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人質

談判專家陶釋和“貝殼”進行的第二輪談判開始了。

陶釋乘坐電梯直達95層的智能門禁處。

他在觀光電梯上飛速而上,在他身邊的刑警支隊長孔秀哲。作為袁響信得過的愛將,孔秀哲和陶釋不是第一次這樣搭檔了。孔秀哲從警開始,就是從“救援部隊”幹起的。

從雲層裏看“智慧城”,有一種完全失真的感覺,像是科幻電影裏的未來世界。

“幸好有這麽智能的建築物。”陶釋長出了一口氣,“如果沒有這些智能設施,爆炸早就毀掉了整個建築物。”

96層的爆炸,99層的爆炸,都隻是爆炸而已,摩天大樓本身的智能設備,迅速控製了火災,除了衝擊波造成的損害外,此生傷害並不多,另外,由於大樓裏都配備有熱感救生裝置,困在裏麵的人質,在爆炸發生的時候,都能激活類似高智斌辦公室那樣的‘安全氣囊’,這也就大大增加了營救的存活率。

陶釋道:“若換了是當年的911事件……”

孔秀哲截口道:“911那是飛機撞上去,和這個完全不一樣。”

陶釋道:“不管怎麽說,智能的發展,總是讓世界進步了。”

“若智能不發展,這沒有今天這個綁架人質的‘貝殼’。”

陶釋笑道:“你會不會聊天?”

孔秀哲道:“聊天不是你們談判專家最擅長的嗎?若是和我都沒法聊,那怎麽和人工智能聊?”

孔秀哲心中有氣,明明自己的方案得到了局長的認同,怎麽變成了自己來執行黃以民的方案——送腕表。

陶釋追隨袁響很多年了,局領導這樣安排,肯定有深意。孔秀哲和黃以民互相不對付很多年了,兩人剛剛給出的方案都一定是自己認為的最優解,都有道理,袁響掂量了一翻,他一拍板,追擊暗網用戶這種事,還是黃以民來幹吧。

“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章的和這個人工智能談判?”陶釋問。

孔秀哲道:“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為什麽不能直接斷電?”

孔秀哲冷冷道:“如果它發現即將被斷電,垂死之際釋放炸彈,怎麽辦?況且,這所智能大廈,電路複雜,智能係統是一套電路,人工智能又是一套電路。”

“噔——”電梯抵達95層。樓層向上的智能門禁已經鎖閉,電梯已經無法按下更往上的樓層。

陶釋和孔秀哲快步走到樓層連接口,96層的爆炸確實造成了不小的傷害。不過從剛剛和“貝殼”通話的語音裏可以聽出,大廈裏的人質沒有任何危險。

陶釋心中又讚歎高智斌,到底是“智能之主”設計的辦公場所,其智能防護也一定比較完善。隱形無人機在躲過96層爆炸衝擊波之後,進行了一翻回旋,又再次臨近了摩天大樓,它搭載的熱感檢測開始工作,檢測到大部分人質在98層。

畫麵傳回袁響的指揮係統裏。應急指揮中心一直在研究營救方案。96層以下的所有門禁已經被“貝殼”關閉,如果要從正麵闖入,勢必驚動“貝殼”,到時候會觸發像96層爆炸一樣的“犯規規則”。袁響問應急指揮中心負責人,如果采用這樣的方法:切割玻璃,直升機高空營救,行不行?

應急指揮中心負責人回答:“方案是可以,但是前提是必須先關掉大廈外牆的電子鎖,有磁力場籠罩在外麵,切割工作會非常困難,而且容易驚動敵人。”

“如果是關掉了外牆磁力場,多長時間能完成營救?”

應急指揮中心負責人道:“十分鍾!”

十分鍾?這麽長的時間,如何能不驚動這個“觸角幾乎無處不在”的“看不見”的家夥?

