,他的確“搞定了”照片上的女人,我慢慢回憶起來,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姚藝的閨蜜,也就是那晚目睹我和姚藝發生關係、隨後又被徐豐強暴的女人。

而更讓我驚恐的是,我突然意識到為何第一眼看到照片,就有強烈的似曾相識感。我屢次見到過她!

是的,我見過她,在醫院的大堂裏,在於楨的公司裏。

對,沒錯,她就是那個調查於楨案的女警!她的容貌和氣質,那麽鶴立雞群,以至於讓我隻遠遠見過幾回就多年過目不忘。雖然穿著的製服不同,年齡和現在是十歲多的差別,但在她的眼神裏,那股躲藏在乖乖女外形後的桀驁不馴依稀可辨,看來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我的手心在冒汗,趁她去放回老照片的空當往襯衫衣角上蹭了蹭,但咬死沒說自己的發現。徐母似乎很滿意兒子的審美水平,也慶幸他沒“犯錯”,滔滔不絕說了好些她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心,才讓我走。我從車上搬下東西孝敬了老人家,她一直把我送到了村口。看著反光鏡裏她還在朝我揮手,我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瞬間淚目。

甚至於楨的眼淚之前都沒能激活我的淚腺,這是徐豐走後我第一次酣暢淋漓地釋放自己。我把車停在了高速公路的緊急停車帶上,打了雙跳燈,伏在方向盤上,放聲大哭。

樊勇

警察這行當,外頭看著威風,背地裏和我們幹餐飲的一樣,別說辛苦,是多數時候免不了狼狽,這一忙起來,有的累到靠在沙發上就打起呼嚕,還有的可能洗澡都沒工夫,我就見過他們好幾回隔天還穿著同樣的衣服。每次命案事發,張弛他們幾個都得通宵加班,一個個吃飯都沒胃口,眼睛盯著牆上的幻燈片,腦子可是沒有一刻停下來過,常常是三兩下扒拉著,哪條線索上大家意見不同,開始討論甚至爭論起來。你說這有家有口的,這麽頻繁加班,時間短,家裏人還能體諒。如果上有老下有小的,隔三差五得走南闖北,見不著人影,過不了正常日子,可不是等於把擔子全壓到另一個人身上了,能不怨?所以刑警結婚不難,離婚更容易,一點都不奇怪。

我這編外人員,最近送飯菜,不讓手下夥計送,都是親力親為,多少有點私心。我暗自評估著他們工作的進度,打探著是不是有可能讓張弛幫我聯絡重啟“滅門血案”的機會。這天,在走廊盡頭窗口半探著身子抽煙,我像往常一樣耐心等他們用完餐,隨手準備把餐具帶回去。餘光裏有個人影晃著,看原來是張弛左顧右盼,像在找人,看到我,就三兩步過來。

上次的畫像被我帶回家“珍藏”,我還沒好好謝過他,一是沒找準時間,大家都忙得腳不著地,二是欠的恩情太大,不知道怎麽謝。張弛總共為我畫了幾次畫像,一幅比一幅難,反複挑戰著他的技術極限,他居然每次都突破了自己,也解決了我兩個心結。

不誇張地說,三幅畫讓我幾乎能夠餘生無憾,如果能找到所有凶手的話。

“找我?”我在窗台瓷磚上掐掉煙頭,拍了拍胸口的煙灰,上去重重拍了拍他的後背。他應該知道對於我這個內斂的人來說,這動作的含義和分量。

果然,他稍稍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一掃半小時前的撲克臉,衝我點頭。

“今天的菜對胃口不?”我回想著是不是想著心事,手一抖,宮保雞丁裏的糖給放多了?

“味道好極了,尤其那個糖醋小排,幾乎是一搶而光啊。還有那個蔥燒海參,私房菜標準,色香味俱全,高蛋白質低脂肪,就是太奢侈了點,別說原材料,時間成本就可高了,泡發老半天吧。我們這十塊一個人的用餐費,你這一直做賠本買賣可不行!”

“嘿,你還挺懂行,大家喜歡就好。”我看他們吃比自己吃還高興,人活世上,對我來說,現在就圖一個高興。

我說:“我是過來人,健康第一。別看你們年輕力壯的,睡不好,本來就在吃老本消耗身體了。時間長了,辦案子耗體力又耗腦力的,哪裏吃得消?”

張弛又向前兩步靠近我,音調有些陌生:“那個案子,似乎開始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