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千屍火龍陣(上)

敏貝勒縮在陸龜年身後,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那兩個車夫,一伸手,扒拉開了陸龜年,笑著說道:“跑個屁!”

話音未落,那兩個車夫膝蓋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敏貝勒腳旁,大聲喊道:

“奴才富戰魁(佟霖閣),給貝勒爺請安了!”

敏貝勒眉毛一耷拉,上前一人一腳,連托帶踹的把那倆車夫拎了起來,笑著罵道:

“這都什麽世道了,不興這個了!”

那倆車夫,虎目含淚,左手一人,由字身量,濃眉虎目,抱拳說道:

“當年若不是貝勒爺接濟,我們這些個被趕出宮門的八旗侍衛,怕是早就餓死街頭了!我們兄弟敬的不是爺的身份,而是爺的為人!”

右手邊那人嘴笨,支吾了半天,摸著鋥光瓦亮的光頭,咬著牙喊道:

“那個……俺也一樣!”

敏貝勒拉過陸龜年,笑著介紹道:

“這位是陸龜年,我朋友。”

說完,有指著那倆車夫,向陸龜年介紹道:

“這兩位,左手這個濃眉虎目的漢子,名叫富戰魁,鑲黃旗子弟,原本是宮裏的侍衛統領,一身的摔角功夫,馳名京津兩地。這位光頭的漢子,名叫佟霖閣,也是宮裏的侍衛統領,也是鑲黃旗的子弟,使得一手好卜刀。民國元年,宣統皇帝退了位,被趕出了皇宮,連帶著一堆老老少少跟著吃瓜落兒,這群兄弟流落街頭,在城外行乞度日,那段時間,恰好貝勒爺我因為去鄭矮子那典當的事兒,鬧了一肚子的氣,羞憤交加,實在無法在京城待了,找了一幫二道販子,把我老爹留下來的家產當了個七七八八,背著金條現銀,就要南下,誰想著還沒出城門,就遇上一幫要飯的了,我打眼兒一看,嘿!還他娘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幫平日裏在宮中常出入的熟麵孔,咱是當爺的,不能看這幫奴才餓肚子吧,我一咬牙,拿出了兩根金條,讓他們買吃的去,誰想到,這兩個孫子,一看爺我身上有錢,扯著嗓子一吆喝,聚過來了四五百老少,一個個的瘦的皮包骨頭,甩著大鼻涕,眼巴巴的看著我,我一想,這他娘的也沒辦法,誰讓咱身上這錢漏了白了呢,於是爺一狠心,把身上這些賣家產剛淘換來的銀子一個大子兒沒剩,全掏出來了,往這哥倆兒懷裏一扔,混身上下就留了一身破棉襖,一路罵著娘出的北京城!”

敏貝勒說起往事,怒上心頭,忍不住又上前給了那哥倆兩拳,那哥倆兒一身的橫練功夫,拳腳落到身上不疼不癢,隻是哈哈大笑。

敏貝勒打了兩拳,出了氣,張口問道:

“瞧您們這哥倆兒,臉上紅光滿麵的,這幾年混的不錯啊!”

富戰魁一拱手,沉聲說道:“托爺的福,我們拿著您那筆錢,飽了肚子,買了棉衣,購置了一批黃包車,仗著兩膀子力氣力氣,這些年,倒也衣食無憂!”

“不錯不錯!”敏貝勒撫掌大笑,很是得意。

敏貝勒正歡喜之間,卻聽那佟霖閣悶聲悶氣的說道:

“我們自然是不錯,隻是爺……您有些不仗義!”

敏貝勒一愣,指著佟霖閣的鼻子,高聲罵道:“說明白了,爺怎麽個不仗義法兒了!”

富戰魁扯了扯佟霖閣的胳膊,讓他閉上嘴,隨即看著敏貝勒,沉聲說道:

“爺!您回京城辦事兒,應該先找我們哥倆兒才是!”

敏貝勒尷尬的笑了笑,拉著臉說道:“你……你都知道了?”

富戰魁點了點頭,徐徐說道:

“爺有仇家住進了六國飯店,您要找他拚命!不是奴才挑您的理,這事兒……您卻是應該先找我們兄弟的!”

