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觀水有術不鹹山

夜半,小月如燈。

魯胥仔細的關好了門窗,坐在書案之前,腳邊的泥火爐上正煲著藥湯,苦中帶腥的氣味熏得魯胥不住的幹嘔。

六叔魯伯齊的死相,至今還在魯胥的腦海裏回旋。

無力的一聲歎氣之後,魯胥緩緩的走到了床邊,顫抖著掀開了自己的被褥,露出了紅木的床板。

魯胥伸出蒼白的手指在床板上有節奏的敲打了七聲,一陣機括響動,床板分作兩邊,露出了一方棺木。原來,魯胥的床板就是棺材的蓋子!

棺木裏麵正靜靜的躺著一對一人高下的皮影,一男,一女,看眉眼,不到二十歲。皮影上的色彩有些斑駁,看來有些年頭了,再細看那男皮影的側臉輪廓,依稀就是魯胥的樣貌。

隻見魯胥一臉柔和的捧起那張女皮影,放到案頭上,從一旁的書架上取下了一套油彩,蘸著畫筆,細細的在那皮影上勾勒著眉眼,不是味翹著嘴角,喃喃說道:“紅豆,是你回來了嗎?這都是他們欠你的,殺得好,殺得好!把他們都殺了,你帶我走吧!帶我走吧!我很想你,真的……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扯得魯胥的心肺一陣躊躇。燈影之下,依稀可以看到那女皮影的背後寫著一行小字——“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

“驪龍頷下,當年的長白山之行,到底是對是錯?”魯胥摸著這行小字,漸漸的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道人影從窗邊略過,魯胥警覺地閉上了眼睛,耳朵開始高頻率的快速抖動。

“看你往哪裏躲!”

魯胥一聲冷哼,猛地張開眼睛,一拍書案,地麵上一塊青磚從中分開,一把閃著冷光的精鋼鐵傘彈射而出,被魯胥撈在掌中,迎風一擲,向頭頂的屋簷飛去。

一聲爆響,屋簷被削去半邊,塵土飛揚之中,一道黑影猶如鷹隼一般向東跑去,魯胥快步跟上,沒跑出十幾步遠,一陣劇烈的心跳揪的魯胥心口一陣劇痛,撕心裂肺的一陣幹咳過後,魯胥的鼻孔裏,竟湧出來不少的血跡。

“不好!上當了!”魯胥猛地一拍腦門,踉踉蹌蹌的跑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桌子上的皮影不見了!

魯胥直直的立在臥房之內,蒼白的臉上滿是猙獰……

鍾敲三響,醜時將盡。

一道黑影無聲的出現在了我的房間裏。

我翻身而起,湊到留聲機邊上,挑了一張黑膠唱片放到幹淨的唱盤上,拿下唱頭上的唱頭保護套,放下唱臂,將留聲機的唱針緩緩放到唱片上,唱片轉動,黑膠唱片上刻著的京戲順著大喇叭緩緩的飄了出來

隔牆有耳,為防偷聽,必須小心行事。

我拍了拍手,隨後湊到了那黑影的身邊,低聲說道:“沒有尾巴吧?”

那黑影搖了搖頭,將一張皮影掛到了門邊的牆上。

這個黑影正是梁戰!

我輕手輕腳的站到了牆邊,看著牆上掛著的皮影,幽幽說道:“我就覺得這魯胥透著古怪,這案子怕是有人精心布局,咱們倆怕是早就被裝進去了,有人想對客棧下手,這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的謀劃,你看到這皮影上這句話沒有,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小時候,我在我爹的日記本裏見過相同的一句話!可惜被他發現了我偷看他日記本,一頓好打之後,我再也沒敢動過他的東西!”

“慫包!”梁戰一聲冷哼,留給我一個白眼。

“咳……咳……不說這個了,今晚夜探魯胥,收獲不少,明日一早,咱們去會會魯絳那個死而複生的老爹,魯門這一代的當家人——魯伯鳴!”

……

一夜無眠,耳聽得雞鳴聲唱響,我掙紮著爬起身來,揉著兩個發黑的眼圈,站在鏡子前麵,仔仔細細的蘸著水,梳了一個整齊的背頭,畢竟我自稱是魯絳的男朋友,搞絲綢貿易的商人,不管別人信不信,這戲,我得做足!

兩個一臉八卦的保姆收好了我們洗漱的毛巾,在前麵引路,我和梁戰慢慢的跟在後麵,向後宅走去,行不多時,梁戰突然在旁邊拉了拉我的手肘,順著梁戰的目光,我回過頭去,隻見一隻紅木雕花的輪椅正沿著花廳緩緩而來,椅子上端坐著一個身穿著筆挺的中山裝的老人,六十歲上下,下巴上的胡須刮得幹幹淨淨,直挺的鼻梁,開闊的額頭,目光炯炯,兩頰消瘦。推著輪椅的是一個兩眼無神的中年人,長方臉,濃眉括口,十足的莊稼漢子。

那兩個保姆看到那老人過來,連忙站到兩邊,說了一聲:“老爺早!”

那老人點了點頭,一擺手,兩個保姆連忙快步走遠。

隨後,那個老人將右手伸到左頸後麵,拍了拍那莊家漢子把著輪椅推手的左手。那莊家漢子點了點頭,向左一推車子,向我們緩緩走來。

“保姆叫他老爺,這個老頭定是魯伯鳴無疑!”我心中暗暗想道。

“伯父您好,我是魯絳的朋友,鄙姓孫……”我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去,想和魯伯鳴握手,怎料到這老頭甚是倔強,咧嘴一笑,拱了拱手,口中說道:“歲數大了,不習慣洋人那一套!”

