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來找我
唐安這不是廢話嗎，徐曉能不知道什麽是“魔鏡計劃”？高智斌對徐曉沒有愛意，可是畢竟也對徐曉充滿了信任，這是高智斌這些年為數不多對人類的信任。
不過此刻的徐曉卻無法反駁唐安。
在她的認知裏，她隻知道高智斌的“魔鏡計劃”是在搜集全民數據。
搜集全民數據，是違法的。
高智斌告訴過徐曉，他是為了進行更好的研發改進人工智能。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關係，就像是奶粉和嬰兒，隻有用大量的數據進行哺育，才可能培養出擁有更強大數據運算能力的人工智能。
可是，現在的水晶棺擺在麵前，徐曉的三觀都已經被顛覆，高智斌才不是為了什麽改進人工智能進行大數據搜集。
那麽高智斌到底是要幹什麽？
唐安長吸一口氣，說道：“‘魔鏡計劃’是在違法搜集全民數據，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徐曉點頭：“我知道。”
唐安又道：“可是搜集數據，不過隻是手段。”
目的已經很說過了，高智斌是為了救活昔日的戀人。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沒有著手？”宋妍問道。
唐安道：“現在人工智能根本沒有實現像人一樣的獨立思考。”
宋妍道：“你的意思是，高智斌的實驗一直都在進行當中。”
唐安道：“對，高智斌一直都在實驗，他想方設法搜集數據，希望能打造一款可以獨立思考的人工智能，再把它植入到這水晶棺中人的大腦中。”
“要讓機器人像人類一樣獨立思考？”徐曉默然道，“那不是出現了‘新物種’？”
唐安道：“高智斌這些年一直在努力，但一直都沒有成功。”
徐曉道：“這怎麽可能成功！機器永遠都是機器！”
唐安道：“對，可是你知道，高智斌比任何人都執著。”
“是，高總比任何人都執著……”
“但是，你們莫要以為這就是高智斌搞‘魔鏡計劃’的全部。”唐安冷冷笑道。
唐安頓了一頓，接著道：“高智斌的終極目的，是開發出可以獨立思考的‘超級智能’，植入女友的大腦，把她救活。可是，這個目標，終究縹緲，因為用搜集來的大數據去訓練設計人工智能，實在太慢……”
唐安接著道：“高智斌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法子。”
宋妍問：“是什麽？”
唐安道：“那就是直接搜集人的思維！把人大腦的思維特征，轉化為擬人數據，這樣的法子，離他的目標，要比常規的法子近得多。”
徐曉問道：“人的思維，也可以搜集？”
宋妍道：“李大勳教授曾經教過，人的記憶也是一種數據。如果人的記憶可以看作一種數據的話，那麽思維也是一樣。”
唐安道：“你說的對極了。”
宋妍道：“可是，高智斌要如何才能搜集人的思維？”
唐安指著自己腦袋，道：“他在受試者的腦中，植入人工智能，這樣人腦的思維和人工智能的交互，就能獲得人的思維數據。”
宋妍瞪大了眼睛：“你剛剛說，有數量龐大的實驗者？”
唐安道：“對。”
“這些實驗者都是些什麽人？”
唐安歎了一口氣，道：“都是些失意人。”
宋妍和徐曉不語，等他繼續說。
唐安一字字道：“你們莫要忘記，高智斌一直認為自己是‘造物主’，對，沒錯，他給這些失意人，重新構建了一個世界！”
唐安接著講，宋妍和徐曉越聽越驚，仿佛是進入了一個荒誕奇幻的世界。
唐安道：“‘魔鏡計劃’是為了搜集數據開發‘超級智能’，可是數據畢竟是死的，於是轉而直接搜集人的思維，當把成千上萬人的思維特征搜集匯總之後，高智斌說不定就能完成‘超級智能’的研發。”
