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有客西來(下)

話說那王神策和徐悲俠一路星夜兼程,直奔西域,穿州過縣,縱橫大漠,曆經了艱辛,終於來到了佛國城,在城外,王神策換上了使臣的袍服,在王神策的跟隨下,進了佛國城,遞上國書,求見佛國國君。

半個時辰後,佛國金殿大門開啟,佛國的國君浞醍召見了王神策。

王神策整理了一下衣冠,目不斜視,極有風儀的走進了金殿,朗聲唱道:“大唐遣佛國使臣王神策拜見佛國國君——”

坐在金座上的浞醍目光閃爍,非常緊張的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一位中年文士,那文士原本正閉目沉思,如老僧入定,在察覺到浞醍的不安後,緩緩張開了眼……

那文士的眼中竟然生了三個瞳孔!

這文士正是白猿客棧的三眼張信!

張信看了一眼浞醍,向他點了點頭,浞醍調整了一下呼吸,張口問道:

“貴使遠道而來,意欲何為啊?”

王神策清了清嗓子,張口說道:“我大唐皇帝陛下,聞聽佛國有駿馬千萬,特來求購。”

浞醍問道:“不知貴國君主出價幾何?”

王神策笑了笑,伸出三個手指,悠悠說道:“黃金三十兩換駿馬一匹。”

浞醍看了一眼張信,再次問道:“這個價格倒算公允,隻是寡人見王大人兩手空空……不知貴國買馬的銀錢在何處啊?”

王神策臉上笑容一僵,有些尷尬的說道:“這個銀錢嘛……額……山遙路遠,自然不好攜帶,我這次前來隻不過是先談談價錢,談好了價錢,下次來的時候,自當帶足了黃金,前來交易,錢貨兩清!”

這一次,浞醍沒有開口,站在他旁邊的張信緩緩的走下了台階,站到了王神策的麵前,看著他的眼睛,冷冷的說道:

“隻怕下一次,隨著王大人來的,不是買馬的黃金,而是攻城的兵馬了吧?”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王神策的額頭上冒起了一身冷汗。

“從入城開始,王大人就一直在暗中描摹佛國城的城防、街巷和兵力部署……這種舉動,可不是像來買馬的啊?”張信字字誅心,驚得王神策步步後退。

“砰——”王神策退的猛了,一頭撞在了徐悲俠的胸膛上。

“你……你們要做什麽?我可是大唐的使節,你們不要太過分……否則……否則……”

“否則怎麽樣?”

“隻要我一個月內回不去……玉門關的大軍就會開拔……”王神策色厲內荏的喊了一嗓子,一閃身鑽到了徐悲俠的身後,拍著徐悲俠的肩膀,色厲內荏的呼道:

“保護我……保護我……”

張信笑著搖了搖頭,伸出雙手,輕輕的拍了三下。

金殿的屏風後頭,一個和王神策麵目一般無二的人施施然的走了出來,眉眼含笑,大大方方的站到了王神策的麵前。

“你……你是誰……”王神策瞪大了眼睛,兩股戰戰。

那人撚著胡子,徐徐說道:“我……我是王神策啊!”

“你……你是假的!我才是王神策!”

“非也!非也!我之所以是假的,那是因為還有你這個真的在,倘若你沒了,我這個假的,自然就成了真的了!”

王神策聞言,打了一個激靈,推著徐悲俠的肩膀,高聲說道:

“殺……殺了他!”

徐悲俠一點頭,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回身一抓,一把攥住了王神策的脖頸,拎小雞一般將他從自己的身後撈了過來,膝蓋一頂,將他按在地上!

“你……你……徐悲俠?你要幹什麽?你瘋了麽?”王神策渾身發抖,死命的掙紮。

徐悲俠劍眉一挑,手起刀落,寒光一閃,王神策身首異處。

張信歎了口氣,拍了拍徐悲俠的肩膀,低聲說道:“一路辛苦了!”

徐悲俠看著張信,點了點頭,朝著那和王神策一模一樣的人,抱拳一禮,笑著說道:“原來三哥也到了!”

浞醍被這一番變化驚得瞠目結舌,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戰戰兢兢的指著那個和王神策一模一樣的人,澀聲問道:

“這位是……”

那人一拱手,朗聲笑道:“白猿不老生,水青筠。”

張信攬過水青筠的肩膀,蹲下身,從王神策的袖子裏摸出了一張圖紙,在上麵塗抹了一陣後,吹幹了墨,折疊好後,交給了水青筠,沉聲說道:“事不宜遲,二位兄弟即刻出發,直奔玉門關。有一件事,務必記住:那就是一定要把這張圖交給玉門關守將叔孫邕,告訴他佛國城內隻有甲士五百,城防鬆散,士氣低迷,一鼓可破,而後,你二人親自做向導,將叔孫邕的兵馬引導佛國城下……摔杯為號,突襲殺之!”