我見狀一愣,也連忙拱手回禮道:“伯父說的是,既是華人,當行華禮!”

“這位是我的保鏢,阿梁!”我拉過身邊的梁戰,向魯伯鳴介紹,同時眼神向魯伯鳴身後的那個人輕輕一瞟。

魯伯鳴會意,指著身後那個莊家漢子,徐徐說道:“這是阿東!聽不見,看不見,也不會說話!”

眼看我的臉上閃過一絲狐疑,魯伯鳴接著說道:“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我前不久生了一場大病,西醫說,是我的心髒上生了一顆不斷擴大的瘤子,險些要了我的老命,當時有個川人說能用蠱術為我續命,將信將疑之下,根叔將那個川人帶到了我的病床之前。”

“看來那川人的蠱術確有奇效!”我接口說道。

“不錯,那川人以銜尾之毒,壓製住了我體內的腫瘤擴散,雖然兩腿癱瘓,但總撿了一條命回來!”

“這麽說,還真要好好感謝那個川人!”

“不錯,話雖如此,但是那個叫阿藏的川人為我醫病乃是幌子,夜入翡翠閣盜寶才是目的,那晚,阿藏正要行竊,被我遇了個正著,慌不擇路之下,阿藏從翡翠閣頂墜落,摔成了一灘肉泥!”魯伯鳴的語氣輕鬆而隨意。

“阿藏死了,你的病怎麽辦?”我問道。

“我的病,有阿東就夠了!”魯伯鳴幽幽一笑。

我和梁戰對視了一眼,不解的皺著眉頭。

“阿東是阿藏的師兄,阿藏入我翡翠閣,就是為了尋一件收藏在閣中的八寶轉心琥珀匣,那匣子裏收放著一本記載著十幾種蠱毒解法的筆記,是我家一位先祖從怒江北岸得來的,阿藏拿這本書,就是為了對付他的師兄阿東,阿東一路追來,在翡翠閣遇到了被我撞破行蹤想要殺害我的阿藏,一番爭鬥後,阿藏無路可走,跳樓身亡!”

“於是,阿東自願留下來給你治病嗎?”我不可置信的問道。

“起初他是不願意的,於是,我費了他的兩眼兩耳,舌頭嗓子,讓他時時刻刻的留在我身邊,一旦我發病,他就可以第一時間給我治療!”魯伯鳴不帶一絲感情的說道。

“你就不怕他治死你嗎?”我張口問道。

“我不怕,他有個老婆,在成都鄉下,我帶了一隻手給他,他摸得出來的……”魯伯鳴一聲冷笑,再次拍了拍阿東的手,阿東緩緩的推著輪椅轉過身去,慢慢走遠。

“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最不怕的就是這裏會有鬼……”

魯伯鳴陰沉的聲音遠遠飄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夜半,靈堂!

魯伯齊的屍首就躺在靈堂正中的棺木之中!

四五個府上的小廝,迷迷糊糊的坐在門前的台階上打盹……

我和梁戰此刻就蹲在靈堂的房梁之上,目不轉睛的盯著梁下的棺木!

明日才是出殯的日子,故而棺木沒有封蓋,魯伯齊的屍首被換上了白色的壽衣,兩手疊於胸口,頭靠玉枕,四平八穩的放置在了棺木之內!

魯絳說過,她這位六叔,素來與世無爭,和江湖上的各色爭鬥扯不上一絲的瓜葛!唯一的愛好,便是整理族中的典籍文案,已經三十年沒有踏出過烏衣巷了!

像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卻被人殺死在了家中!想來想去,唯有一個理由能夠成立,那就是——滅口!魯伯齊一定是發現了什麽秘密,這個秘密一定是足夠引起凶手注意的秘密,才會被人害命封口。

而魯伯齊的屍體,就是這個秘密唯一的線索!

我很篤定魯伯齊一定留下了線索,因為我的目光注意到了他的左手……

魯伯齊的手指被他自己咬斷了兩截,分別是左手食指的第一指節,和左手無名指的第二指節。

這是天幹地支的一種速算方法,也就是所謂的——掐指算!

現在有很多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憑借行頭華麗,口齒伶俐,動不動就要為你掐指一算,測吉攘凶。若是你遇到這種人,分不清真假,便瞧仔細了他是如何掐指的,凡是掐指用右手的,都是騙子!

因為順生逆亡,左手的幹支是正排,而右手的則是顛倒過來的!

魯伯齊咬斷了左手的指節,我敢斷定,這就是他留下來的線索!

食指上節,稱留連:方位北方,臨玄武,凡謀事主二、八、十。

無名指下節,稱小吉:臨六合,凡謀事主一、五、七。

“二、八、十;一、五、七!這兩組數字會是什麽呢?這兩組數字,不是日期,不是賬目,倒像是一種索引!索引!對!就是索引!魯伯齊死前,一直在編書!對,編書!”想到這裏,我眼前猛地一亮——魯伯齊一定是在編書的時候發現了什麽問題,觸碰到了凶手的秘密!

“啞巴!你去魯伯齊的書房,把他案頭還沒完成的書稿都給我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