佟霖閣在富戰魁身後,張口附和道:“對啊!要不是安公公……”

佟霖閣的話還沒說完,富戰魁臉上一黑,一肘尖兒點在了佟霖閣的肋下,佟霖閣吃痛,霎時間反應過來,臉上一紅,閉上了嘴。

敏貝勒跳著腳罵道:“他娘的安德海,看爺不撕了他的嘴!”

富戰魁上前一步,輕聲說道:“貝勒爺!安公公也是怕您有危險,您這文不成武不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拚命這種粗活,哪是您幹的了的,我們哥倆兒想著,我們跟您把這事兒辦了,畢竟多個幾百人,就多了幾百個照應!”

敏貝勒聞言,氣的漲紅了臉,抬腿一腳,蹬在了富戰魁的小腹上,震的腳腕一陣陣的發麻。

“我去你娘的,你說誰文不成武不就呢?爺我當年長槍快馬,在敵陣中七進七出的時候,還沒你……等會兒!等會兒!不對!你說什麽?幾百人!”

話音剛落,隻見富戰魁咧嘴一笑,朗聲喝道:

“弟兄們!都出來,見過貝勒爺!”

就在此時,大街兩邊的空氣仿佛瞬間停止了幾秒,隨後,無數的黃包車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一眾行人紛紛閃避,約有七百八的黃包車夫,黑壓壓的從街道兩邊圍了上來,齊整整的立在了街道兩旁。

富戰魁一抱拳,向敏貝勒說道:

“貝勒爺!這些都是當年你出城時,活過命的八旗弟兄!得知您要回京辦事,特地趕來助拳!”

富戰魁話一出口,街巷兩旁的黃包車夫齊刷刷的一抱拳,大聲喊道:

“聽貝勒爺吩咐!”

聲震四圍,豪氣衝天。

敏貝勒眼眶微紅,卻仍舊不改他那嘻嘻哈哈的紈絝模樣,隻見敏貝勒扶著陸龜年的肩膀,晃晃悠悠的站在了黃包車上,朝著四方拱圈一周,大聲喊道:

“承蒙各位弟兄賞臉,貝勒爺今天,高興!高興!高興……爺……今兒個給你們,開開嗓兒,來上一段兒,怎麽樣?”

眾車夫聞言,齊聲叫好。

隻見那敏貝勒抖擻著精氣神,站穩了身子,來了一個亮相,吐氣開聲:

“站立在營門三軍叫,大小兒郎聽根苗:頭通鼓、戰飯造;二通鼓、緊戰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鋒交。上前個個俱有賞,退後項上吃一刀。就此與爺我歸營號,到今晚子時三刻啊!成功勞——”

子時三刻,六國飯店後巷。

敏貝勒扶著一隻破舊的竹梯,晃晃悠悠的爬上了一座二層小樓的屋頂,在屋頂上,陸龜年將一個單筒的望遠鏡遞到了敏貝勒的手裏,沉聲說道:

“貝勒爺!拜托了!”

敏貝勒接過了陸龜年手裏的望遠鏡,繞到了他身後,檢查了一下陸龜年背後網兜兒裏的碧眼金睛獸,徐徐說道:

“兄弟!火光為號!”

陸龜年重重的點點頭,沉聲答道:“火光為號!”

說完,陸龜年一扭身,在屋脊上幾個起縱,揚手一甩,一根細若蠶絲的鋼線飛出,掛在了六國飯店頂層的飛簷之下,月下空中,陸龜我兩腳輪番點在鋼線之上,猶如一羽鴻毛,飄飄****的鑽入到了簷角的黑影之中。