“為了搜集到更多人的思維，高智斌將目前水平的人工智能植入受試者的腦中。比如我。”
“這些植入腦中的人工智能，在腦中給宿主創造了一個鏡像世界！”
唐安繼續說：“隻有在活生生的世界裏，活生生思考的人，才會有思維，這樣高智斌的人工智能才能搜集到人的思維。”
宋妍問：“你是說，高智斌給受試者打造了一個虛擬世界？就像是……夢？”
唐安語氣堅定：“對，這個虛擬世界，就是受試者現實生活的鏡像反映。高智斌以智能大廈中‘宇宙級’體量的數據庫為基礎，用現實生活中的數據設計了一個鏡像世界，這個世界有高樓大廈，有飛機汽車，有現實世界裏有的一切東西！受試者通過腦中植入的人工智能，連接進入這個世界，同時受試者自己還能修改屬於自己大腦範疇裏的‘鏡像’！每個受試者閉上眼，就能在大腦中構建自己想要的生活，看見自己想要見著的人！”
唐安停了一下，看了看宋妍，道：“就像是自己腦中放了一部電影，而主人公是你自己，你可以隨時回放，那些現實中已經失去的人，都可以重新回到你的身邊。”
“可是，虛擬的世界總是假的啊！”宋妍問。
唐安笑道：“不，你如何知道你現在所處的世界是真實的呢？”
你如何知道你現在所處的世界是真實的？
這句話真是充滿哲理，又充滿驚悚的意味。
“你這是黑色幽默嗎？”徐曉道。
“才不是。你所不知道的‘魔鏡計劃’已經形成了巨大的鏡像世界，有數量龐大的人都在接受這個項服務。”唐安道。
“服務？”徐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安道：“對，服務。艾爾集團在現實世界裏的智能產業，就像是浮在水麵的冰山，而冰山之下，卻是別人看不見的山體，這項服務就是山體的根基。”
“難道還有人自願去虛擬世界生活？”宋妍問。
唐安道：“因為，這人間有太多‘舍不得’。高智斌的戀人死了，他想要救活她，可是科技的發展畢竟緩慢，他這些年的痛苦如何排解？他可以在這個鏡像世界裏，和他的戀人重逢！”
唐安接著道：“有太多人，需要用鏡像世界裏的畫麵來麻痹自己，這也就是為什麽這麽多人接受這個鏡像世界。”
徐曉道：“這是個秘密？”
唐安道：“對，這是個秘密，這是個極大的犯罪，這比什麽毒品容易上癮多了，‘魔鏡計劃’就是一種現實遺憾的安慰劑。”
“真的會有人，接受這種安慰劑？”徐曉問。
唐安道：“有的，很多，比如我。”
宋妍瞪著唐安：“你是自願接受實驗的？”
唐安目中滿是溫柔，道：“是。”
宋妍急問：“為什麽？”
唐安沉吟半晌，仿佛用了很大力氣，說道：“我不想死，我不甘心，我……舍不得你！”
宋妍呆立當場，她眼淚滾滾而下，她說道：“笨蛋，我不是在這裏嗎？”
唐安柔聲道：“我一直喜歡你，我想一直在你身邊，我想和你一起畢業，和你一起工作，和你一起去往一個海邊城市，看海邊的落日，一起赤腳走在沙灘上。”
宋妍笑著流淚：“我知道我知道，我們不是一起都實現了嗎？”
“可是，那一天，我出了車禍，我幾乎死去。”
宋妍握住唐安的手：“你不是好好的嗎？”宋妍發現唐安的手，很冷，冷得像冰。
唐安慘然道：“當時的我已經無法救治，將活著沉睡在病**，或許某一天，我的大腦思維累了，就自動關閉了，我也就悄然在病**離開這個不舍的世間。如果我不接受高智斌的‘魔鏡計劃’，我怎麽能實現和你在一起的這一切！”
“你說什麽？”宋妍感覺腦子有些亂。
徐曉感覺背心發麻，她試探著問：“唐安，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唐安看著徐曉，眼神有些空洞，說道：“因為高智斌臨死前，啟動了我。”
徐曉道：“什麽叫啟動了你？”
