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有客西來(上)

貞觀二年,金陵城,白猿客棧。

深夜,馬蹄聲響處,兩騎快馬飛奔而來,將到門前,馬上兩名黑袍大氅的騎士,滾鞍下馬,雙腳落地,穩如泰山,奔馬驟停,不疾不徐,這一手神乎其技的騎術足見這二人的出身不凡。

“當當當——”騎士中一人上前扣門。

半晌過後,一個懶懶洋洋的漢子“吱呀”一聲拉開了客棧的大門,打著哈欠,仰著脖子,不耐煩的喊道:

“打烊了——打烊了——有事兒明兒再說——”眼看那漢子就要關門,那騎士連忙伸手架在門框上,反手從身後摘下了一個背囊,從背囊裏捧出了一個通體黃金,上麵鑲嵌著琉璃寶石的盒子。

那騎士一臉恭敬的打開了盒子,露出了裝在盒子裏的一隻打滿補丁的牛皮藥囊,在那藥囊上有一行小字——白猿佛煙宋孤城。

那懶洋洋的漢子看了那一行小字,頓時困意全無,雙眉一挑,神光四射。

“裏麵請!掌櫃的——來客了——”

那漢子一聲吆喝,二樓樓梯上緩緩走下了一個中年掌櫃,迎上了兩位騎士,拱手說道:“在下白猿三眼張信。”

那開門的大漢也一抱拳,張口說道:“蓑衣,徐悲俠!”

那兩名騎士連忙深深一躬,答禮道:“在下浞鐸,來自西域佛國城,這位是我的兄長浞醍,乃是佛國的國君。”

張信一邊延請二人入座,一邊問道:“二位從西域不遠萬裏登門,不知有何事?”

浞鐸捧過了手中的盒子,遞到了張信的身前,沉聲說道:

“張先生可認識這匣中的藥囊?”

張信取過藥囊,略一辨認,張口答道:

“宋孤城,乃是我白猿客棧漢哀帝時期的佛煙,宋孤城祖師性好遊曆,足跡遍布天南地北……客棧中不少山水筆記,都出自這位祖師之手,這藥囊上的字跡確是他本人無疑……”

浞鐸聞言,連忙說道:

“沒錯!建平二年,宋孤城先生遊曆西域,途中遇到了黑沙暴,被我佛國的駝隊所救,宋先生解下了隨身的藥囊贈與我國先祖,並留言曰:吾乃白猿佛煙,不能白受爾等恩惠,此藥囊乃我隨身之物,若日後你佛國有任何解決不了的麻煩,便持此物往金陵城,尋一家白猿客棧,那客棧之人見了此物,必定鼎力相助,哪怕你惹下了潑天大禍,那客棧裏的人也能幫你擺平。宋先生說完這話,便飄然而去了。這藥囊一直被曆代國君珍藏,直至今日,我佛國突遭滅頂之災,我國國君不得不親自請出這隻藥囊,快馬趕來金陵求助。”

張信點了點頭,對浞鐸說道:“宋孤城祖師的筆記中,對此事確有記載,既然是前輩祖師許下的承諾,我們做後輩的,自然無有不應!隻是不知,二位究竟惹下了怎樣的災禍?”

浞鐸聞言,兩眼直直的垂下淚來,七尺高的漢子,竟然泣不成聲。默默坐在浞鐸旁邊的浞醍輕輕的拍了拍浞鐸的後背,看著張信答道:“張先生,還是我來說吧……”