水青筠和徐悲俠領命,走出皇宮,東出佛國城,直奔玉門關。

張信目送著水青筠和徐悲俠離開後,一轉身走進了佛國皇宮的書房,在書房的正中擺著一個巨大的沙盤,沙盤邊上堆滿了圖紙,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標注了無數的記號,依稀可以以看出這是一項巨大的地下工程的施工圖紙。

“進度如何了?”張信張口問道。

沙盤後頭,國君浞醍的弟弟浞鐸探出頭來,一臉焦急的答道:

“已經完成了四分之三了!”

張信皺著眉頭,急促的說道:“不行,還是太慢,還得再快一些!”

說完,張信便快步走到了沙盤邊上,一邊計算,一邊在紙上不住的標注,顯然是在修改某些施工的計劃……

這沙盤上呈現的正是張信大局的核心——佛國城沉沒計劃!

佛國位於幼澤(羅布泊)水域,漢唐之時,幼澤(羅布泊)的水域麵積相當寬廣,塔裏木河、孔雀河、車爾臣河、疏勒河等西部大河均匯集於此,敦煌、哈密、鄯善、吐魯番、庫爾勒、若羌、且末、和田、阿克塞、肅北、瓜州、尉犁、民豐、於田、墨玉、玉門、鐵門關等地都圍繞著幼澤(羅布泊)布局。

在佛國地下,岩層之中,有無數地下水溶蝕衝刷形成的洞窟,層層疊疊套在一起,豐水期流水,枯水期幹涸,年深日久,這些洞窟漸漸拓寬,融成了一片,將佛國城的地下逐漸蛀空。這一奇怪的地理現象是浞鐸發現的,因為最近在佛國周圍的大漠上發生了多起地質坍塌的事件,浞鐸帶人前往查探,下到坍塌的地下,發現了這些孔洞。浞醍和浞鐸兩兄弟前往南京,尋訪張信,交談之時,無意間說了這件事。說這無意,聽者有心,誰能想到這件原本和佛國生死存亡不沾邊的事,竟成為了張信布局的核心。

張信的計劃,就是通過勘探佛國城下的洞窟孔洞後,針對幼澤(羅布泊)的地下水係進行局部的大範圍蓄水,然後通過對河道的修整,改變即將到來的豐水期大量的地下徑流方向,引導徑流的力量,蓄力衝擊固定的薄弱點,將地質坍塌的麵積擴大到整個佛國城,以地質坍塌為助力,將佛國城徹底沉入地下。

這個計劃在最初提出的時候,引起了很大的分歧,浞鐸支持,浞醍反對,作為佛國的國君,他盡管知道讓弱小的佛國徹底從世上抹去,是斷絕一切覬覦財富的強盜念想的最好方法,但是他卻始終下不了這個狠心,直到張信對他說出了那一段話:

“佛國於世,便如三歲孩童持重寶,行於鬧市,強取豪奪之徒滿天下,誰人能不心癢?那個不欲奪之而後快?唯一的辦法,就是尋一機會,讓那孩童扔了財寶,潛身遁去……命和財,終究是要做個取舍。為今之計,將黃金沉入地下,斷了強盜們的念想,伺機保全族人,才是佛國最好的選擇……”

聽了張信的話,浞醍方才下定了決心,依照張信的策略,一邊安排甲士和騎兵,疏散城中老幼婦孺,扮作客商,混在駝隊之中,分批撤離佛國城,沿著絲綢之路,向東西兩個方向疏散,同時在城中布置疑兵,在街上走動,製造佛國繁華依舊的假象,遮掩百姓撤離的動向;另一邊,又浞鐸帶隊,部署城內青壯兵勇從坍塌的缺口,潛入佛國城下,勘測洞窟布局,根據河道走向,築壩蓄水,修整河道,挖掘拓寬關鍵支撐點的孔洞,隻待一個月後的幼澤(羅布泊)豐水期,水流暴漲,在地下奔騰之際,打開水壩,衝毀佛國城下的支撐土層,讓整座佛國城沉入地下!

水青筠和徐悲俠離開佛國,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跋涉,趕到了玉門關,將張信塗抹修改過的佛國城防圖交給了守將叔孫邕,叔孫邕亮出了自己的使節印信,叔孫邕點齊了三千兵馬,讓長子叔孫驟堅守玉門關,自己帶著小兒子叔孫勖領著兵馬直撲佛國城,雙方短兵相接。

此時,佛國城中的百姓已經在甲士的掩護下分批撤走,整個佛國城中隻剩一千守軍,這一千人,在張信的指揮下,和叔孫邕的兵馬血戰了五個晝夜,城池幾經易手。

第六天夜裏,三通鼓響,唐軍蟻附爬城,佛國守軍寡不敵眾,城池失守,唐軍入城,直撲佛國宮殿,大火焚城,佛國皇族在浞醍和浞鐸兄弟的帶領下,死戰不退,緊守皇宮大殿三晝夜之後,浞鐸戰死,浞醍失蹤,叔孫邕大勝,攻占了王宮的寶庫,打開了庫門,寶庫之中,全是純金鑄造的金身佛像,密密麻麻,一望無際……就在此時,叔孫邕留守玉門關的小兒子叔孫勖趕到了佛國城,給王神策帶來了李世民的親筆信,原來唐太宗那邊急等著用馬,王神策這邊久久沒有消息傳來,皇帝一著急,差了信使到玉門關打探,叔孫勖不敢耽擱,趕緊來報。

