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百眼泉上千尋塔(上)

我和頭陀打完了機鋒,站起身來,繞著湖邊,背著手瞎溜達,頭陀見我不再理他,也起身回到人群中,組織人手整理裝備,清點人數,準備出發。我在湖邊撿著小石子,打了幾個水漂,一抬頭,正看到荒木隆一坐在一塊大黑石上換衣服,前番落水,這廝渾身濕透,隻得將身上衣物取下,從背包裏的油布袋裏又翻出了一身,趕緊換上,我站在一旁,一臉戲謔的看著荒木隆一手忙腳亂的換衣服,荒木隆一一轉頭,正迎上我的眼光,嚇得他打了一個激靈,後退了半步,一臉警惕的看著我,驚聲呼道:“喂——張大掌燈,你不會……喜歡男人吧?”

我聞聽此言,啞然失笑,故作神秘的說道:“這話可不敢亂說,被我媳婦聽去,免不了一頓好打……”

荒木隆一此時已經傳好了衣服鞋襪,蹲在地上,一邊係著鞋帶一邊說道:

“張大掌燈,可是有話要和我說?”

我點了點頭,張口問道:“我觀察過你們的落水順序,你是最後一個跳下來的!”

“沒錯!”

“酒葫蘆和白玉樽,現在在哪?”

“我們喝過了裏麵的酒之後,將葫蘆和玉杯重新放回了原處!”荒木隆一正色答道。

“那酒葫蘆和白玉樽可都是盛唐時的古物,價值不菲啊!你們這些文物販子就不心動麽?”

“瞧您這話說的,葫蘆和玉杯都是白猿客棧先祖的隨身物品,我等就算再喜歡,又怎敢不敬呢?”

我聽了荒木隆一的話,緩緩的搖了搖頭,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的瞳孔,滿臉的不相信。

荒木隆一知道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騙不了我,一跺腳,換上了另一副嘴臉,隻見他滿是痛心的捶了捶胸口,湊到我身邊說道:

“真寶貝誰不想要啊!這是這地方處處透著古怪,多年盜墓的經驗告訴我,在不知深淺的情況下,千萬不要亂拿東西,畢竟寶貝多的是,命隻有一條,若是真舍不得,走的時候帶出去,也是一樣的嘛……額……不過,衝你張大掌燈的麵子……那葫蘆和玉杯我肯定是萬萬不敢碰的……”

我瞥了瞥嘴,拍了拍荒木隆一的肩膀,轉身離去。

半個小時候,隊伍重新出發,穿過湖邊黑石堆後的小路,向羅盤上顯示的東南方向行進,行不出三五裏,乃見一小村,土地平曠,屋舍儼然,二十幾座小茅屋雖然錯落有致,卻空無一人,屋內桌椅擺設,都是隋唐時期的古物,在村後,有一百多口青石壘成的水井,蜿蜒曲折,密密麻麻,如同百眼蜈蚣,每一座青石水井邊,都立著四根石柱,架起一人多高,石柱之上是一方基座,上麵以赤練黃銅為材料,榫卯相接為工藝,打造著一座座方形密簷式的舍利塔,精雕細啄共計一十六層,塔心中空,塔頂四角各有一隻銅鑄的金翅大鵬鳥,每隻舍利塔上,都刻有漢隸一排,上書:白猿張信,鎖蛟於斯,子時興霧,三刻乃息!

我看了看上麵的文字,掃了一眼手表,心中暗道:“還有五分鍾就是子時了,此地位於沙漠戈壁之下,哪來的大霧,莫不是張信祖師誆我麽?”

正當我詫異之間,腳下驟然發出了一陣咕嘟嘟的開水沸騰的聲音,一道道水霧凝結的氣箭從井口驟然噴湧而出,穿過那井口上方的黃銅舍利塔中空的塔身,從十六層塔身上密密麻麻的孔竅內散逸而出,激得那舍利塔嗡嗡作響,一百多口水井,同時迸發水汽,嗡嗡鳴嘯之聲大作,那水汽越湧越多,不多時,便散逸成了彌天的大霧將整座村落籠罩其中。

“這是怎麽回事?”魯絳攥緊了我的手指,澀聲問道。

“媳婦兒,別怕,是溫泉!咱們的腳下有滾燙的溫泉水脈,這一百多眼水井就開在溫泉水脈之上,溫泉水上湧有周期,子時泉水湧動,水霧蒸騰……”

“嘩啦——嘶嘶——嘩——”

井中不斷有激烈的水聲和撞擊聲傳來,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這百眼水井之間遊動,搖頭擺尾,不停的撞擊著井壁!