掛八鈴!在白猿鬼手間代代相承的是這天下江湖最頂尖的輕功。

“唰——”陸龜年從樓外打開了一扇走廊的窗戶,閃身而入,落地無聲,在雙手接觸地板的一瞬間,整個人脊背一弓,猶如一隻狸貓,閃電一邊竄到了牆角。

“咯吱——”走廊盡頭的門被人打開了,兩個巡夜的衛兵打著手電筒,走了過來,陸龜年頭下腳上,整個人好似壁虎一般,順著光滑的牆麵,向上倒著攀爬,一路爬到了天花板上,在那兩個衛兵的頭頂緩緩移動,不發一絲聲響的從走廊盡頭的門框上爬了過去,越過了走廊,順著轉角的窗簾兒,滑了下來,陸龜年摘下背後的網兜,檢查了一下裏麵的碧眼金睛獸,敏貝勒白天給它灌了不少老酒,此刻醉勁兒還沒過,那小獸睡的正香。

陸龜年長出了一口氣,潛藏行跡,從四樓一路潛到了三樓,在潛進來之前,陸龜年仔細的研究過六國飯店的布防圖,對六國飯店的巡邏班次和路線了如指掌,故而,一路上暢通無阻,幾乎沒有停頓的來到了三樓和二樓連接的樓梯處。

陸龜年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情況,縱深一躍,爬上了樓梯轉角出的氣窗,那氣窗呈圓形,隻有一個汽車輪子大小,隻見陸龜年蹲在窗框邊上,吐氣一縮,整個身子瞬間縮成了一個三五歲小孩兒的大小,輕輕鬆鬆的鑽過了氣窗。

霸王卸甲!白猿鬼手的拿手好戲!

越過了氣窗,陸龜年反手將手中的鋼絲在窗台的磚縫兒裏打了一個活結兒,整個人順著鋼絲下墜,頭下腳上的掛在了半空之中,緩緩的停在了二樓氣窗的上頭。

“呼——”陸龜年輕輕的吐了一口氣,慢慢的下降身體,眯起眼睛,穿過氣窗,向二樓看去。

雖然二樓的布防非常的嚴密,但陸龜年還是準確的鎖定了那個在鄭矮子搜集到的布防圖上,塗成黑色的那間套房。

“蹬蹬蹬——”三樓的樓梯處傳來了腳步聲。

陸龜年雙手輕輕一提,整個人縮回到了三樓的氣窗,合身一鑽,躥了回來。

陸龜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他知道,那腳步聲是送餐的侍應生,他是鄭矮子安排的內應,他會在約定時間,在三樓短暫的停留,將餐車推到氣窗下麵。

陸龜年整個人猶如一張碩大的蝙蝠,順著氣窗,爬到棚頂俯視著那個侍應生,果然,那個侍應生東張西望了一陣,將一個餐車放下,轉身離去。

陸龜年輕輕的落在地麵,走到餐車旁,揭開了餐盤上麵的蓋子,漏出了裏麵的一件襯衫和西褲,還有一個小巧的領結。

陸龜年迅速的換好了衣服,帶上了領結,將身後裝在網兜裏,仍在沉睡的碧眼金睛獸取出,放在了餐盤內,蓋好蓋之,大搖大擺的順著樓梯走廊,來到了電梯旁,按下了下樓的電梯。

二樓,電梯門開了,整個走廊裏站滿了槍上膛,刀出鞘的衛兵。他們是六國飯店的私人武裝,他們中有黃皮膚黑眼仁兒的中國人,也有高鼻深目白皮膚的洋人,還有皮膚黝黑眼窩深陷的印度人,總之,一百多雙眼睛,齊刷刷的看著陸龜年。

陸龜年臉不紅心不跳的朝他們點了點頭,推著餐車,向走廊盡頭,那間在地圖上塗著黑色方塊的套房走去。

那間套房,是香夫子居住的地方,香夫子是修羅旗的門主,入住六國飯店以後,她就將手底下的人分成了兩撥,一撥由遊泰來調派,負責六國飯店的外圍巡邏,另一部分約有二十人,這二十多人作為核心的力量,和遊泰來的千屍火龍陣一起,負責鎮守套房。

這些人兩班輪換,一組晝,一組夜,每晚子時三刻,他們都會用餐,由六國飯店的侍應生將食物送到客房。

從走廊,到客房,有一段走廊的轉角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這是遊泰來的死命令,為的是防止有人混在巡邏的衛兵中間,伺機接近香夫子。

