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隻為佳人一笑

盛唐,物阜民豐,天下歸心。申家雖遠處西地,卻對中原風物神往不已,彼時,申家家主申酉堂,靜極思動,順大河東下,改名換姓,遍遊大唐之餘,入了書院,考了科舉,偏巧還中了進士,在揚州任了一個閑散的錄事參軍。

則天順聖皇後光宅元年,也就是公元684年,徐敬業與其弟徐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駱賓王等人,在九月起兵於揚州,李敬業自稱為匡複府大將軍,領揚州大都督。以勤王救國、匡扶盧陵王李顯複位為名出師討伐武後,大江南北忠於李唐的氏族紛紛贏糧而景從,其中便有一隊由駱賓王引薦的神秘人,他們雖然隱去了名姓,行蹤詭秘,申酉堂卻知道,他們就是公輸一族的青衣匠人,為首的是一個女子,氣質高絕,美若天人,申酉堂第一次見她,便神魂顛倒,無法自拔!然而,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申酉堂日夜追隨佳人,用盡了百般手段,卻仍舊無法讓佳人對他動心。申酉堂知道,那女子愛的是能寫出: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這樣的句子的大唐第一才子——駱賓王。但是情之一物,最難琢磨,一入情網,再難脫身。駱賓王反武後,公輸家的女子為他前後奔忙,常伴左右,每每因戰況而憂心。申酉堂為了博佳人一笑,使盡了家傳的水上神通,相助徐敬業的大軍過長江、破潤州、三渡淮河……

然而,徐敬業剛愎自用,並非明主,不聽謀士勸誡,被黑齒常之的大軍圍困,糧草緊縮,軍馬凋敝……

駱賓王憤懣難平,公輸家的女先生衣帶漸寬,申酉堂見不得佳人消瘦,於是向那女先生吐露一個大秘密,那便是——申家久居星宿海,無意中發現了黃河水下藏了一處九幽龍宮,裏麵可能藏著傳說中秦皇苦尋不得的六國秘寶!並且自動請纓,願回星宿海一探,起出秘寶,招兵買馬,壯大徐敬業的聲勢,席卷天下。

佳人展顏解眉,長送申酉堂十五裏,申酉堂躊躇滿誌,快馬加鞭的趕回了申家古樓,晝伏夜出,曆盡劫難,九死一生,測探水文,終於探出了龍宮所在。然而,待到申酉堂拿著水圖筆記返回揚州之際,才發現,徐敬業的叛亂早就已經被武則天平定,徐敬業被殺,駱賓王不知所蹤,藏匿於江湖,借用渤海國的國力聯合軍中的墨家人和公輸族人一起修了長白山天池下麵的龍淵,將徐敬業和李唐王公屍身藏了進去,申酉堂曆經波折,才將水圖送到公輸家的女先生手裏,奈何駱賓王此刻已經是天下通緝的亡命要犯,公輸家的女先生跟著他沒有在江湖上流離多久,就死在了追捕的亂戰之中,駱賓王將水圖細細的收在了長白山,不知所蹤……

申酉堂得知佳人罹難,心如死灰,萬念俱衰,將隨身的狸貓留在了青衣巷,代替自己為佳人守墓,自己則返回到了申家古樓,閉門不出,沒過多久,便鬱鬱而終!

申酉堂死後,申家人找了幾十年,也沒找到申酉堂測算出的那卷龍宮水圖筆記……直到民國五年,一個神秘人到訪申家古樓,捧出了申酉堂的半卷水圖……

陸龜年喝了一口水,長出了一口氣,一臉疲憊的看著沉思的我。

“辛苦了!”我笑著拍了拍陸龜年的肩膀。

“掌櫃的,你這兒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陸龜年問道。

“去幫我找一件東西,申金吾、卞娘、申不懼、由霸先、申仲謀這幾個人的房間裏都要搜!”我在桌上鋪了一張紙,畫了一個圖樣,交給個陸龜年。

“得嘞,我走了……”陸龜年一個箭步衝出了房門,消失不見。

陸龜年剛走沒多久,唐駒便站起身來,沉聲說道:

“我曾聽先師說過,白猿客棧在漢初原本是傳有一副前往龍宮的水圖,後來留侯張良擔心此物早晚為禍,便一把火燒了,想不到這申家的人,竟然憑著對黃河的精通,生生又畫出來一副……”

唐駒的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滲人的貓叫,我推開窗子,發現由霸先正站在窗前。

“由先生?”我詫異的驚道。

“張大掌燈麵前,當不得先生二字,由某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托!”

“何事?進屋說!”

“不了!長話短說,七個小時後,水牢換防,將由我看守大少爺,我希望張大掌燈能出手,打暈我,帶走大少爺,我在古樓的西門泊了一艘快艇,地圖和補給都在上麵,你們直接走,再也不要回來!”由霸先兩眼翻紅,情緒上很是激動。

“這是為何?”我問道。

“老太爺這次是動了真怒,我怕他真的把大少爺沉了河,我不敢賭,所以隻能托你們將大少爺帶走,申家隻剩這一絲骨血,萬萬不能斷了……若是張大掌燈,肯仗義援手,日後但有差遣,由霸先萬死不辭!”說完,一拱手,重重的朝我鞠了個躬。

我笑著拍了拍由霸先的肩膀,沉聲說道:

“疾風驟雨後,自有雲開月明,這事兒,白猿客棧自有對策,請回吧!”