魯絳從兜裏掏出了一小截軟筋索,將兩頭的金屬卡扣一個分別扣在了我倆的腰帶上,背靠背和我站在了一起,此時,大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朦朦朧朧之中,我仿佛看到了荒木隆一從身後的背囊裏取出了一個手臂長短的空心鐵簽紮進了土中,蹲身在地側耳傾聽了一陣……

“井下有東西——它……它在找出口!”

“啊——”一聲慘叫從濃霧中傳來,隨即便是一陣爬行動物躥過沙地的悉悉索索聲。

“嘩啦——”有東西在井邊的青石圍欄上撞擊了一下,伴隨著一陣骨骼碎裂之後的吞咽聲響起,井中傳來了巨物落水的響動。

“有一隻大動物從井中躥出,拖著一個人鑽回到了井裏!聲音在西北方向,大家背靠背!”頭陀的聲音有些顫抖。

“嘶嘶——嘩啦——”東北方,又一口水井傳來了響動,一陣腥風撲麵而來,我下意識的回身摟住了魯絳的腰,向後一滾,抬眼一看,隻見滾滾濃霧之中,一隻車輪大小的巨蛇張開了180度的血盆大口從濃霧中電射而出,四排牙齒一合,瞬間咬住了一個天師會的弟子,鮮血四濺,瞬間咬斷了他的脖頸連同半個肩膀。

“唰——”那大蛇咬住他的半個身子,蜷身一卷,帶著他整個人淩空飛起,向後退去,與他背靠背的同伴反應過來,掄起隨身攜帶了利斧就去砍那大蛇,周邊的天師會弟子聽見聲音,連忙掄著火把手電,舉著為首不多還沒有泡水的長槍短炮,齊齊開火,火光中,我終於看清了那大蛇的樣貌……那是一隻粗如成年男子軀幹的大蟒,體長足有十幾米,體表花紋對稱排列,生有大片花斑,體鱗光滑,通體漆黑,眼背及眼下有一黑斑,喉下黃白,腹鱗細密棕黃……

“這是……蛟龍麽?”

魯絳嚇得手腳冰涼,我一邊架起她的胳膊,拖著她快步後退,一邊說道:

“我的傻媳婦兒,這世上哪來的什麽蛟龍,這玩意兒叫亞馬遜森蚺,是打南美洲來的大蟒蛇,也不知祖師爺從哪淘弄來的,養在了沙漠之下的溫泉水中繁衍……”

就在我拉著魯絳不斷後退的時候,鐵鏈攪動的“嘩啦嘩啦”聲越發明顯,隻不過這裏有一百多眼水井,且互相貫通,分不清到底是從哪個井中發出來的。

“我明白了!”魯絳略略定了定心神,抓著我的胳膊,小聲說道:

“溫泉水是驅動絞盤的機關,這裏一百多眼泉水中,有一個是通道,通道的閘門,是用水力衝擊絞盤開啟的,隻不過,那閘門後頭藏著這隻森蚺……閘門一開……森蚺就會跟著出來……子時一過,溫熱的泉水斷流,溫度下降,生活在熱帶雨林和亞熱帶潮濕的森林中,喜溫喜濕的森蚺就會跟著泉水退回到閘門後麵……”

我深吸了一口氣,徐徐說道:“也就是說,咱們要在森蚺退回到閘門後頭之前,在一百多眼水井找到那個閘門的所在,搶在森蚺之前,進入閘門後麵,將森蚺關在外麵……”