陸龜年穿過衛兵把手的走廊,來到了這段空無一人的轉角,走了十一步,來到了套房的門前。

“當當當——”陸龜年伸手輕輕的敲了敲套房的門。

“吱呀——”一個長著鷹鉤鼻的漢子拉開了門。

“您點的餐到了!”陸龜年禮貌的一笑。

那漢子打量了一下陸龜年,點了點頭,伸手去接餐車,就在那大漢在陸龜年身前一過的功夫,陸龜年隻見冷光一閃,指尖那枚開了鋒的銅錢,瞬間割破了那大漢的咽喉,那大漢還沒發出一聲慘叫,喉嚨就崩開了一道口子,就在那大漢脖子一歪,向前栽倒的一瞬間,陸龜年整個人向前一上步,身子一拔,兩腳插在了那大漢的腳跟兒底下,兩手一張,攥住了那大漢的左右手關節,整個人猶如操縱牽線木偶一般,縮在那大漢身後,把著他的手,輕輕的拉著餐車,推進了套房的門。

套件很大,足有二百多平米,門後是客廳,沒有開燈,客廳的左手邊有一個臥室,那個臥室裏,有嬰兒的哭聲傳來!

“小掌櫃!”陸龜年心中一動。

在客廳的西北角,橫著一個西式的酒吧吧台,吧台邊上,一男一女正在對飲,左手邊那男子,長身玉立,風度翩翩,一身雪白的西裝,筆挺考究,右手邊的那個女人,一身的男子唐裝打扮,長發如瀑,束在腦後,眉如新月,口若丹朱,看上去雖有四十多歲,但仍風韻猶存,顧盼生姿。

燈影之下,客廳的地板上、天花板上、沙發上、衣櫃上、酒台上、書桌上擺了無數的死人頭顱,隱隱的散發著死人的臭氣!

陸龜年知道,這些死人腦袋,就是千屍火龍陣!

“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啊?”那個白衣男子放下了手裏的酒杯,站起身,一臉含笑的看向了餐車後頭。

陸龜年自知行蹤暴露,一抬手,甩開了身前的那具屍體,將兩手輕輕的搭在了餐車的扶手上,笑著說道:

“白猿鬼手陸龜年,還未請教……”

那白衣男子一拱手,獰笑著說道:“善撲營遊泰來!”

陸龜年幽幽一笑,指著那一身唐裝短褂的女子,笑著說道:

“那這位大娘,一定就是天師會修羅旗的旗主香夫子了吧?”

那女子聞言,神色一冷,整張臉漲得通紅,尖聲喊道:

“你叫我什麽?”

陸龜年咧嘴一笑,徐徐說道:“大娘啊!你耳背麽?”

話音未落,陸龜年一彈手指,兩枚大洋電射而出,“砰”一聲打落了一個擺在酒台上的死人腦袋,那腦袋在地麵上滾了數滾,眉眼突然詭異的一陣抽搐,一隻黑底黃斑的四角小蛇撕開那腦袋臉上的皮肉,搖頭擺尾的爬了出來,遊泰來伸手抓住了香夫子,緩緩後退,守在了臥室的大門外。

陸龜年手上的大洋不斷激射而出,將屋內的電燈悉數打滅,月光穿過窗欞,照進了屋內,無數縱橫交織的線在月光下纖毫畢現,客廳內,所有的人頭都在顫抖,活似修羅地獄。

“唰——嘶嘶嘶——”

無數的沙羅曼蛇從死人頭裏鑽出,順著那些蛇繭抽絲凝成的線來回爬動。

整間客廳都罩在千屍火龍陣之中。

根據鄭矮子的情報,在香夫子入住這間套件的第一時間,曾經往屋內運輸過磚石,鄭矮子計算過這些磚石的量,封閉六國飯店客廳統一大小的落地窗肯定是不夠的,但是封閉臥室的小窗子卻是正正好好的,不用想都知道,香夫子肯定是把臥室的窗戶砌上了!

要想到達臥室,必須經過客廳的千屍火龍陣!

陸龜年輕輕的掀開了餐車上的蓋子,手指尖狠命的往那碧眼金睛獸的鼻尖兒上一彈,自言自語的說道:“靠你了,碧眼金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