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舍人事而任鬼神(下)

陰陽家,起於先秦,當家人稱為山主,第一代山主相傳是齊國人鄒衍。司馬遷在《史記》中稱陰陽家的學說為:“深觀陰陽消息,而作迂怪之變。”陰陽家觀陰陽、求長生、學五行,在諸侯爭霸的年代曾廣受推崇。鄒衍曾遊學稷下學宮,以學問重於齊。到魏,受到魏惠王郊迎。到趙,平原君待之以賓主之禮。到燕,燕昭王親自為他在前麵掃塵,聽他講學,為他築竭石宮,執弟子禮。

隻因為,陰陽家鼓吹一種讓各國王侯都無法拒絕的追求——長生!

陰陽家的門人一方麵專司獵捕草穴精怪,蛇蟲異獸,取膽剖心,煮髓熬油,鑽研藥性;另一方麵依傍於國君諸侯,用男女奴隸和青壯戰俘的血肉做試驗,煉人鼎烹丹,探尋五行七竅,陰陽佐輔,以求不死長生。

可以說,陰陽家在一定程度上開了生物製藥和活體臨床兩項研究的先河,無論時間上還是深度上都領先於世界同期的其他國家。

但是,由於其行徑之惡劣,手段之殘忍,一直被其他門派所憎惡。春秋戰國,征伐不休,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諸侯背後所推崇的門派,觀點不合。

始皇滅六國,百家消亡,陰陽家卻在陰暗處重新興盛了起來,隻因為始皇求長生的欲望太強烈了,暗地裏給了陰陽家很多的扶持。白猿客棧反秦,和陰陽家數十次交手,雙方各有損傷,手裏頭都沾了不少對方人的血,仇越結越深!

其後,漢一統天下,代秦而興,陰陽家在漢代徹底滅絕,千百年來無跡可尋!

原本我還納悶,為何百死不滅的陰陽家會在漢代以後徹底消失在了曆史上?

直到前幾天看了那大盧舍那佛頭裏的竹簡,我才想通:因為張良!

張良是白猿客棧的掌櫃,漢朝開國的巨擘,輔佐了兩任君王的顧命大臣!舉朝廷之力,剪滅一個江湖宗門,料來不會太難……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在陰山腳下,還有這麽一支隱匿於世的陰陽家!

六醜、陰陽家、我爹、白猿客棧……這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

抬棺鬥寶,這第一局的“賭膽”和陰陽家究竟有什麽瓜葛?

那隻黑質白章的大蟒和那具女屍究竟是怎麽回事?

根叔帶著魯絳去了黑市,想從伏擊我們那幫人所用的槍械入手調查對方的消息,陸龜年和李青眉去找本地的蜂穴買情報……

我守著病**輸液的梁戰,大腦亂成了一團漿糊。

正當我愣神發呆的時候,換藥的護士走了進來,一甩手扔給了一張黑皮的信封。

“張寒是吧,前台有人留給你的信。”

我接過護士手裏的信,慢慢的打開了信封,抽出了裏麵的信紙……

“望夷宮,白鹿池,五更天,一人來。”

同樣的黑皮信封,第二次出現在了我的手中,隻不過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字,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說明對方不想暴露自己的筆跡。

“第二局,這就開始了麽?”我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瞥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梁戰,披衣而起,獨自一人從後門走出了醫院,攔了一輛黃包車。

望夷宮,是固陽縣最大的風月場,車夫輕車熟路!

《史記 · 秦始皇本紀》記載,望夷宮原本是秦始皇為了瞭望蒙恬和北方匈奴的戰事而建造的。後來爆發聲勢浩大的秦末農民起義,項羽入關,劉邦也打到了武關,大秦風雨飄搖,當時身為中丞相的趙高,深怕秦二世降罪於己,決定先發製人。

公元前207年,趙高聯合郎中令趙成,女婿鹹陽令閻樂,帶吏卒千餘人,裏應外合,斬衛令而入,逼迫二世自殺於望夷宮殿門。

所以,“望夷”二字,實屬不祥。

這間會所,開在秦戰場邊上,又以此為名,我不信這是一個巧合。

燈火流蘇,我抬腿邁進了望夷宮的大門,四個穿著秦朝宮女服樣的女子迎了上來,行了一個古禮,美目流情的問道:

“可是張寒張先生?”

我有些意外的點了點頭!

