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白發三千丈(下)

三個小時後,卞驚堂的血止住了,這期間,魯胥和魯絳這對兒兄妹和葉貂裘為首的天師會又急了兩次眼,險些動手,所幸被我和頭陀拉開了,畢竟我們是為了兒子,他們是為了黃金,沒有一個人是為了專門來這鳥不拉屎的荒漠裏打架鬥毆。

傍晚時分,我們這支探險隊終於開拔,卞驚堂傷重,被天師會指定留守,我給魯胥寫了一個字條,讓他留下來看護飛機,我和魯絳兩個人同乘一匹駱駝和天師會、英國人還有日本人一起向西,往大漠深處進發。

這一次,我們的目的地是敦煌東南方向的三危山。

其實,這三危山中的“三危”二字,乃是史書文獻記載中最早的敦煌地名,取其意為:三峰聳立,如危欲墜。

《尚書·舜典》載:“竄三苗於三危”。

《史記·五帝篇》載:“三苗在江淮、荊州數為亂,於是舜歸言於帝,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

什麽意思呢?就是說,上古時期,三苗在江、淮流域及荊州一帶多次作亂。舜巡視了一圈,回來向堯帝報告,請求把三苗遷徙到三危山,使之變成西戎。

堯帝采納了舜的建議,三苗族人被遷徙到了三危山,這也成為了三危山最早的文獻記載。

東晉永和八年,大批的佛教徒雲集三危山,在此創建洞窟。

前秦建元二年,高僧樂尊經此,見三危山狀如千佛,始鑿莫高窟。

過了三危山向西,再行不到二百公裏,就是“魔鬼城”,這段路,我們走了三天,在進入魔鬼城前一天晚上,魯絳遞給了我兩個信封,輕聲說道:

“差點忘了,這是梁戰和陸龜年傳來的信……”

我深吸了一口氣,接過了魯絳手中的信封,梁戰的那封很薄,打開來是一副地圖,紅線標注的是魁爺領導的道門所領導的綠林人手中的鏢路,這河南、安徽、山東三聲的紅線最為密集,隻不過所有的紅線,都被人用黑筆打上了黑色的小叉,梁戰這個人就是個活啞巴,嘴上懶得說話,手裏懶得寫,這幅標注的清晰明確的地圖一看就不是出自他的手筆,我將那張薄薄的地圖翻到背麵,果然,在背麵有兩排娟秀的簪花小楷:三個月內,凡是天師會的軍火,一顆子彈都不給運,天師會要是自己運,一切水陸關卡,匪窩山寨,一步一個坎兒,見貨就劫,見人就綁——終南山道門魁爺全真氣宗柳含纓敬上。

“魁爺雖是個女的,重情重義,竟不輸男兒!”

我微微一笑,將信紙湊在煙頭上點燃,燒成了一團黑灰。

我抽完了手裏的剩下的半顆煙,摩挲著陸龜年的那封信,兩眼緊閉,喃喃自語道: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魯絳察覺出了我的異樣,輕輕的摸了摸的我脖頸,柔聲問道:

“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我……有點緊張,你別管我……”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伸著不斷打著哆嗦的手指尖,拆開了信封,抽出了裏麵厚厚的一遝信紙。

還是熟悉的三個數字一組的密碼,隻不過我和陸龜年約定的是密碼母本是民國二年同文書局印刷的《初刻拍案驚奇》。

陸龜年這遝厚厚的信紙,記錄的是他和敏貝勒從南京城到北京城發生的一段驚險絕倫的故事……

五天前,安徽省固鎮縣城關鎮,開往天津的火車伴隨著一聲汽笛聲響,緩緩的駛離了站台。

這趟列車,走的火車路線名曰:津浦鐵路,建於1908年(清光緒三十四年),於1912年(民國元年)全線築成通車,北起天津總站,南至南京浦口火車站,全長1009.48公裏,設站85個,單程51個小時,安徽省固鎮縣城關鎮的固鎮火車站,就是其中之一。

三更天,陸龜年走到兩截車廂的連接處,一個縱越翻上了車頂,數著車廂的數量向前飛奔,沒跑出去多遠,陸龜年的領口裏猛地鑽出了一個尖吻立耳的小狗,那小狗體長不過手肘,渾身雪白,猶如一隻幼狐,隻見它從陸龜年的領口一躍而出,落在火車頂棚,雙眼機警的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身子一趴,兩隻立起的大耳左右抖動,看著陸龜年原地轉了一圈,搖了搖尾巴。這狗是敏貝勒給他的,名字叫做:蠟螟。乃是敏貝勒訓練的狗中,聽力最好的狗,敏貝勒特地讓陸龜年帶著蠟螟聽過那個叫香夫子的女人的聲音,以蠟螟的能力,二百步之內,單憑耳力就可以鎖定香夫子的聲音,絲毫不差。

陸龜年知道,一定就是這裏了。

事情要從一個多月前說起,那是天師會在醫院盜走我兒子張凜之的那個晚上,敏貝勒一聲不響的帶著自己在同泰寺豢養的所有嗅犬,從醫院要來了孩子接觸過的軟布,直接就追了出去,就在我出發前往南京火車站的時候,一隻長腿短耳的小狗從白猿客棧的後牆爬進了院子,將一個竹筒吐到了我的手裏。

我打開竹筒,從裏麵抽出了一張草紙,上麵潦草慌亂的寫著一行字:

追蹤到行跡,對方在移動,三裏亭留信,跟上!