叔孫邕和扮作王神策的水青筠一商量,一致認為這許多財寶和馬匹數量龐大,實在無法一同運走,再加上匆忙趕路,唯恐有失。

此二人決定,留守在此看護財寶,讓叔孫邕的兩個兒子把馬匹帶回玉門關給朝廷應急,二人將這裏的情況寫了一封奏折,和馬匹一同帶回去,等到皇帝派兵前來接應,在分批的運送財寶。二人商議妥當,寫好了奏章,叔孫邕的兩個兒子帶著五萬馬匹直接出了佛國城。

就在叔孫邕的倆兒子走後不久,一個被發跣足的佛國貴族出現在了佛國城門之外,此人正是失蹤的佛國國王浞醍,浞醍堵在城門外,指名道姓的要見叔孫邕。

叔孫邕驚奇之下,在衛兵的保護下來到了城門口,城門處,浞醍如癲似狂,倒提一杆標槍,直直的插在了地上,左手握酒杯,右手提酒壺,自斟自飲,笑一聲,哭一聲,喝一杯。眼瞧的叔孫邕近身,浞醍長眉一挑,大罵了一聲:“好狗賊——”

叔孫邕聞言大怒,正要拔刀,冷不防浞醍舉手一摔,將手中酒杯在地上摔成了粉碎,就在酒杯破碎的一瞬間,叔孫邕隻覺頸後一涼,整個人飄飄忽忽直衝上雲霄,低眼一看,自己的無頭的身子直直的撲進了塵埃,身後的徐悲俠雙手持刀柄,閃著寒光的刀身正從自己的頸上劃過。

摔杯為號!突襲殺之!

這正是張信早就布下的殺局!

“走——”徐悲俠一聲大喊,和扮作王神策的水青筠翻身上馬,並鞍而行,向東狂奔,叔孫邕的警衛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就要追趕,剛跨上馬,就被水青筠神箭連發,一一射下馬來。

浞醍立在城門,兩臂大張,抱拳在胸,衝著徐悲俠和水青筠離去的地方,深揖一躬,大聲喊道:

“存亡續絕,大恩不敢忘——”

話音未落,一種唐軍長刀出鞘,將浞醍圍在當中,浞醍冷眼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標槍,指著槍身在地上緩緩移動了半寸的影子笑著說道:

“時間到啦——”

“轟隆——轟——轟——”伴隨著一聲沉悶的炸響,佛國城地下深處傳來了一陣雄渾如雷的震吼,仿佛有無數隻遠古巨獸,在地下奔騰碰撞,一瞬間,地麵開始龜裂,圍繞著佛國城出現了大片的溝壑,塵土倒卷,遮天蔽日,整座佛國城閃電一般向地下沉去,下沉的速度極快,所有的唐軍知覺的心髒一陣劇烈的抽搐,個個臉色鐵青的蹲在了地上,有的捂著頭哀嚎,有的捧著肚子,不住的嘔吐,整座佛國城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佛國城正東三十裏,張信一人一馬,立在一座荒山之上,身後一陣馬蹄響,水青筠和徐悲俠滾鞍下馬,走上前,站在了張信身後。

“掌櫃的,你在幹什麽?”

“等!”

“等什麽?”水青筠問道。

“我在等風來——”

張信眯了眯眼,緩緩的張開了五指,平伸在空中,看著漸漸鼓**的風吹起了他的衣袖。

這段時間,張信一直在觀測佛國城的氣象變幻,數十日之前,張信就算出今日必有大沙暴,張信以會發生沙暴的今日為原點,布了一些列關於時間的局,每一步的節點都在他掌中牢牢掌握,掏空佛國城下的沙窟的工期,蓄水築壩的期限,徐悲俠哪一天到玉門關,玉門關發兵到佛國城需要多少時長,攻防需要拉鋸多久……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在大沙暴來臨的這一天,沉沒佛國城,掩埋一切痕跡,將佛國和唐軍徹底掩埋,從此這世上再無佛國……

“呼——”大風騰起,遠處一座黑壓壓的接天黑幕狠狠的壓了上來!

黑沙暴到了!

這場黑沙暴整整刮了一個月……

整座佛國城憑空消失在了沙漠裏,孔雀河斷流,開始改道,綠洲和草場被深深的掩埋,待到叔孫邕的兩個兒子帶著朝廷大軍趕來接應的時候,這裏已經變成了一片沙漠,一切都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