由霸先雖然滿臉不解,卻仍舊聽出了我願意搭手的畫外音,滿麵喜色的用力捶了捶胸口,轉身離去。

“掌櫃的,你預料的果然不差,我的藥已經起作用了!”唐駒從陰影裏走了出來,欣慰的拍了拍我的後背,一副老前輩的神態。

我看著由霸先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的說道:

“難怪公輸家會有一座小型的貓仙祠,緣由原來是從這裏論起的!那麽這一切也都理順了,六國秘寶原本就是六國的後人一同守護的絕密,申家所說的黃河龍宮,別人不知根底,公輸家的那位女先生卻是知道的,她不但沒有殺申酉堂,滅口隱瞞,卻反而為了幫助情郎成就大業,故意使徐敬業得知了六國秘寶的消息……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個徐敬業知道了,就代表很多人也知道了六國秘寶的消息,徐敬業雖然兵敗,但江湖上的腥風血雨並沒有停歇,白猿客棧想必當初也折損了不少的人手,才將這股風潮平定。公輸家的家主深深以此為愧,無顏麵再見六國的百家後人,故而熄滅了翡翠閣中的燈火,造了一揖到地的塑像,將龍淵的設計圖放在了塑像之內,將白猿客棧托付的猿蛇古畫藏在了貓仙祠九曲黃河的機關裏,借著為武則天修龍門大佛的機會,建了那座地宮,在盧舍那的佛頭裏藏下了竹簡!隨後便隱世不出……”

我站起身來,繞著桌子轉著圈,暗暗思忖道:

“民國年,來申家古樓的神秘人多半就是贏號,可是贏號在拿到申酉堂的筆記後,為什麽沒能取走龍宮中的秘寶呢?而是又繞了一個十二年的圈子?難道說光憑申酉堂的筆記還不夠,他還缺少什麽東西……”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竟沉沉的睡了過去,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快要日落的時候,黃昏的日光穿過窗子,晃得我一眯眼,我才反應過來……

申金吾沉河的時間到了!

“我去!”我一拍腦門子,推開門窗,拔腿向河邊跑去。

河邊,香火味濃的嗆人!

申仲謀背對著大河,躬身跪在了祖宗的牌位前麵,渾身顫抖的抽泣著,在他身後的河灘上,兩隻碩大的朱紅棺材整被十七八個光著上身的漢子按在身下,一個頭戴儺戲麵具的老頭正掄著手裏的錘子在砸著棺蓋上的棺材釘,棺材裏,傳來了申金吾聲聲嘶啞的悶喊:

“爺爺……救我!爺爺,沒殺我爹,我也沒殺二叔!啊……爺爺你相信我……我沒有理由的!我不是為了……為了當家主……相信我……姓陸的王八蛋,你不是說能救我嗎?你個龜孫兒在哪呢……”

兩個係著紅布腰帶的大漢根本不理會棺材裏的哀嚎,掄起膀子,將手裏拴著大石塊的纜繩在棺材上繞了好幾個圈,緊緊的係了一個死扣!

“孩子……別怪爺爺……別怪爺爺!”

申仲謀一夜之間,仿佛老了二十幾歲,枯黃的白發迎風亂飛,兩隻空洞渙散的瞳孔無力的淌著渾濁的淚水!

“沉——”申仲謀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嘿——呦——”

四個大漢,喊了一聲號子,發力一推,順著河灘,將棺材向河裏退去!

“且慢——”

我一聲大喊,衝到了河灘邊上,示意那幾個漢子停手,那幾個漢子回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申仲謀,隨即搖了搖頭,抬手把我撥到一邊,發力正要再推,冷不防一道身影從人群裏飛撞而出,兩手前探,一把就捏住了兩個大漢的脖子,跺腳一按,便將兩個熊羆一般的壯漢按的跪在了地上。

“啞巴!你來的好快!”我看了一眼那解圍的身影,不禁喜出望外。

梁戰麵沉入水,目光所及,申家的人紛紛後退。

“老爺子,申家的案子另有蹊蹺,申金吾罪不至死!”

申仲謀死灰般的眼神中猛地翻出了一絲神采,隻見申仲謀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撥開了護在他身前的由霸先,看著我的眼睛,沉聲說道:

“張大掌燈,你今日若不與老夫說個分明,咱們就玉石俱焚!”

“老王八!你好大的口氣,想動我白猿客棧,你申家還差的遠!”

一聲斷喝從回廊邊上響起,唐駒枯瘦的影子從轉角處慢慢走來,自從須彌死後,唐叔的戾氣越發的重了。

唐駒話一出口,申家的漢子們一起發了一聲悶喊,腰間掛著的各色長槍短炮也紛紛操在了手中!

“別急著動手,水落石出之時就在眼前,諸位稍安勿躁!”

我拱了拱手,笑著說道。

“就在眼前是什麽時候?”申仲謀追問道。

我咧嘴一笑,幽幽說道:

“烏金西墜,玉兔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