唐安卻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說道：“把‘魔鏡計劃’做成類似毒品的安慰劑生意，並不是高智斌的主意。”
“那是誰？”
“歐陽宇。”
徐曉道：“歐陽宇和高總不是對手嗎？”
唐安道：“這樣的兩個人，除了成為對手，一定能惺惺相惜。”
徐曉苦笑道：“更歐陽宇這樣的瘋子有什麽好惺惺相惜的？”
唐安道：“不，高智斌身上有一種氣質，和歐陽宇很像，你難道沒有發現嗎？”
徐曉沉默不語。
唐安接著道：“高智斌的初衷隻是搜集人的思維，為複活她的戀人作準備，可是歐陽宇卻發現了這一巨大的商機！歐陽宇和高智斌開展了合作，二人用各自的大數據，把這個鏡像世界建造的更加真實。”
“他們一定是瘋了。難不成讓全世界的人都睡過去，去鏡像世界裏為所欲為？”徐曉道。
唐安道：“高智斌自己也長期往返現實世界和鏡像世界之中，他逐漸意識到鏡像世界存在巨大的問題，那就是在這個世界裏，每個人的思維方式都會變得很接近，都是把自己當做主角，當作主人公……這對於他搜集差異化的思維數據，用以改造‘超級智能’，並不是好事。”
唐安接著道：“於是，他想懸崖勒馬，停掉‘魔鏡計劃’。”
徐曉鬆了一口氣：“高總依然是那樣值得敬佩的人。”
“在瑞典的那個夜晚，歐陽宇飛赴斯德哥爾摩，和高智斌談判的，就是‘魔鏡計劃’何去何從的問題。不過，二人不歡而散。”唐安道。
“高智斌的艾爾汽車隨後被人攻擊，他在車輛衝出山體的時候，已經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那就是既然對方能夠攻擊他的汽車智能中樞，那麽也一定可以攻擊他的智能大廈中樞，他判斷自己已經失去了對智能大廈裏所有人工智能的控製。於是他拿起了這枚可以操縱所有他名下一切人工智能的腕表，向最初的實驗品發送了指令。”
徐曉問道：“最初的實驗品？”
唐安道：“所有艾爾集團的人工智能都是編造在你們係統裏的，但是有一個除外，那就是植入人類大腦裏的‘初代機’。”
“‘初代機’？難道是你！”徐曉大聲道。
唐安點頭道：“高智斌通過腕表，修改了我的鏡像世界，給了我一個指令，就是在鏡像世界裏，讓我去找到鏡像世界和真實世界相連接的中樞，然後……進行數據重置，關掉它，關掉整個鏡像世界。他在臨死的時候，想的是，要讓一切歸零！”
徐曉道：“所謂鏡像，就是現實生活的鏡麵呈現，當鏡麵和現實世界無限延伸，就會出現一個交匯線，也就是可以同時踏入鏡麵世界和現實世界的中樞。”
徐曉猛地反應過來：“難不成，這個水晶棺就是中樞所在。”
唐安痛苦地點頭道：“正是，我是鏡像世界的‘初代機’，我是一個原點，水晶棺是整個‘魔鏡計劃’的終點。當原點和終點重合，就形成一個閉環，隻要我走近水晶棺，就會自動激活關閉程序。”
地麵開始不停震動，房間之外的世界已經開始崩塌。
宋妍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她指著地麵，顫聲問道：“你的意思是，這是你的鏡像世界。”
她內心劇震，仿佛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恐懼的事。
唐安眼淚流了下來：“你知道為什麽一開始領導會讓我來述案嗎？你知道為什麽會選中我來破解密碼嗎？這都是因為這是我的世界，我是自己劇本的主人公！”
宋妍失神道：“沒有‘貝殼’，沒有需要解開的密鑰！沒有黃以民，沒有袁響，沒有金在宇，從我們畢業到海港城工作，都是你的鏡像世界……”
唐安悲慟道：“我失敗了，高智斌的指令根本就無法抗拒，三個小時之內，我必須在鏡像世界裏找到中樞，用這枚腕表打開鐵門，關掉鏡像世界。”
