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

我將信將疑地朝他從畫夾裏取出的幾張人像看去,這類人的長相,的確和他描述的相符。更神奇的是,其實光看字麵表達,我沒有絲毫直觀感受,也體會不出他描述的精準性,但是從體現了這些特征的的人像上,我居然真的看到了幾分嫌疑人的影子。

張弛在旁邊靜靜看著我的反應,同時把我寫的嫌疑人特征仔細查看,像是在比對一樣真品和贗品的細微細節。我靜靜等他琢磨完。

“現在我們開工,怎麽樣?”

我點頭,經過前期的鋪墊,我現在心如止水:“你可以開始提問了。”

張弛的眼神凝固在我的臉上:“他的個子有你高,還是一樣高?”

我比劃著:“當時,他是比我高一個頭。”

“你後來的身高變化大不大?”

“大約長了一個半頭的樣子,算是不小。”

“他的額頭部分,我是指發際線到眉毛那部分,形狀是寬長的,還是比較窄短的?”

“我不記得有什麽特別的。”

“他臉部看上去是偏立體的還是扁平的?”

“一點都不立體,恰恰相反。”

聽著他連續不斷的發問,我想到很久之前,當我陪張弛到火車站做詢問,正是又餓又累的關口,他帶著我嫻熟地穿梭在人群中,像自帶導航一樣領著我在一個僻靜的辦公室入座,沒過幾分鍾,他給我打包帶來了一份熱氣騰騰的鮮蝦雲吞麵。

我四處搜尋都沒有看到哪裏有粵菜館:“怎麽你對這裏熟門熟路的?”

他把筷子塞到我手裏:“你看那幾個拖著大紅色行李箱的旅客,一看就是典型黃河流域的長相。那邊一個人拖著銀色行李箱帶著紅帽子的姑娘,是長江流域的。”

“別神神叨叨的,還讓不讓人吃飯了?”我對他的炫耀表示不滿。

他卻不放過任何自誇的機會:“你以為我是怎麽做到一眼看透的?很少有人知道,我大概有至少半年的時間,幾乎是住在這裏的。”

“來幹嘛?”

“單位下班,我就到火車站報到上班。就坐在那個位置。”

他指的座位在人流穿梭的等候廳裏。原來,當時每天看到他油頭粉麵地開著跑車準點溜走,並不是去約會。居然是獨自跑到這裏來,一個人默默畫出至少十五張畫像才收工。

“真的會有用?”我翻看著他的草稿畫像,這隻是近期的練筆,即使我是個外行,都能看出筆觸流暢,人臉特征一目了然,相比最初的畫像,像是出自兩個人的筆端。

“選擇人物模特是有講究的,要有地域特征,要有足夠時間停留。這樣,我每完成一張,都會第一時間上去送給對方,問一下對方的家鄉在哪裏,是不是和我猜想的一樣。這樣,很多次以後,就會有一定的規律可以總結歸納出來。”

現在,張弛就這麽不厭其煩地和我比對著每一部分的五官,甚至詳細到五官之間的位置關係,還有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上下嘴唇的厚度、眉毛的稀疏濃密、眉間的寬度、眉眼間距離……

我要做的並不多,隻是順著他的思路把能想到的內容逐項告知,共同在完成一副巨大的拚圖工程,而他的手裏好像就握著我們需要拚湊圖形的藍圖。

之所以能胸有成竹,當然不是因為我回憶的成熟和完整,更多依賴他對於人臉特征的熟稔。至少,在我看來,經過這一係列的自我訓練,沒有人會有他這種能夠一眼看出誰來自哪裏的能力。他的眼神專注,他的周遭都彌漫著一股足有震懾力的自信,我凝神看著坐在一邊,眼前卻出現了當初那個遲遲落不了筆的張弛。方才半年,是多少小時的默默積累,才有了現在果斷揮墨的從容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