就這樣,浞醍開始了他的講述。

“古人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此言誠不欺我啊!想我佛國,遠居西域,信奉佛法,代代以牧馬為生,與世無爭。可誰想到……中原戰亂幾十年剛剛平定,李唐坐穩了天下後,再也無法忍耐突厥的挑釁,打算趁著唐軍這把百煉的鋼刀還沒有入鞘,一舉掃平突厥。然而,光有刀是不夠的,突厥是遊牧的騎兵,唐軍幾十年征戰,戰馬凋零,國力空虛,從軍備的角度上根本無法與突厥抗衡。於是,搜集優質戰馬成為了擺在唐太宗麵前的第一大難題。就在這個時候,長孫無忌向唐太宗獻計,稱西域之地,玉門關外,有一座佛國小邦,世代牧馬,良馬成群。太宗大喜,欲遣使前往買之,然而,此時天下初定,國庫空空如也,庫裏的耗子都餓死一片了,哪來的錢買馬呢?唐太宗思量了幾個晝夜,一狠心,下了決定——既然沒錢買,那就動手搶吧!於是,唐太宗召集眾臣,開始謀劃針對佛國的搶馬計劃……在唐太宗召集的這些臣子中,有一位姓陳的高官,他有一房最寵愛的小妾,乃是從胡商手中購來的西域歌姬,這個西域的歌姬,正是我佛國滲透進中土的探子,這位陳大人在一次酒後,無意間說漏了嘴,被這位歌姬聽到了唐太宗計劃搶馬的事兒,這位歌姬連忙通過西去的駝隊星夜兼程,將這個消息傳到了佛國。這個消息一到佛國,便如驚雷炸響,在佛國激起了一陣渲染大波,整個佛國城都彌漫著恐懼的氣氛。試想唐國如此強大,猛將如雲,悍卒如雨,一旦發兵來攻,單憑佛國這等小邦的千餘兵馬,如何能夠抵擋?據消息稱,唐國君臣奏對之時,那長孫無忌曾言:這佛國位於絲路之上,不但馬多,黃金也多,若遣一彪軍襲之,馬充軍,金入庫,豈不美哉?長孫無忌當說完,秦叔寶便問曰:若是那佛國不戰而降,主動獻上珍寶,又當如何?長孫無忌聞言,幽幽說道:等他人與之,莫如親手取之,佛國之城,絲路之咽喉也,我大唐當親手握之,絲路者,黃金地,豈容他國染指!太宗聞長孫之言,大悅,撫掌笑曰:就依輔機(長孫無忌的字)之言。”

浞醍言罷,徐悲俠感歎道:“這文官狠起來,比武將可黑多了啊!”

張信苦笑了一聲,抿了一口茶水,小聲說道:“所謂:武將拔城一地血,文官殺人不用刀。說的就是這麽個理兒。”

徐悲俠思量了一陣,探身問道:“這麽說……沒得緩,沒得談了?”

張信敲了敲茶杯沿兒,皺著眉頭歎道:“這是你死我活的事兒,人家打定了主意要弄死你,談不談的有個屁用?”

徐悲俠撓了撓頭,起身向浞醍問道:“你們那個……佛國,有多少兵馬?”

浞醍連忙答道:“我佛國乃是小城,人丁稀少,算起來……有甲士五百,騎士一千二,婦孺五萬有六……”

徐悲俠擺弄了一下手指,一臉氣餒的說道:“加一塊不到七萬人?我的個天啊,光長安城現在就一百七八十萬人,你們那個小國連個長安人口零頭都算不上啊!這仗怎麽打?”

張信手拄著桌子,揉著額頭,閉著眼說道:

“打肯定是不能硬打……對了,你們城中的情況,有沒有泄露出去?”

浞醍思量了一陣,一臉篤定的答道:“佛國乃小邦,軍備之事,乃是絕密,除我二人外,無人知曉兵馬虛實!”

“那就好……那就好……所謂虛虛實實,有虛有實就能部下疑陣……這事兒……容我三思……”

月上中天,張信這一思就思了一宿。

次日清晨,旭日東升,張信一臉蠟黃,滿眼血絲的推開了房門,叫醒了拄在門外桌子上熟睡的徐悲俠,啞著嗓子說道:

“我明日隨他們二位西去佛國,你立刻動身,北上長安……”

“北上長安做什麽?”

“半月前,皇帝張榜,搞了一個大唐英雄會,號召各路好手上京師比鬥,勝者不但封侯,還能奪一個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我要你盡展武藝,敗盡江湖各路高手……但卻不能贏過朝廷裏的任何將官!而且要輸的有技巧,要把敗陣的原因歸結在馬上!”