於是,我在南京火車站,叫過陸龜年,命他速去三裏亭和敏貝勒匯合。陸龜年到了三裏亭才發現,敏貝勒在三裏亭留的根本不是信,而是一條狗,那條狗就是墨璃,墨璃見了陸龜年,便去咬他的褲腿,帶著他向北一路狂奔,一口氣跑了二十多裏,在一個草甸子找到了裹著破羊皮襖,正在啃冷饅頭的敏貝勒。

陸龜年正要說話,卻被敏貝勒一下子按住了腦袋。

“噓——”

敏貝勒給了陸龜年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抬起了上半身,輕輕的撥開了眼前依然多高的枯草,指著前方百步之外的一架馬車,和馬車周邊足有二百多人的隊伍,壓著嗓子說道:

“看到沒?我跟了一路了,張寒的兒子就在那個馬車裏!”

陸龜年熱血上頭,咧著嘴,狠狠的給了敏貝勒一拳,笑著說道:

“真有你的!”

敏貝勒摸了一把清鼻涕,傲聲說道:

“哼,我什麽來著,隻要這人還在風裏,我的狗就能找到他!”

陸龜年一挽袖子,沉聲說道:“那還等個屁,動手吧!”

說完這話,陸龜年就要往外衝,敏貝勒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陸龜年,壓著嗓子罵道:

“你腦袋裏裝的是屎麽?對麵二百多高手,送死麽?萬一動起手來,那個娘們兒狗急跳牆,害了那孩子的性命怎麽辦?”

陸龜年一拍腦門,縮了回來,口中說道:“對對對對對,有道理,等會兒,什麽娘們兒?”

敏貝勒指了一下馬車,在陸龜年耳邊說道:

“我跟了一路了,探聽了他們不少談話,那車裏坐著的是個女人,名叫香夫子,是天師會主管訓練門眾的陰陽旗旗主,孩子就在她手裏!隻可惜我不敢跟的太近,再詳細的情況,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咱們怎麽辦?”陸龜年問道。

“先跟著,等機會!”敏貝勒一臉篤定的答道。

結果,這哥兒倆誰也沒想到,這一跟就跟到了安徽境內。

期間,陸龜年無數次的想下手偷走孩子,但是試探了好幾次,都無功而返,畢竟這孩子不是物件兒,他會哭會鬧會喘氣,會叫會尿會動彈……故而陸龜年有十幾次都潛到了孩子身旁,但又不敢下手,就這樣,過了一個半月,時間來到了五天前。

香夫子手下的一個弟子帶回來了一張電報,香夫子看了電報之後,開始緊鑼密鼓的收拾行裝,陸龜年潛進他們落腳的莊戶,偷到了那封電報,得知了這電報乃是從瓜州縣城發出的,發電報的人是陰陽旗的旗主卞驚堂,電報的內容是讓香夫子帶著孩子西出玉門關,與他們匯合。

香夫子立即差人買了第二天晚上的火車票,當然,這一切都沒逃過躲在屋簷上的陸龜年的雙眼。

陸龜年把這消息和敏貝勒一說,敏貝勒立馬來了主意,隻見敏貝勒在沙地上,畫了一幅地圖,在地圖上畫了一橫一縱兩根線。

“陸兄弟,香夫子要西出玉門關,最快的是走鐵路,先走津浦鐵路,從安徽到天津,到了天津去北京,在北京換成京張鐵路,到達張家口,再從張家口搭乘京包線,在終點站包頭下車,到了包頭,再往西,換成駝隊,繼續向西,直奔玉門關。咱們倆就在北京下手,那地兒我熟悉,我會買今晚的火車票先一步到北京,找幾個助拳的朋友,你跟著香夫子那趟車,確定她的落腳點,咱們北京匯合!”

陸龜年點了點頭,正要離開,卻被敏貝勒一把拉住了胳膊。

“兄弟,身上還有錢麽?我得買票啊!”

陸龜年聞言,收住腳步,渾身上下摸了個遍,隻翻出了兩塊銀元。

陸龜年吞了口唾沫,一臉淡定的說道:

“您放心,此處不比荒郊野外,銀錢到處都有,哥哥稍坐,待兄弟出去走上一圈!”

話音未落,陸龜年身子一晃,早已經躥了出去,頭上腳下的爬上了飛簷,消失在了敏貝勒的視線之中。

兩個時辰後,陸龜年背著一個大包袱,從半空中一躍而下,拉著敏貝勒躲到了牆角,捧著包袱,掀開了一角。

“謔——”包裹裏金燦燦的一包金條,晃的敏貝勒眼睛一痛。

“哪來的?”

“賭坊!”

“哪一家賭坊,能有這麽多金條?”

“哪是一家啊,十五家!湊的!你都帶上吧,窮家富路!”陸龜年大大方方的將包裹塞進了敏貝勒的懷裏。

“你……你不帶點兒麽?”敏貝勒磕磕巴巴的說道。

“我……我用不著這個,隻要我想要,誰兜裏的錢都是我的!”陸龜年咧嘴一笑,拍了拍敏貝勒的肩膀。

敏貝勒摸出一根金條,拿牙咬了一口,笑著說道:

“媽的,看爺包它一截車廂,把狗都帶過去!”