袁響沉默不語,看著指揮係統,陶釋啊陶釋,現在看你的了。

陶釋正站在96層門口和“貝殼”喊話。96層的辦公設施已經炸得一片狼藉。陶釋和“貝殼”溝通了大約十分鍾,他的耳機裏已經搜集了“貝殼”所有的語言模式。所有信息傳回了指揮中心的團隊裏。“貝殼”的語言模式全部分析成了數據。

談判經驗老道的陶釋驚訝的發現,“貝殼”已經具備某些生死倫理判斷的能力。

“天,這可不光是會數據計算的機器人。”陶釋內心震驚。

它和陶釋對答如流,它分析出警方如果要進行高空營救,將會麵臨的困難,甚至時間。

陶釋提到智能大廈本身會有智能保護裝置,能為警方爭取到營救時間,比方98層的安全屋。

“貝殼”幹笑了兩聲:“98層的安全屋並不安全,並不是他們躲進去,而是我關住他們而已。”言下之意,是隨時可以撤掉安全屋。如果再有爆炸,人質將會炸死。

“我能關停高智斌辦公室的隔離間,讓唐安他們出去,也就同樣能撤掉98層的安全屋,”“貝殼”頓了一頓,“我接管了艾爾集團的智能中樞,局麵是我的。”

“你們沒有100%的把握破解我現在掌控的局麵,就不能動手。對於警方來說,沒有哪個生命比另一個生命更貴。對付‘我們’,人類總是認為隻要切斷電源,就能解決一切,實際上,隻要感知到電源有異常,在那一瞬間,我也能啟動炸彈。電力熄滅和啟動炸彈,到底哪個更快?人命很重要,你們不敢賭。”

誰說人工智能不能進行生死倫理判斷?高智斌在瑞典被記者提問難住,陶釋在新聞直播裏正好看見。如果不能進行更智慧的判斷,隻能說明高智斌的手段還不夠智能!

陶釋和孔秀哲對望一眼:“設計‘貝殼’的人,比高智斌強!”

“貝殼”道:“你是談判專家,在解救人質的實操層麵你做不了主,你旁邊有曾從事解救人質十年之久的行家裏手,讓他來權衡方案。”

陶釋驚出一身冷汗,敵人對孔秀哲的背景竟然了如指掌!警方的數據難道也被人搜集?

孔秀哲冷冷道:“你錯了。”

“貝殼”道:“哦?”

孔秀哲道:“你不會炸掉第100層。”

“貝殼”沉默了幾秒,孔秀哲又道:“計算好了嗎?我再說一遍,你不會炸掉第100層。那裏有你主人要的東西。”

“是。”

孔秀哲道:“這是你的終極指令。”

“是的。”

孔秀哲道:“所以為了達到這個終極指令,你的判斷是必須拿到這枚腕表。‘腕表’和‘人質’,對於你來說,‘腕表’更重要。”

“貝殼”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進行計算,片刻後說道:“是的,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我知道你的計劃,你是要用腕表來換人質。”

“對。”孔秀哲道。

“貝殼”道:“98層的人質可以給你。”

“我可不知道人工智能會不會反悔?”陶釋道。

“貝殼”道:“給你10分鍾,派人上到98層,組織營救人質,裏麵有傷員,不過10分鍾已經夠了,你跟著上98層,拿著腕表,等他們撤出之後,會有一個智能機器人到你麵前來取。人類的警務人員不會這麽沒有膽量?”

陶釋一咬牙:“成交。”

孔秀哲一聲令下,警員迅速衝入98層展開救援。

“哪兒不對……”陶釋內心默念,他看了看腕表,腕表是智能穿戴設備,上麵同步著在後方的分析團隊作出的“貝殼”的語言方式。

“貝殼”並沒有給陶釋太多思考的空間,隻聽他一字字道:“好了,該你了。”

陶釋手持高智斌的腕表,走進98層的大廳。一台智能機器人快速滑動到了陶釋麵前,機器人舉起雙手,托起一個鍍銀的圓盤。

陶釋握著高智斌的腕表,手裏有一絲猶豫,他心中想,黃以民的計劃到底是什麽?這樣賭,是不是會勝?

“給他。”袁響局長從耳機裏發出了指令。

陶釋放下了高智斌的腕表,像放下了千斤的巨石。

現場指揮的袁響局長,看著孔秀哲解救下來的部分人質,臉色更加凝重。

陶釋出發前,問過袁響局長,談判的底線是什麽?