“這是為何?”徐悲俠不解的問道。

“上英雄會拚鬥,是為了搏個理由,接近皇帝派出的那個前往佛國的使節,不能贏過朝廷裏的將官,是為了保全皇帝的麵子,不引起皇帝的戒心……來……附耳過來!”

徐悲俠附耳過去,記下了張信的囑托,點頭答應,收拾行裝,直奔長安。

徐悲俠到了長安,投了名帖,直奔擂台,在擂台上守擂十五天,敗盡天下英雄,秦叔寶不忿,下場比武較技,徐悲俠牢記張信囑托,不敢贏過朝廷將官,故意賣了許多破綻,拖延時間,導致**戰馬體力不支,將自己掀翻在地,從而敗下陣來。

就這樣,徐悲俠敗盡了綠林好手,卻輸給了朝廷大將,坐鎮英雄會的太宗皇帝麵子上得了彩,裏子上又網羅到了人才,當下大喜,給徐悲俠封了個舍身侯的爵位。

徐悲俠牢記張信的囑托,對舍身侯的爵位和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拒不接受,苦求皇帝待自己尋得良駒後再與秦叔寶比試一陣。而此時,計劃派去佛國的使者,朝廷已經選定,就缺一個隨行護衛的武將。畢竟秦叔寶這樣的名將都各有重任在身,或是駐守一方,或是統領軍馬,一個蘿卜一個坑,如今突厥虎視眈眈,中原隋朝的舊臣蠢蠢欲動,這些個大將一旦亂動,早晚出亂子,唐太宗實在沒有閑人專門派去西域搶馬。此時,朝廷各鎮的兵馬都有鎮守的區域,遠距離調動一支軍隊趕赴萬裏之外的西域搶馬,既不現實,也合不上成本,更可能存在潛在的威脅,所以太宗唯一的選擇,就是就近調動玉門關的守軍,這玉門關守將叔孫邕的手下能在不耽誤守城的情況下,調動出關的兵馬隻有三千,可佛國城內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唐太宗可是一概不知啊,唐太宗不同於一般的書生皇帝,這位老兄戎馬半生,那是真刀真槍打下來的龍椅!戰陣相對,知己知彼,不打無準備之仗的常識,唐太宗肯定是懂的。於是……唐太宗打算,先派使者上門,以兩國交訪的禮數進城,探聽一下虛實。對城內有個大概的了解,再安排進攻的計劃,派個武將去,肯定是不行的,容易引起對方的戒心,特別是李靖、秦叔寶、尉遲敬德這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滿天下的大將,萬一驚到了對方,起了歹意,這幫人裏誰有個三長兩短,唐太宗哪受得了這個刺激,所以隻能安排個名不見經傳的文官去,可是這西出玉門關,縱深穿越大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萬一遇到點什麽事兒,半路死球了,這不得耽誤事兒嗎,所以,唐太宗需要一個武功高強、但籍籍無名、最好是和朝廷軍方沒啥瓜葛的人的人護送這個文官使者前往佛國打探。此刻見了徐悲俠,唐太宗心裏一喜,暗道:“此人莫不是老天助我成功勞!”於是,唐太宗當晚就招來了王神策,向徐悲俠介紹了這位文官使者,並且讓徐悲俠護送王神策前往佛國。徐悲俠聞聽王神策將要前往牧養傳說中的天馬——汗血寶馬的西域之國佛國的時候,自然興奮莫名,一口答應。唐太宗隻當是徐悲俠求馬若狂,習武成癡,糾結於與秦叔寶的比武,故而,對徐悲俠並沒有起什麽疑心,就這樣,王神策和徐悲俠這對兒探聽情報二人組正式成立了。

而唐太宗的性格、搶馬的計劃,以及過程中一係列的心裏變化,都被張信精準的算道,就這樣,徐悲俠不著一絲痕跡的滲透到了唐朝使者王神策的身邊,在皇命的指派下,護送著王神策,直奔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