魯絳還沒來的及回答,濃霧之中,天師會眾人和森蚺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長槍短炮的射擊,更加激發了森蚺的凶性,伴隨著陣陣呼喝和慘叫,森蚺變得越發神出鬼沒,隻見它在濃霧中一擊擊退,並不戀戰,憑借著對地勢地形的熟悉,每咬住一人,便急速會躥,鑽回水井之中,在地下遊走,下一刻,不知從那口井裏再度躥出,咬住人,拖著就走,好幾次,天師會上前搶人,在井口拽住同伴的半個身子,和井裏的森蚺來回拉扯,撕扯了一陣後,幾乎沒有囫圇個的,滲人的慘叫在半空中不住的回**……不多時,天師會這邊就損失了二十幾個好手。

“怎麽辦?”魯絳緊緊的抓著我的手,我狠狠的搓了一把臉,喃喃自語道:

“張信祖師啊!你真是我的活祖宗啊!你說你弄這麽個玩意兒在這幹啥,家譜可寫著呢,您老可是神算啊?你神算……你難道沒算到你的獨苗重重重孫子現在該是有多無助麽?”

我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子,咬著牙念道:“百眼泉上千尋塔,綠玉蟲行碧海燈。身化石橋不得過,百步為一是老僧。百眼泉我知道是什麽了……這千尋塔又是個什麽意思……千尋……千尋……這倆字出處是在哪來著?對了!晉朝王嘉的《拾遺記·少昊》有載:窮桑者,西海之濱,有孤桑之樹,直上千尋,葉紅椹紫,萬歲一實,食之後天而老……西海之濱……直上千尋……”

我猛地抬頭一看,隻見山腹的穹頂之中,一片碧綠的微光正在濃霧中閃爍。

是螢火蟲!隻見那些螢火蟲在穹頂上集結,形成了一個碧綠的眼睛形狀的圖騰,在那眼睛中赫然生著三個瞳孔,碧綠的三瞳在穹頂之上向下俯視,神光凜凜,極有威嚴。我心神震撼之下,運轉瞳術,兩隻眼睛充血,霎時間一片血紅,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令人眼花繚亂的移動在我眼中瞬間慢了下來……果然,這些螢火蟲的移動是有規律的,它們在捕食……捕食的對象是蝸牛,山腹的穹頂之上,**的岩石和青苔被水霧滋潤,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無數的蝸牛不知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在穹頂上搖擺著儲蓄,穹頂之上,被人用厚厚的石灰分割描畫,留白處的線條組合成了一隻三瞳的眼睛,蝸牛喜濕不喜幹,故而不會去有石灰覆蓋的地方,蝸牛在哪,捕食它的螢火蟲就會去哪,當螢火蟲的綠光形成了一隻瞳孔的一瞬間,我瞬間明白了詩文的含義。

百眼泉上千尋塔,綠玉蟲行碧海燈。百眼泉指的是水井,千尋意指“濱海之西”,綠玉、蟲鳴、碧海燈,指的是以頭頂這隻三瞳標記為坐標,單憑一個溫泉上湧,溫度濕度因而改變的原理,就能憑空設定出這許多不可思議的機關變化,張信祖師當真智計了得。

然而此刻容不得我過多感慨,匆忙之中,我瞬間張開手心,在指間排布九宮八卦,四維方位,以頭頂的碧綠瞳孔為坐標,拖著魯絳,向西邊飛奔。詩文的第三句:身化石橋不得過,化用的是佛教的典故,傳說佛陀的弟子阿難尊者對佛祖說:阿難對佛祖說: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子。佛陀問阿難:你有多喜歡她?阿難說: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隻求她從橋上經過。這段話裏,反複強調一個數字——五百!五百!

詩文的最後一句:百步為一是老僧,百步為一,五百就是五,正確的入口,就是以三瞳圖騰為原點向西五步的那口水井!

我眼睛一亮,拉著魯絳向目標直衝而去,在濃霧中且戰且退的頭陀看出了我的舉動,大聲喊道:“所有人跟著我的槍聲走,保護張大掌燈,他知道出路——”

話音一落,頭陀在兩個天師會弟子的保護下,整理人馬,用槍聲為令,集合隊伍,將我和魯絳簇擁在中間,向西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