袁響局長答:“腕表可以給他。”

陶釋頗有不解,敵人搞出這麽大動靜,來索要這枚腕表,正是說明這枚腕表的重要性,它極有可能是高智斌“魔鏡計劃”的物理密鑰,把鑰匙送到敵人手裏,這風險太大了。

袁響局長冷靜道:“相信黃以民的判斷。”

作為決策者,在緊要關頭,采納專業人士的建議,這才是最為理智的選擇。黃以民已經判斷出這枚腕表的作用,它就是高智斌大數據庫的密鑰,根據對腕表的技術分析,高智斌曾在事故之前的一刻,進行過一次密碼重置。

也就是說,當前的“魔鏡計劃”已經處於初始密碼狀態。為了保險起見,高智斌將密碼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自己的“權杖”——腕表,這枚腕表可以遠程操縱艾爾集團的所有智能中樞,另一部分是自己設定的數字密碼,而根據蔣政等人的走訪了解,以高智斌的作風,要求艾爾集團所有的數字密碼每年都會更換,那他自己對“魔鏡計劃”的數字密碼更加不會例外。

既然高智斌在最後關頭重置密碼,也就是說,他有十足的把握,他的初始密碼,沒有人能攻破!

黃以民說,如果對方能搞定大數據庫的密碼,就不用搞這麽大動靜了。

袁響也很奇怪:“那對方看上了那個小子什麽?”

黃以民一聳肩:“我不知道,我也很奇怪。”

“那你就這麽有信心?”

黃以民目光如灼:“敵人都需要唐安,我們為什麽不能相信他,賭上一賭?而且……”

他頓了一頓,道:“唐安是一名合格的警察,他知道怎麽處理,我們現在做的,是幫他收拾周邊戰場。”

他指的是,盡快找出“貝殼”的設計者和遠程操作者。

袁響局長道:“盡快搞定‘黑匣子’,找出最後的真相,時間已經不多了。”

時間確實不多了。

就在孔秀哲和陶釋成功解救部分人質出來之後,情況變得更為複雜。

隻聽一聲電流消退的聲音,整個摩天大樓的外牆磁力罩消失了,各個樓層的“安全隔離”、“安全氣囊”全部撤去。這一瞬,大廈的燈光熄滅,整個世界頓時安靜下來,一些燃燒後發出的聲音偶有鳴響,濃煙已經散盡,大廈在陰冷的天空中顯得極其孤獨,像受傷的老者,迎立風中。

陶釋一回頭,看見整個大廈所有的外部電力已經切斷。

“你?”

“貝殼”道:“我沒有反悔,對不對?”

陶釋終於明白麵前這個人工智能的智慧。智能大廈的電路很複雜,智能防護係統是一套獨立電力係統,人工智能供電是一套獨立電力係統,辦公照明又是另一套獨立係統。

“貝殼”道:“我隻是加大了砝碼。”

之前的爆炸,之所以傷害有限,全賴智能大廈自身的安全係統,現在“貝殼”切斷了智能大廈的外部電力係統,撤去了所有智能防護係統,大廈將無法啟動任何防爆防火設置,換言之,如果警方對第100層的人質進行強攻解救,敵人下一次的爆炸,將會把整個大廈炸斷!對於智能大廈這樣,人類數量比較少的建築物,“坍塌”所造成的次生傷害,遠比“爆炸本身”厲害得多。

陶釋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摩天大樓崩塌的災難畫麵。對於“貝殼”來說,第100層困住的人,顯然比第98層的人更重要。它加大砝碼,讓警方徹底投鼠忌器。

“人類的語言裏有個成語,叫‘飲鴆止渴’,送回腕表,如同‘飲鴆’,到底能不能‘止渴’?”“貝殼”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它麵前的對手陶釋提問。

陶釋又想起了瑞典斯德哥爾摩的那場演講和記者提問,媽的,誰說人工智能不能進行價值判斷?

看著從智能大廈解救下來的人質,袁響局長長長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一名警員快步跑了過來。

“報告。”

“講。”袁響沒有回頭。

警員壓低聲音道:“以民支隊長讓我報告,在暗網收買馬鐵的人,已經鎖定了。”

袁響局長微微動容,案件終於有了突破性進展:“誰?”

警員湊近,報告了嫌疑人的名字,袁響局長側頭問:“黃以民呢?”

警員道:“以民支隊長已經在逮捕嫌疑人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