“一開始，我的大腦思維嚐試抗拒他對我腦中人工智能的指令，所以我的鏡像世界裏，才虛擬出來一個‘貝殼’，虛擬出綁架和爆炸，虛擬出打不開數據庫的密鑰，虛擬出這重重困難，都是為了拖延高智斌指令裏的時間！這些虛擬的物體或事件在兩種思維的交鋒中出現了一些扭曲和失控，後來，腦中的人工智能還是占了上風，我重新意識到了‘自己處在鏡像世界裏’，於是‘貝殼’消失了，‘密鑰’不用破解了，這個秘密的通道出現在我們眼前。”
宋妍已經泣不成聲，道：“我不信這是個鏡像世界！我不信！唐安，我們好好破解這個密鑰，把高智斌的數據庫打開交給袁響局長，把人質解救出去，好不好？剛剛我們不是還好好的嗎？”
唐安痛苦極了，他大腦思維已經不受控製，懸在半空的數字時鍾，已經即將完成倒計時，唐安的手開始發抖，他的意誌將完全被人工智能接管。
高智斌才是這個鏡像世界的神，高智斌不在了，整個世界也要清零。失去管理者的鏡像世界，一定會出現混亂，一定會失控。這本來就是操縱人腦的致幻劑！
宋妍哭喊道：“唐安，我們不要消失，好不好？”
唐安大聲道：“我舍不得你！”
徐曉恨恨道：“既然高總已經走了，這個鏡像世界留著幹什麽？”
徐曉抄起水晶棺，用力砸向那具水晶棺，她幾乎瘋狂的砸，仿佛內心所有的憤恨，都要在一瞬爆發出來。徐曉砸累了，坐了下來，看著水晶棺裏的女人，她凝視著她。
徐曉說：“你真美。”
她說完這句，身體便開始逐漸消解成為像素，就像黑色鐵門上高智斌形象浮雕上正在消解的手。
宋妍癱坐在地上，她已經沒有力氣去關注徐曉。
唐安道：“我舍不得你，大概我的意識裏，想挽留最後和你在一起的三個小時，所以我構造了這個我們困在摩天大樓裏的場景……”
“可是，我需要關上這個鏡像世界了，對抗高智斌的指令，是我的感性情緒，可是，他是在犯罪啊。”
唐安握住了宋妍的手，道：“我們是警察，對不對？”
宋妍用力的點頭，她忍住淚，沒有什麽比和摯愛的人，一起熱衷於事業，更鼓舞人心。
現實中的唐安在病**昏睡了許多年，當年的車禍，他知道自己即將沉睡，他唯一不甘心的，就是尚未對暗戀的女生表達自己的心聲！
我從第一眼見到她，就對她心動。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和她一起畢業，一起工作，一起去一個海邊城市，看海灘的日落，一起赤腳在海灘上走！
這是多麽強大的心聲。
同樣心有不甘的高智斌仿佛領受到了這個年輕生命的遺憾，他向唐安發出了魔鬼般的交易：你如果願意接受我的實驗，你就握緊你的拳頭。
垂死的唐安用力的握住了高智斌的手！
2025年2月1日PM16:00，現實世界裏的唐安睡了過去，睡到了十年後的今天。
宋妍苦笑道：“好像在你的鏡像世界裏，你也沒有向我表白過。”
“是啊，鏡像是現實的反映，我是什麽樣子，鏡像裏也大抵差不多。”
宋妍微笑道：“我們必須喚醒這些在鏡像裏的人們，現實世界裏的陽光不是一樣很好麽？”
“我想和你一起，在現實生活裏，曬一次太陽。”唐安柔聲道。
“答應我，來找我。”宋妍用力笑了起來。
她忽然很後悔，她為什麽這麽晚，才讓唐安知道。
在走進通道之前的那一番話，徐曉說得對，再對也沒有了。
有些事，現在不說，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再說。
就像2025年車禍之前的唐安。
有些事，即便不說，卻勝過千遍萬遍的去說。
就像2035年鏡像世界消失前的唐安。
“我答應你，我一定醒過來，我一定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