“先生裏麵請,白鹿池的雅間已經為您準備好了!”為首的女子幽幽一笑,引著我向二樓走去。

白鹿池是一間洗浴的包廂,裝修豪華,標準的秦代風格。正中是青石壘成的湯泉,上麵浮著紅花蘭草,台階和欄杆上細細的雕琢著精美的車馬鳥獸,天花板的正中央吊著一方銅鼎,鼎內緩緩的散逸著馥鬱甜香的霧氣。

包廂的門後有一屏風,乃是更衣的所在,屏風上空無一物,白底黑字的繡了兩句詩:

“白猿解甲合身入,內中乾坤敢一觀?”

我瞥了一眼屏風上的字,歎了口氣,回身掩上了門,脫了衣服褲子,下了溫泉池,取過了一塊毛巾,疊成了一個小方塊,蓋在了頭上。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種不明深淺,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滋味太難受。

我狠狠的搓了一把臉,靜靜的等著對方的下一步指令!

“咕咚!”湯池的水麵上冒了一個水泡。

“水下有人!”

我打了一個激靈,正要躥出湯池,一隻柔弱無骨的玉臂猛地從水中伸了出來,輕輕的搭在了我的後頸,將我按在了水中……

“嘩啦——”

平靜的湯池裏猛地泛起了一蓬水花,一個月眉如黛,長發斜披的女子從水下鑽了出來,上半身隻著了一件白色的襯衣,浸透了水,緊緊的貼在身上,更顯的身材玲瓏有致……

她生的很美,靈秀入骨,豔而不媚,膚若凝脂,纖纖如玉,一雙漆黑的瞳孔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碧波潭,將我的魂魄牢牢的困在了當中。

這個人,我是認識的,甚至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夢魘之中!

“張寒,你……老了很多……”

那女子的眼角閃過一抹淚痕,她的指尖輕輕的拂過我的發梢,我的心髒猛地一緊,瞳術不由自主的激發,兩瞳瞬間變成了一片血紅……

“張家的三眼?你這雙眼睛,到底想看些什麽呢?”她伸出五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我這眼睛,枉稱能看破世間萬象,卻唯獨看不破你……白鏘!”

我咬了咬牙,一把推開了身前的女子,扯過池邊上的浴巾,鑽出了湯泉。

“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愛麽……” 白鏘追上來拉住了我的手,輕輕的將腦袋枕在了我的手臂上。

“咱們已經結束了!”我別過臉去,不敢看白鏘的臉。

“你心裏還有我,對不對,就像我這些年,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一樣。”白鏘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臂上不住的劃著圓圈,口中喃喃自語。

“我和你不一樣……”我喉嚨一抖,故作鎮靜的說道。

“不,我們一樣,你的心跳的很快,我能摸到你的脈象……那個女孩叫魯絳對吧,公輸家的人,上午去了黑市,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風衣……”

我心裏“咯噔”一下,猛地轉過身來,一把抓住了白鏘的肩膀。

“你要幹什麽,你到底聽命與誰?你把魯絳怎麽樣了?她現在在哪?”

我從未感覺到如此的無助,我打心眼兒裏恨透了這種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上的滋味。

“咳……別急,輕一點,附耳過來,我告訴你她在哪?”白鏘笑意不減,輕輕的攬過了我的脖頸,將頭靠在了我的肩上,徐徐說道:

“她就在你的身後,三、二、一……”

“砰——”包廂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手持雙槍,一臉凝重的根叔和滿目惶急的魯絳衝了進來。

“這……”

我、根叔、魯絳三雙目光交接到一處,瞬間愣住了,空氣頓時安靜的可怕。

“張大掌燈,你很好……”魯絳紅了眼眶,笑著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轉身向外跑去。

“哎呀,你個後生仔……”根叔氣的胡子直發抖。

“根叔,咱們走,回南京,別在這自討沒趣……”走廊裏傳來了魯絳帶著哭腔的呼喊,根叔一跺腳轉身出了門。

我來不及穿衣,胡亂的披上了池邊的浴袍,拔腿就要追過去。

“張寒,你走吧,離開陰山,這不是你能應付的……”

白鏘伸手拽住了我,卻被我反身一推,她一個踉蹌,栽倒在了水池裏。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即把心一橫,冷著臉說道:

“白鏘,我此生再也不會信你……”

白鏘笑了笑,抬手拂了拂額前的碎發,水汽氤氳,我看不清她的眉眼,隻能聽到她的聲音:

“隻有傻瓜才會信卜門人的話……”

我深吸了一口氣,拔腿追出了白鹿池,下了樓梯,穿過前廳,追到了馬路邊上,伸手拉住了路燈底下正在抽泣的魯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